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榮三文學獎小說、散文雙料得主,林文心最新短篇小說集
以活生生的身體(lived body)直球對決,生與不生,都是《滿花》的提問,並且就是問問,無人有責任作答。——蔣亞妮
【五篇設計精巧的小說,五種生與不生的難題】
母愛是否天生?善盡母職的母親和謀殺孩子的母親,誰的愛比較強烈?一定要生孩子才能成為母親嗎?究竟,怎樣的身體最適合生育?《滿花》以冷調俐落的文字劃開現實的血肉,對生育與女性身體提出想像與模擬,小說裡每位女性皆面臨不同情境的生育問題,展開「要不要生孩子」的思索,也反映當代女性的處境。
林文心:「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要不要生孩子』成為心頭上沒有答案的龐大問句。……當然還有時間——時間是籌碼,也是成本。這道題目只要答得晚了慢了,代價是艱辛,或選項的剝奪。」
〈扎根向下〉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我與母親的最後一天。我的母親喜歡我嗎?我想著這個問題,無法回答。
〈沃土〉
想成為母親的女同志伴侶為了懷孕做足種種身體準備,打針、吃藥、補充營養,直到車禍突然發生……
〈長生萬物〉
她把女兒照顧得很好,唯一的問題是,她不愛女兒。好險,世上沒人知道這個祕密。
〈滿花〉
女大學生一面擔心懷孕,一面卻忍不住想像自己的小孩,長相有多可愛,此時她突然聽懂貓的語言……
〈貴子〉
已過生育年齡的美怡姐,為什麼跟同事聊天時虛構自己有個想像的兒子? / <扎根向下>
與母親一起的午後夢眠,是這一天中,我最喜歡的部分。
兩點三十七分。是在這個時刻裡,母親將睡去的我放進搖床,她會輕聲嘆息,垂頭望向寧靜幼弱的我,接著她沿著大床邊緣坐下,大床緊貼嬰兒搖床——她先是倚著搖床欄杆,凝視鋪中幼嬰,再慢慢、慢慢地,坐臥床上、彷彿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睡意抵達那樣地倒下、深刻地睡去。
母親睡去以後,一整座街區頓時便沉默了下來。不遠處那間私立國小,鐘響和孩童喧鬧似乎都在這一刻暫時消失,學校裡的孩子也正一齊午睡嗎?我問過禹仁,他說不清楚。究竟為什麼此刻的世界會失去所有聲息呢?我不曉得,我始終沒能生長到知曉答案的年紀,今天是我僅有的一天。
*
在我僅有的一天中,母親與我,我們的午睡會持續一個多小時,我會比母親更早醒來,醒來時,嬰兒樣態的我張開雙眼、發出呀呀碎語,接著舒展扭擺四肢,大概是還不懂得如何翻身的原因,我的動作看上去並不有力。我看見自己的眼睛張望房間,那一個我看得見這一個我嗎?還是不曉得。就算看得見,搖床中那個嬰兒樣態的我,也是不懂得說話的。
搖床中的我看望著房中世界,口中喃喃發出聲響,兩手和身上的毯子糾纏一陣,突然便開始哭泣。
你哭什麼呢?我問過搖床裡的自己,但他只是哭,他的哭聲把一旁的母親給喚醒了。
母親驚慌醒來,將我抱起,輕拍我的背,哄我。但是哭聲沒有停止,於是她將我放下,打開尿布、翻動一陣,又將尿布貼回,而我仍然持續地哭泣,母親隨後便掏出了她的乳房,嘗試哺乳。我先是嗆了幾口,後來勉勉強強地張嘴吸吮,吸著吸著,也就不哭了。
當身處母親懷中的那個我放棄哭泣開始進食之際,我也同樣問過自己:你真的是因為飢餓而哭泣的嗎?或者只是,母親的乳汁使你分心了?但母親懷中的那個我忙於吞嚥,沒有答案。
不同於那一個我,這一個我無法碰觸世界。我只是看得見,我總是在看。我看過母親哺乳之時,幾口我來不及接下的奶水,從我皺起的嘴邊滑過,沾上母親的睡衣。我看著那塊水漬在布料上暈開,形狀像是一朵散著的花。
看著看著,我終是對這樣一個世界累積出心得。我知道在這一天之中,有許多事情怎樣也無法改變。像是母親睡衣上的奶水花,或者禹仁對母親說過的話。
那句話無法改變,每次、每次,在早晨的七點十五分裡,漫不經心地路過我家門前的禹仁,總是分毫不差地對著我的母親說,他看到我了。
他說的是這一個我。
在我所度過的每個七點十五分的早晨,禹仁永遠以差不多的姿態從街口轉角漫步出現,他矮小的身軀扛著卡通圖案雙肩包,走路的樣子像在搖晃,帶著一種不太專注的神情,經過我家公寓門口。而我的母親,會在他差不多要走到門口以前,碰巧推開公寓的老鐵門。
那是要去買早餐的母親,以及準備上學的禹仁,他們在每個早晨裡,於老公寓門口相遇。每當母親和禹仁對上視線,禹仁會同時看見她身旁的、這一個我。禹仁會主動開口,向母親說話。他會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指向母親身邊,對她說:「我看到你的小孩的鬼,在你的旁邊。」
很奇怪的是,面對禹仁的話,母親的反應卻不總是相同的。
相對於那些不改變的事,我暗自把這些會變化的事情稱作「分岔點」。在這個分岔點上,比較常見的版本是:母親大驚失色,轉身退回公寓、用力甩上老鐵門。鐵門撞擊的哐啷聲在早晨七點的老街區之中,顯得相當龐大。
更仔細一點來說,母親會先瞪著禹仁,沉默數秒,接著才突兀地轉過身,以極快的速度奔向四樓、衝回家中。當她又哭泣又喧鬧地踏入臥房,會看見搖床上的那一個我依舊安穩地沉睡著,身旁是迷迷糊糊坐起身來的父親,通常父親會問母親:「怎麼了?不是說去買早餐嗎?」
我的父親,他或許是個挺好的人。我的意思是,在這樣的一天之中,我經常見到他困惑又溫順地面對著他的妻子、我的母親,當然我也曾經見過他發怒的模樣,但那種樣貌的父親比較不常出現。
或者我其實也並不是真的確定。關於父親,在我所擁有的這一天裡,他總是準時地在早晨八點半離開家中,留下母親與我。我看見他的時間,與看見母親的時間相比,確實是非常稀少。
但母親也並不總是轉身就跑。在分岔點出現的其他版本裡,她也曾經對著禹仁放聲怒罵。這一版本的母親比起發怒的父親更常出現,她罵出來的句子也總大同小異,她經常說的是:哪裡來的賤小孩。還會不會好好說話了。爸媽是怎麼教的。到底有沒有家教。智障。弱智。低能兒。莫名其妙。為什麼還不去死。
那樣的母親齜牙咧嘴,氣勢驚人。然而面對著我失去控制的母親,禹仁卻能夠做到聞所未聞——他總是不再回應,轉過身,繼續搖搖晃晃地向他的學校走去,留下我與我的母親,在公寓門前。這時的母親通常看上去錯愕、怨毒,同時氣喘吁吁。
*
禹仁是唯一看得到我的人。他說出口的句子是無法改變的事。
在某次母親狂奔回房時,我嘗試留在公寓門口,向禹仁說話。
我問他:「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他回答:「因為我看到了呀。」
我不真的預期他能夠聽見我,但他確實是聽見了。於是在那次以後,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我偶爾會在公寓門口和禹仁聊聊天。
我問過他:「你看到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他說:「一團的樣子。」
那次對話裡,禹仁將雙手手指彎曲著張開,比劃成一顆球,擺在自己的胸口。我並不是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想,總之我不是人形的。
「所有鬼,看起來都是一團的樣子嗎?」
禹仁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大概能明白,禹仁並不能算是太機靈的孩子,他不機靈,但卻總是鎮定。像是他能夠不動聲色地面對我狂怒的母親,或者,明明每次我開口向禹仁和他說話,對那一天的他來說,都是第一次;但就算如此,他卻從來不曾露出驚慌的神色,彷彿在上學的途中,有個一團的樣子的鬼很突然地對他提出問題,也平凡地像是他的一切日常那樣。
至於哭泣版本的母親,那樣的母親在聽見了禹仁的發言過後,她會回到房中、走向嬰兒的我的身旁,將那一個我從搖床中抱起。她會揉著我的肚子讓我離開眠夢,沉睡的嬰孩受到驚擾於是開始哭泣,而一旁的父親會困惑地詢問:「你把小孩吵醒幹嘛?」
母親會擦去眼淚,說:「他該吃飯了。」
父親會一邊說著:「是嗎?那你處理一下。」一邊抓著脖子走進浴室。
當父親走入浴室,母親會在她的懷中搖晃著我,搖晃著我說:「你沒事,你沒事。」
父親不曾詢問母親為何哭泣,他是沒看到,還是不想多問?關於這個問題我始終找不出答案。但總之,梳洗過後的父親會走出公寓,買回母親原來預計要買的早餐——他們將坐到餐桌前,她吃九層塔蛋餅、他吃燒餅油條,兩個人說說笑笑,分享同一份鹹豆漿。
飯後出門之前,父親會對母親說:「我幫你預約了隔壁洪阿姨,你等等帶小孩一起過去,這樣今天就不用自己洗頭了。」
母親會說:「我不想出門。」
這裡也是一個分岔點。
「我不想出門。」
【歡迎收聽|迷誠品Podcast】EP326|《滿花》5篇女性故事,5種生與不生的難題|今天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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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面對生育與否的處境,翻開《滿花》從5段人生難題找答案
撰文|迷誠品內容中心
人生邁入特定的年齡階段,身為一位女性,可能是自身,有或者是周遭朋友可能都思索過是否要孕育下一代的問題。面對生與不生之間,並非只是一題是非題,背後所連結著更龐大的困惑與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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