花開少女華麗島 (首刷限量簽名版)
作者 | 楊双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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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健行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花開少女華麗島 (首刷限量簽名版):◎首刷限量簽名版楊双子將廣受好評的長篇小說《花開時節》中的角色各自延伸創作出短篇故事。小說聚焦「日治時代的台灣少女」,並以學術 |
作者 | 楊双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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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健行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花開少女華麗島 (首刷限量簽名版):◎首刷限量簽名版楊双子將廣受好評的長篇小說《花開時節》中的角色各自延伸創作出短篇故事。小說聚焦「日治時代的台灣少女」,並以學術 |
內容簡介 ◎首刷限量簽名版楊双子將廣受好評的長篇小說《花開時節》中的角色各自延伸創作出短篇故事。小說聚焦「日治時代的台灣少女」,並以學術詳實考據為基礎的日治台灣為故事背景。那是相依相偎、彼此凝視著的,少女們心中的風景……《花開時節》番外篇合集,孿生姊妹作繼續開花!◎專文導讀作家/ 朱宥勳這本短篇小說集《花開少女華麗島》,正是長篇小說《花開時節》的番外篇合集,是如同雙胞胎般的姊妹作。兩部作品同時創作,互相補完,皆可定位為「台灣歷史百合小說」(「百合」,泛指包含友情、愛情、親情在內的,女性與女性之間的情誼),也同樣都是對日本時代台灣文學的致敬。最新推出的短篇小說集《花開少女華麗島》和前作姿態相仿,步伐稍異。輯一「華麗島」,分別互文楊千鶴、翁鬧、真杉靜枝的代表作;輯二「花物語」,即仿照日本少女小說家始祖吉屋信子的《花物語》皆以花名為題;輯三「少女夢」,列中國、日本、台灣民間著名女性人物為篇名,直指文化血脈的匯流。書中十篇短篇小說延續《花開時節》,以「百合」為主題創作,描繪異性戀女性之間的同性情誼與慾望流動。如果說《花開時節》是一座花團錦簇的花園,那麼《花開少女華麗島》就是分別近距離特寫了園中姿態、花色、香氣各異的不同花朵。《花開時節》中的主要或次要角色都彷彿在此重生和被重新認識,比如輯一首篇〈花開時節〉中由少女初子的旁觀視角欣羨窺看著雪子和早季子這一對麗人,〈木棉〉中順應家族安排婚配的長姐春子回憶著學生時期的親密同窗明霞,〈金木犀銀木犀〉寫下了《花開時節》中與主角友好、卻未多著墨的兩位女校死黨弓子和靜枝後來的際遇,長篇中感覺神祕嬌嬈的細姨秋霜倌,在〈竹花〉中帶著讀者回到她的童年,竟然是個喜歡釣魚的孩子。就連終生未婚的阿蘭姑,也都有一段差點與好姊妹私奔成功的少女往事。一如前作,楊双子針對故事背景的一九一○年代中期至一九四○中期,做了許多認真的歷史考據,透過她乾淨細膩的文筆,描繪曾經真實存在、日本帝國於台灣所展現的繁華流金樣貌,從當時的食物、植物到少女們的髮型等都被栩栩如生地重現。牢牢抓住時代感的這些迷人故事,讓我們看見日治時期的少女們面對社會現實的時候,如何抗拒、迴避、挫敗,又如何在幻滅之際,撿拾昔日幻夢的碎片。楊双子篤信台灣系譜曾經存在「少女小說」這個文類,這兩本小說企圖跨界接續台灣「少女小說」血脈,重現少女的台灣,少女的華麗島。
各界推薦 ◎聯合推薦作家/陳雪作家/謝金魚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教授/邱貴芬國立臺灣文學館館長/廖振富《妖怪臺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妖鬼神遊卷》、《異人茶跡》繪者/張季雅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楊双子本名楊若慈,一九八四年生,台中烏日人,雙胞胎中的姊姊。百合/歷史/大眾小說創作者,動漫畫次文化與大眾文學觀察者。曾獲國藝會創作補助、文化部創作補助、教育部碩論獎助。出版品包括學術專書、大眾小說、動漫畫同人誌。近作為《花開時節》、《撈月之人》,以及合著小說《華麗島軼聞:鍵》。現階段全心投入創作台灣日治時期歷史小說。facebook:貓品'漫畫中毒_百合,愛有力www.facebook.com maopintwins blog:楊双子_百合,愛有力maopintwins.blogspot.tw
產品目錄 【推薦序】 女子的文明開化之夢 朱宥勳【代 序】 聽說花岡二郎也讀吉屋信子的少女小說輯一 華麗島 花開時節 天亮前的戀愛故事 站長的少妻輯二 花物語 竹花 木棉 合歡 金木犀銀木犀輯三 少女夢 孟麗君 蟲姬 媽祖婆【附錄】台灣本土歷史小說的天路歷程 ◎楊双子
書名 / | 花開少女華麗島 (首刷限量簽名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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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楊双子 |
簡介 / | 花開少女華麗島 (首刷限量簽名版):◎首刷限量簽名版楊双子將廣受好評的長篇小說《花開時節》中的角色各自延伸創作出短篇故事。小說聚焦「日治時代的台灣少女」,並以學術 |
出版社 / | 健行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
ISBN13 / | |
ISBN10 / | 3302430191 |
EAN / | 4713302430197 |
誠品26碼 / | 2681579655006 |
頁數 / | 256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級別 / | N:無 |
自序 : 【代序】
聽說花岡二郎也讀吉屋信子的少女小說
二郎在宿舍的牆壁上留下了遺書:
推薦序 : 少女的文明開化之夢——讀楊双子《花開少女華麗島》
內文 : 木棉
春子夫人想著她應該自己去買花。
那個時候,張家的老使用人正將晚飯前的熱茶送到春子夫人手邊,而且發出了小小的驚嘆。
「這一天可是有什麼好事情?」
「為什麼這麼問呢?」
「大夫人滿臉笑容,一定有什麼好事情。」
對於老使用人花婆的冒失,春子夫人微微點頭說,「通往南洋的貨船總算可以啟航了,不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嗎?」隨後從桃花心木的書桌上端起熱茶小口啜飲,一眼也再沒有看向花婆,任由老使用人在旁迭聲讚嘆皇軍每戰必捷、天佑皇國。
那個時候是昭和十七年,舊曆年穀雨節氣剛剛過去,暮春的落日將書房染成茜草色,春子夫人心頭掛著明天日頭升起要前往艋舺龍山寺的念頭。
如果不是懷抱著這個念頭,春子夫人或許不會在夢裡嗅聞得白花茉莉的香氣。
那個深夜,春子夫人將張家內外事務料理完畢,兒女以及丈夫的妾室依照規矩先後過來問安,最後是家裡的使用人們,並且為春子夫人熄去了書房的牛奶玻璃燈。
同樣的黑暗夜色裡,春子夫人陷入柔軟的床鋪與蕾絲刺繡的羽毛被。丈夫遠赴內地並不是春子夫人獨睡的理由,三年前張家迎接妾室入門,彼時春子夫人和丈夫分房的日子便已經數不清了。夫人與妾室初見,春子夫人只有交付一件事,「其他都不必理會,唯有請您好好的陪伴老爺。」為此妾室那張年輕的臉龐飛起紅雲,將頭低在胸口。
妾室慧珠出身良好,擁有寄予雙親心願的好聽名字,是第三高女的卒業生,女學生時代曾隨父親前來張家作客,兩條髮辮垂在胸前。相比慧珠入門後剪燙為摩登的短鬈髮,春子夫人反而欣賞慧珠女學生時代的清純模樣,畢竟那兩條髮辮不是可愛多了嘛。
春子夫人睡裡夢裡,彷彿看見第三高女的音樂教室,坐在鋼琴前演奏的少女綁著一樣的兩條髮辮,靠近時有白花茉莉的香氣。髮辮少女從鋼琴裡抬起頭來,嘴角邊泛起調皮的微笑。
「春子同學有沒有想過,木棉的花聞起來是什麼味道?」
春子夫人心想,見到這個人的笑臉,真不知道隔了多久時日呢。
一
說來那是春子夫人女學生時代的事情。
不會記錯,那一年是大正十二年,西洋曆法等於是一九二三年。前一年入學之際,正值田健治郎總督頒布施行第二次台灣教育令,推動日台共學,女學校便從「台灣公立台北女子高等普通學校」更名「台北州立台北第三高等女學校」,修業年限自三年延為四年。無論是台北女高,或者台北第三高女,無論是大正十二年或者西曆一九二三年,時年十七歲的春子可以確知的,只有那是個世界齒輪正在急速轉動的大正時代。
春子也果斷搭乘上自由民主之風,孤身遠從台中州烏日庄奔赴台北州台北城。台北城裡的同學有人取笑說烏日庄是多麼偏僻的鄉下,意想不到居然也有公學校的卒業生呢!其實春子出身縱貫鐵路台中線王田車站一帶,是那裡世居的楊氏望族之後。楊氏家族及早響應女性放足,走在潮流的前端,才會孕育這樣的春子。
每到長假,春子褪下別有校徽的制服,換一襲英國洋裝,頭戴綴有緞帶的麥桿女帽,連鮑伯式的短髮也比女學校的許多同學更像都市少女。躍身馳往台中州的蒸汽火車,透過車窗看見早晨薄霧籠罩山巒與河川,正午驕陽照亮水田與香蕉園,以及間或閃逝的城鎮景色,春子不覺凝望陶醉。世間萬物如同蒸汽火車全速前進,台北車站與台中車站只有三個半鐘頭的距離,不由得深感誕生在大正時代是多麼的幸福啊。
由於春子自得其樂的養晦性格,直到一年級即將結束的第三學期,學寮寮友與同班同學都僅有泛泛之交,既沒有交惡的對象,也沒有篤厚的摯友。要說到春子曾經多瞧一眼的人,只有弓道課射箭永遠脫靶,卻在弓道老師面前也不改笑臉的明霞同學。因為那位笨拙的人,音樂課裡竟然能夠使用同樣的那雙手演奏美妙的鋼琴樂曲。
內地人稱為春彼岸的春分時節,以春季皇靈祭之名舉國休假。隨後,學生們也即將進入晉級之間的春假。放假之前,一年級的學生們在教師帶領下仔細清潔校舍,長長的走廊上明霞同學攀談:「聽說春子同學是台中州人士?」春子淡淡回應說是。「什麼時間啟程返回家鄉呢?」明霞同學追問著。春子疑惑說:「明霞同學問這些要做什麼呢?」對方笑起來,眼睛裡有光芒熠熠:「回家的那一天,請讓我為春子同學送行吧!」
春子以為那是玩笑話,清晨的學寮寮庭外頭卻等候著明霞同學家裡的黑色轎車,一路將她送到台北車站。離別的時候,明霞同學將白花茉莉簪在春子的帽緣,笑說:「未來的日子裡,如果短暫的假期無處可去,春子同學不妨到我家走走。」
這又是不是玩笑話呢?白花茉莉的香氣鑽入春子的肺腑,一時間無法回應。就是那個時候,明霞同學好像同時心有所感,緊接著說了這樣的話:
「啊,春子同學有沒有想過,木棉的花聞起來是什麼味道?」
春子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所謂的木棉,樹幹筆直,比台北城最高的洋樓都要來得挺拔,烽火色彩的花朵早春綻放,盛放極致以後花朵連著花萼墜落,在地面上發出果決的聲響。由於是熱帶樹種,內地人或許因為欣賞那獨特的身姿而讚嘆,可是習以為常的本島人春子,倘若沒有明霞同學這個奇怪的問題,連木棉在台中州生長得比台北城更加繁茂紅豔的這件事也不會覺察。
什麼樣的人會去嗅聞木棉的花呢?這個小小的疑問像是木棉的花從枝頭墜落,在春子心底發出聲響。
一年級升上二年級的短暫春假結束,春子看見明霞同學等候在學寮寮庭門口,竟然毫不意外。
「如果明霞同學沒有出現,這個就不知道怎麼處理才好了。」
春子從藍染印花束口手袋裡取出橙紅的木棉花。特意在早晨撿選形狀完好、擦拭花瓣上的露水與泥土,像是珍藏寶物那樣一路隨著蒸汽火車抵達台北城的木棉花,如果沒有可以收下它的人,春子也只能將花朵跟情意一併丟棄。
可是明霞同學等候在寮庭,微笑收下花朵。
「下次讓我送花給春子同學吧,山茶花如何?」
春子說好。
明霞同學追著話說:「山茶跟木棉的花都是整朵落下,是斷頭花呢,那樣毫無迷惘的姿態不是很美麗嗎?」
春子這個時候才笑起來,覺得眼前這個少女是個多麼奇怪的人啊。
二年級第一個學期,至關重要的大事只有一件,就是攝政宮裕仁皇太子行啟台灣。四月中旬到下旬期間,第三高女是皇太子巡視本島的其中一個地點。校園浮動嚴肅與亢奮交錯的氣氛,修身課的教師毫不厭倦地叮嚀制服必須維持整潔,長髮紮辮絕對不可凌亂,務必擦拭皮鞋上的塵埃,奉迎前兩日的飲食避免葷腥……。儘管做到這種地步,春子聽說皇太子來訪第三高女,不過一刻鐘到兩刻鐘左右,換作國際時間量度單位,是十五分鐘到三十分鐘的短暫時間罷了。
短暫的時間裡,學校安排學生演奏鋼琴。雖說風琴是必修的藝能,可是能夠進階彈奏鋼琴的是更優秀的少數同學,音樂課教師再三討論、費盡心力才選出一年級的廖學妹和二年級的明霞同學。詳盡的說,廖學妹入學不久,安排為候補人選,脫穎的正選是明霞同學。
「如果沒有指定曲,真想要演奏貝多芬或蕭邦。」明霞同學私下說著這種孩子氣的話,春子回應以相符的笑語:「可是我喜歡巴哈。」明霞同學把臉皺起來說:「我最討厭巴哈,演奏那樣單調的曲子太痛苦了。」
說話間,明霞同學伸出雙手,輕快地在空中彈奏無形的琴鍵。春子微笑凝望著明霞同學的手指。
皇太子行啟第三高女的行程敲定在四月二十六日下午。這個消息傳來,即使是自制優雅的第三高女學生們也無法按捺躁動之情,每到校工搖起下課鈴聲,便群聚談論奉迎的細節,好像早一秒鐘也好那樣的亟欲親眼一睹皇太子的風采。
春子正是在那天放學返回學寮的路上,從寮友們的耳語裡聽見明霞同學手指扭傷、不得不退出奉迎行列的消息。
「如此一來演奏者就是廖學妹了」、「那廖學妹歡喜得哭了呢」,寮友們這麼說著:「那麼另外一位,那位張同學想必很傷心吧。」
那個時候,連春子也沒有立刻覺知自己內心的感受,回過神來已經脫離寮友們的行列,返身回到上課的校舍。明霞同學居住在永樂町,由於學校規定不許搭乘交通工具,只能每天步行上學,放學後總會早早回家。站在無人的長廊上春子不禁自問,是什麼樣的衝動讓她喪失思考能力,連這種事情都拋到腦後。
答案尚未釐清,隱隱有鋼琴樂聲傳來,猶如神祕的召喚。
春子屏息聆聽,輕易辨識曲目是巴哈十二平均律曲集C大調前奏曲的第一首。那是音樂課教師作為教材,教導修課學生聆聽音樂旋律的學習曲目。真正能夠演奏並且一個音符也不出錯的人,春子認識的只有一個。
抵達音樂教室並且越過格子窗戶看進去,坐在平型三腳演奏鋼琴前面、閉著眼睛也毫不費勁的彈奏者,果然是明霞同學。春子站在門後,由於紊亂衝突的內心而無法動彈。簡直是諷刺春子沒有辦法移動的雙腳,門裡那一端的鋼琴音符銜接音符,有如流水清澈而明快,有如珠玉落地,一個一個敲在春子的胸坎。
這種時候完美地演奏著「最討厭的巴哈」的樂曲,究竟要質問哪一點才好?如果進去揭穿謊言,明霞同學是不是會像射箭脫靶也不以為羞恥,露出那頑皮的笑容?春子無從知道答案,或者毋寧說是害怕明霞同學的答案,從而深感遭受朋友的背叛。啊,因為皇太子親臨而怯場,因為怯場而說謊的明霞同學,怎麼可以繼續與之為伍呢!
短曲走到尾聲而琴聲歇止的時候,春子從那裡逃走了。
二
皇太子行啟前夕,台北城內城外都充滿奇妙的活力,這一瞬熱鬧,下一瞬肅穆。即使無從得知其他城市的樣貌,春子也能想像,那就像是整座台灣島嶼都長著跳蚤,為求搔癢而手舞足蹈。
這種輕慢的話語不可能對任何人說出口吧。春子心想,而且長了跳蚤的人其實是自己也說不定。每當看見明霞同學,就會渾身不自在而轉頭迴避,任由明霞同學從後喊著「春子同學」。
看不見的跳蚤嚙咬著春子。
國語課的教師說了這樣的事,皇太子行啟期間,總督官邸搖身一變成為御泊所,可以說是得償所願吧!因為大正天皇登基後改建的當今台灣總督官邸,最初便是希冀用以奉迎皇室成員,才會有這樣繁複華麗的巴洛克樣式。同學們興起相互壯膽的念頭,放學後眾人攜手前往一窺堂奧……話雖如此,實際上不可能進入參觀,不過是到官邸外圍的草坪散步,借此看看氣勢恢弘的總督官邸。
從第三高女出發,進入台北城,到達總督官邸大約是二十町的路程,等於是萬國公制的兩公里左右。無論是二十町或者兩公里,春子深切知道的只有自己遭受無形跳蚤所苦的心情。由於結伴同行而無從迴避,春子與明霞同學併著肩膀走了誰也沒有說話的二十町。
那是對春子來說無比漫長的二十町。前一個片刻想著,如果明霞同學開口說「請寬恕我的懦弱」,坦率地承認錯誤,那麼就原諒她吧。這一個片刻又想著,不知名譽為何物的明霞同學,即便此時懺悔,如何確保不是敷衍呢?片刻與片刻的夾縫之中,春子心裡閃逝著碎如星光的罪惡感,如果明霞同學有她的苦衷,獲得這樣的對待豈不是太可憐了嗎?可是那樣精湛的演奏,又怎麼會是手指受傷的人所為?
終於皮鞋踩上總督官邸庭院柔軟的草皮,同學們的細語如林葉風動嘩嘩,說著如果能看看裡頭的水晶吊燈該有多好,那裡的窗簾是不是蕾絲織品呀。
「春子同學討厭我嗎?」
在那些細語裡只有明霞同學的聲音像是霹靂一樣清晰,春子不禁看向身側的明霞同學。
「可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居然說出這種話,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咦?我完全不明白春子同學的意思。」
明霞同學面露困惑,顯出無辜的模樣。
這是春子未曾想像過的反應,可是即使如此,春子也不願意因此當眾拆穿朋友的謊言,只好抿直嘴唇什麼也不說了。明霞同學卻收起平常的笑臉,豎著眉毛執意地追問:「一個字也好,請您告訴我吧。」
兩人的小小紛爭引起周邊同學的留意,終於春子不得不對同學們頷首行禮,提早離開現場。
「楊春泥!」明霞同學發出一聲高喊。
春子嚇怔了,旁邊的同學們全部安靜下來。
那是春子的本名。對任何人來說,這樣連名帶姓、未加敬稱的呼喊,都是無禮的冒犯。這一聲喊叫,好像突如其來的大雨打落花朵,將眾人的興致全部澆懨,甚至引起巡邏總督官邸周邊的警手關注的眺望,女同學們只好倉皇地原地解散了。
可是,春子沒有擺脫明霞同學。
疾走不出一町,春子在穿越新公園的路途上,遭到明霞同學的攔截。
「明霞同學太輕率了,那種唐突的行為會造成大家的困擾。」
「如果不這麼做,您不會跟我說話的吧?」
明霞同學以明亮的眼睛注視春子,那份執意讓春子軟化了。
「好吧,請問明霞同學為什麼拒絕奉迎演奏?」
「什麼?只是因為這件事嗎?」
「請不要如此輕挑,臨陣脫逃應該是皇國女子深感可恥的事情。」
「並不是臨陣脫逃呀!那位廖學妹成為候補以後,據說家人想要從台南州入城來看看她演奏呢。我家裡的人還不知道,所以沒有關係。而且如果想要彈琴,我在家就能每天彈奏鋼琴了。」
明霞同學語帶輕鬆地說了這樣的話,春子卻沒有折服於這份捨己為人的高貴情操。
「這種同情對廖學妹來說,難道不是一種侮辱嗎?擅自推卻師長交付的責任與榮譽,不是看輕師長的託付嗎?」春子直言說道,斷然地指出錯誤。
明霞同學受到嚴厲的批評而無法言語,最後垂下頭顱,任由兩條髮辮輕輕晃蕩。可是,春子伸手握起了明霞同學的雙手。
「明霞同學應該不知道吧,正是您令人欽佩的寬闊心胸,辜負了像我這樣忠誠的聽眾。現在回想起來,儘管您說家裡可以盡情彈琴,那天卻在音樂教室彈奏最討厭的巴哈不是嗎?如果不知道原由,豈不是沒有任何人可以理解您苦悶的心情了?」
春子這番表達同情的話語,令明霞同學握緊了兩人交錯的雙手,從陰影裡抬起來的臉龐綻放出真摯的光采。
「啊,真不知道怎麼表達我內心的感謝。畢竟做出那種決定以後,卻覺得很不甘心呢!可是春子同學一番話就將我的苦惱一掃而空了。」
「什麼嘛,真是傻瓜。」
「可是現在這樣也很好喔,仰賴這份苦悶的心情,我第一次覺得巴哈也不是那麼令人討厭了呢。」
說出這樣的話的明霞同學,嘴角邊泛起了可愛的微笑。
就是那個時候,春子彷彿聞到花的香氣。
不是木棉的花,而是白花茉莉的香氣。因為那樣的花香,堵在春子胸坎裡的隔閡,宛如受到春天溫暖氣息所融化的山頭積雪,一點不剩的消失了。
三
「我們家的田嗎?大約是從那棵老茄苳開始,一直到大肚山的南面。」
「有這麼遼闊呀!」
「並沒有您想像中那樣遼闊,家裡帳上寫著大約五十甲,等於是四十八公頃左右吧。明霞同學家裡的茶園,不是應該比這裡還要遼闊嗎?」
「我們家的茶園,一半都是內地人中村先生的。我沒有看著茶園長大,可是這些水田是陪伴春子同學成長的景色吧,想到這裡,就覺得眼前的一切是多麼親切可愛啊……。」
明霞同學的聲音充滿感情,春子也不覺面露微笑。
早春清晨的水田有薄薄的青色霧靄,一路延伸到山巒的下方。田裡佃農的孩子們輪流踏著水車,遠遠地傳來笑聲。水圳邊莿桐的紅花和苦楝的紫花,正在吐露小巧的花蕊,而相思樹一片新綠。兩名少女繞著田地及水圳走長長的路,晨霧,流水,泥土,堆肥,水牛以及花樹的氣味,此時是無限溫柔的氣味。春子心想身邊的這個人是否感受到同樣的溫柔與幸福呢?
升上三年級的春假,明霞同學首次跟隨春子搭乘蒸汽火車,造訪台中州的楊家三合院。楊家並不是派遣使用人,而是由使用人的頭領負責接待,以漆黑發亮的轎車載著春子與她珍視的朋友四處遊歷,到大肚山的高爾夫球場揮舞球桿,在山頭欣賞大肚溪奔流入海。山頭夕照,海水有粼粼波光,明霞同學說著在我們大稻埕可看不見這樣的美景呢,春子望著晚霞底下那張紅彤彤的臉龐,微笑說那得去大屯山吧,去觀音山呀。明霞同學就笑起來說我們一起去吧,眼睛裡盈滿光采。
如同皇國正式推行萬國公制取代尺貫法的度量衡新制,這個世界全速走在改頭換面的路徑上。春子的家庭,明霞同學的家庭,分別以各自的方法面對世界潮流。本島是有這樣的說法,北部之茶,中部之米,南部之蔗,確實台中州的楊家除了幾甲的山林地,土地之上多是稻田,而台北州的張家在坪林山地擁有廣袤的茶園。農業的台灣,工業的日本,也有這樣的說法,鄉紳楊家不甘停留在守護土地、出租佃農的舊慣,而是投注資金開設精米所,茶商張家也是拚命拓展事業版圖、意圖將更多的茶葉銷往南洋,想方設法跟隨國際的新的浪潮。
這個世界的許多國家,如同齒輪共構而全力奔馳的龐大機器,沒有一天停止運轉。春子像是喜歡蒸汽火車那樣喜歡著這個世界,可是有的時候也會感覺相比繁華的台北城,質樸的烏日庄不是同樣美好動人的嗎?
瀰漫水田的霧靄在太陽升起以後悄悄散去,春子與明霞同學依然併著肩膀緩慢走路。不只二十町,或許是四十町,或許六十町,那就是四公里或者六公里了。無論是哪個都好,春子胸口裡面充滿前所未有的甜美感觸,連本人都沒有覺察裡頭有個霧靄般飄渺的願望,期盼這條小路可以走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