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 羅丹與里爾克的友情與生命藝術 | 誠品線上

You Must Change Your Life: The Story of Rainer Maria Rilke and Auguste Rodin

作者 Rachel Corbett
出版社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 羅丹與里爾克的友情與生命藝術:我在你的話語中讀出它從你手勢的歷史習得它你溫暖而明智的雙手合攏塑造並界劃出輪廓漸成的形狀──里爾克《時禱書》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我在你的話語中讀出它 從你手勢的歷史習得它 你溫暖而明智的雙手合攏 塑造並界劃出輪廓漸成的形狀 ──里爾克《時禱書》 1840年11月12日,羅丹生於法國巴黎,父親是警官,母親是裁縫。近視的他在校表現不佳,被父親送往培養建築裝飾工匠的「小美院」,可望在奧斯曼大改造下的巴黎成為一位商業雕刻師。然而,在小美院中展露天分的羅丹始終考不進培養「真正的藝術家」的「大美院」。憤恨之餘,他一邊當石膏匠賺錢,一邊自修,找尋自己認同的藝術使命。他設法以微薄的收入持續創作雕塑。不過長達十年的歲月裡,主流的巴黎沙龍從未接受他的作品,直到《青銅時代》問世。 在羅丹即將嶄露頭角之際,1875年12月4日,小他三十五歲的里爾克出生於奧匈帝國治下的布拉格,母親出身富裕家庭,父親是平凡的火車站長。父母將他送進軍校,期望他出人頭地,然而氣質陰柔的他在軍校中屢受欺凌,只有文學和寫詩是他心靈的寄託,也成為他唯一的志願。可是里爾克一直不知道該如何成為一個藝術家。他認為男孩必須先成為男人,才能成為藝術家,他一直渴望轉變,但不知該如何做。他來到沃普斯韋德村,一個拒斥學院傳統的藝術家聚落,在那裡遇見羅丹的學生、雕塑家克拉拉.維絲陀芙(Clara Westhoff),兩人相戀結婚。但是才剛成為父親,他便想要逃離。他的逃離帶他來到羅丹身旁,來到剛踏入新世紀的巴黎,時為1902年8月。 「我來找你,不只是為了寫一篇專題研究,而是為了要問你:我該如何生活?」 這次短暫的貼身採訪中,擺盪不安的里爾克為羅丹工作室中俯拾皆是的生命力與他觀察自然的方法所震撼,他相信羅丹也擁有改變他生命的力量。當年逾六旬的雕塑家告訴年輕詩人他的座右銘:「你必須工作,不斷地工作。」(Travailler, toujourstravailler)他彷彿找到了生命的方向,從此奉為信條。 三年後,里爾克成為羅丹的祕書,備感榮幸的他住進雕塑家在巴黎市郊的家,與之朝夕相處。他亦步亦趨地跟隨著羅丹,在他的目光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其間,他在龐大的工作壓力下完成了著名的《時禱書》(The Book of Hours),逐漸受到文壇重視。然而才過了九個月,頑固的羅丹在一次盛怒中當場開除里爾克。三十一歲的詩人彷彿被精神上的父親趕出家門,展開在歐洲各地漂流的浪子之旅。在決裂的苦悶、情感生活的疏離與摰友離世的打擊中,里爾克依然堅持羅丹所言:「工作,不斷的工作。」他試圖透過「共感」(empathy)或「觀入」(inseeing)的方法將藝術感受化為文字,並開始創作《馬爾泰手記》(The Notebooks of MalteLauridsBrigge)。 一年半後,一封羅丹的來信打破兩人的沉默。成熟許多的詩人與日漸老邁的雕塑家再度成為朋友,羅丹甚至搬入里爾克與許多作家、藝術家同住的畢宏府邸(Hôtel Biron),亦即未來的羅丹博物館(Musée Rodin)。曾經反映世紀末歐洲脈動的羅丹如今漸漸成了藝壇邊緣人,里爾克的文學則與發展中的精神分析有所共鳴。在一次大戰前夕,兩人再次產生齟齬。里爾克目睹昔日心中偉人的衰老與不堪,對於藝術生命的看法又有了新的領悟,然而這次他們還來不及握手言和,羅丹便於1917年底辭世。他的離世帶給詩人沉重打擊,卻再度推動他改變自己的生命:在生命最後不到十年間,里爾克決定直面恐懼,從事他長久以來阻止自己做的「心的工作」。 作者瑞秋.科貝特(Rachel Corbett)第一次接觸里爾克的文字時,也是個一心想遠離單調的家鄉景色,卻不知自己該往何去的年輕人。閱讀《給青年詩人的信》時,里爾克彷彿一個來自遙遠國度的知心人,訴說著她內心的話語。事實上,她不是第一個對里爾克有此感受的讀者。然而也許很多人不知道,里爾克並非以堅定、樂觀的文學家之手寫下這些信件,而是望著羅丹的巨大身影與熱力,走在一條孤獨與恐懼之路上。在作者筆下,這一老一少彷彿兩棵樹,生長在完全不同的土地上,卻有著類似的彎折:他們對認同的爭取、與女性的關係、對創作的反思、對時代精神的感應。對此,作者也將世紀之交風起雲湧的思潮與人物精巧的編織於兩人的生命交集間,尤其對羅丹與里爾克身邊的重要女性,包括蘿絲.波雷、卡蜜兒.克勞岱、莎樂美、克拉拉.維絲陀芙、寶拉.貝克等人皆有深入描繪,令人得以一窺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歐陸女性藝術家及知識份子的思想與追求,以及她們在社會中的處境。 [推薦] 「這本傳記以二十世紀兩大藝術家的友誼為核心,經過縝密考證,彷彿現身說法,充滿巧思。」──《紐約客》(The New Yorker) 「敏銳且生動……一本充滿生命力、清晰且精巧的作品。」──《哈佛評論》(Harvard Review) 「科貝特的文字風格流暢有力,活靈活現的繪出一幅世紀之交的巴黎圖象。」──《藝術雜誌》(Art in America) 「『藝術家該如何生活?』科貝特發人深省的故事並未教我們該怎麼做──里爾克和羅丹也不會。然而她透過豐富的事證讓讀者明白藝術家是如何嚴肅審視自己的生命。」──Jonathon Sturgeon,藝術網站Artnet ◎ 2016年瑪爾菲德全國藝術類非虛構作品獎(Marfield Prize)得獎作品,已譯為德文、捷克文、土耳其文、塞爾維亞文、韓文、俄文等多國語言。 ◎ 「人文社群」出版系列,由吳乃德策劃選書,選書標準:(一)能帶來閱讀的樂趣;有樂趣才能帶來知識的充實、心靈的提升。(二)討論人類恆久的關懷和處境。計畫中的書籍包括歷史、領導、哲學、政治、傳記、文學藝術等。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瑞秋.科貝特(Rachel Corbett)1984年生於美國愛荷華州,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研究所,曾為多家報章雜誌撰寫藝術類報導,包括《紐約客》、《紐約時報》、《藝術新聞》、《紐約雜誌》等,並曾擔任《現代畫家》(Modern Painters)執行編輯,2017年起擔任知名藝術網站「artnet」副總編輯。2016年她以《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一書獲得瑪爾菲德全國藝術類非虛構作品獎(Marfield Prize)。科貝特現居紐約布魯克林。楊雅婷臺大中文研究所碩士,哈佛大學教育碩士。譯有《歐亞混血》、《臺灣的想像地理》(臺大)、《福爾摩沙的巴克禮》(臺史博)、《蘭閨寶錄》(左岸),《馬戲團之夜》、《啥都瞭了》、《歷史大口吃》、《記帳遊戲》(行人),《童年之死》、《媒體世界》(合譯)(巨流)等書,以及多篇學術論文。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吳 序 第一部 詩人與雕塑家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乃德 導讀 五章 第二部 大師與門徒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三部 藝術與共感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誌謝 注釋

商品規格

書名 / 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 羅丹與里爾克的友情與生命藝術
作者 / Rachel Corbett
簡介 / 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 羅丹與里爾克的友情與生命藝術:我在你的話語中讀出它從你手勢的歷史習得它你溫暖而明智的雙手合攏塑造並界劃出輪廓漸成的形狀──里爾克《時禱書》 
出版社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3874003
ISBN10 / 9863874000
EAN / 9789863874003
誠品26碼 / 2682174851008
頁數 / 320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4.8X21X1.7CM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吳乃德 策劃
不論你是否曾為里爾克的詩觸動,為羅丹的力量撼動,如果你心中有這樣的疑惑:
「當一個藝術家是什麼樣子?」
「我該如何生活?」
「我屬於哪裡?」
這本書就屬於你。

試閱文字

自序 : 二十歲時,我初次讀到《給青年詩人的信》(Letters to a Young Poet)。母親給了我這本方正瘦長的書,標題的Young Poet以燙金大字華麗地開展在封面中央。作者的名字萊納.瑪利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顯得奇異而美麗。
那時我住在離老家不遠的中西部大學城,枯燥辛苦的生活和平凡普通的孩子所組成的單調景色,便是我生長的環境。如同我認識的每個人,我對當作家毫無興趣。畢業在即,我唯一確切感受到的驅力,就是離開的意志,但我沒錢也沒清楚的目標。母親說她年輕時曾從這本書得到一些慰藉,或許我也會覺得受用。
當晚讀它時,感覺像有人以悠長的日耳曼語句,向我低語我一直渴望聽到的、所有對年少輕狂的肯定:寂寞只是在你周圍擴展的空間。信任不確定性。悲傷是生命將你捧在手中並改變你。把孤獨變成你的家。我發現心中的每個負面想法都可以反轉:看不見前景也就無所期待,一文不名等於沒有責任。
回首過往,我明白里爾克的建議可能讓人任性妄為,但實在很難為此責怪他。他開始寫信給力爭上游的十九歲詩人法蘭茲.薩維爾.卡卜斯(Franz XaverKappus)時,自己年方二十七。他不可能預知這十封信會被奉為圭臬,輯成《給青年詩人的信》,廣泛引用於婚禮、畢業典禮和葬禮,而今更被視為有史以來最富文化修養的勵志書籍。
當初出茅廬的詩人構思這些文字,文字也形塑著他,使我們得以目睹藝術家如何養成。此書魅力歷久不衰,是因為里爾克寫這些信時,正經歷著譫狂錯亂的轉變,其精神狀態皆具現於書中。你可以在人生任何動盪不安的時刻拾起此書,隨便翻開某頁,便找到既是放諸四海皆準、又似特地說來撫慰你的道理。
儘管《給青年詩人的信》的緣起廣為人知,但較少有讀者曉得:里爾克傳達給卡卜斯的洞見,並非全出自他本人。這些信寫於1902年詩人搬到巴黎之後,他來到此地,想為心目中的英雄雕塑家奧古斯特.羅丹(Auguste Rodin)寫一本書。對里爾克來說,羅丹作品中生猛粗獷的情感──《吻》(The Kiss)的渴慾、《沉思者》(The Thinker)的疏離、《加萊義民》(The Burghers of Calais)的悲苦──塑造了各地年輕藝術家的靈魂。
當時羅丹正處在各種力量的巔峰,他允許沒沒無聞的作家進入其世界,先是作為隨侍左右的門徒,三年後則成為他最信任的助理。這段期間,里爾克持續記下大師的每一句箴言妙語,並經常轉述給卡卜斯。最終,羅丹響亮的聲音透紙而出,將他的智慧由里爾克傳至卡卜斯,再傳到近百年來《給青年詩人的信》的年輕讀者,迴盪在數百萬懇盼的心靈之間。

  過去這些年,我碰巧聽說里爾克曾受雇於羅丹。除了簡略的輕描淡寫,未見更多細節,但我心中總懷著一絲好奇。兩位人物看起來如此格格不入,我幾乎以為他們活在迥異的世紀或大陸。羅丹年逾六十,是崇尚理性的高盧人,里爾克則是二十多歲的德國浪漫主義者。羅丹重視物質實體和感官肉慾,里爾克追求形而上的精神境界。羅丹的創作躍入地獄,里爾克的作品飄浮在天使的國度。但我隨即發現他們的生命緊密牽纏:其藝術發展交相輝映,看似對反的性格彼此互補;倘若羅丹是一座山,里爾克便是環繞它的薄霧。
我努力揣測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如何理解彼此,而這番探究引領我認識了共感(empathy)。今日我們所理解的「感受他人情感的能力」,乃是一個源自藝術哲學的概念,用以解釋某些繪畫或雕塑何以感人。里爾克在大學研讀此理論時,這個字才剛被創造出來,之後很快便出現於西蒙.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威廉.沃林格(Wilhelm Worringer)和其他頂尖知識分子的開創性論述。歐洲的藝術、哲學與心理學在所謂「世紀末」(fin de siècle)發生高潮迭起的變化,共感的發明實與其中許多轉折相應,它改變了後來幾代藝術家對創作的想法與觀賞者體會作品的方式。
隨著里爾克與羅丹的相合處逐漸清晰,最終令其分道揚鑣的分歧點亦愈發鮮明。他們與女性的關係,以及他們如何看待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深切影響了他們對彼此的看法。兩人均為雄心勃勃的獨立女性所吸引,然而最後結婚的對象都犧牲自己的抱負來成全丈夫。羅丹經常告誡里爾克要提防女性善於操弄、令男人無法專心工作的傾向,而里爾克一直沒有質疑導師的沙文主義見解,直到他摯愛的優秀畫家朋友因懷孕生子而斷送性命,才顛覆了他過去對於因藝術創作而受苦的一切認知。
總的來說,本書是兩位藝術家的畫像:他們在巴黎雜亂的街道穿梭摸索,尋求精煉技藝的途徑。不僅如此,這故事也述說創造的意志如何驅使年輕藝術家克服最荒蕪的環境,不計代價地從事創作。「你必須改變你的生命」不只是藝術給予里爾克的訓諭,也是他對所有被囚困、孱弱而眼神充滿飢渴的青年所下的指令──他們希冀有朝一日能將膽怯的手舉到空中,緊握工具,奮力一擊。

  闔上母親送的《給青年詩人的信》最後一頁,我雙手緊握書封,捧在胸前好一會兒,就像人們讀完一本書,心知自己將永難忘懷的動作。然後我翻回這本書的開頭,看到之前已有人題字給母親。當時她年紀與我相仿,正在她自己的轉變中掙扎。朋友送給她這本書,並於扉頁抄上里爾克著名的一段話:「也許我們生命裡所有的惡龍都是公主的化身,只等著看我們採取行動,展現美麗與勇氣,即便一次也好。也許一切令我們驚駭的事物最深處的本質都是無助的,渴望著我們的愛。」這句話似乎在說:去吧。投身於未知。去你未受邀之處,且繼續前行。

試閱文字

內文 : 九月一日星期一下午將近三點,里爾克從旅社沿塞納河走到羅丹在大理石倉庫的工作室,準備晉見未來的導師。這建築的中庭看起來像採石場般粗糙簡陋,周邊排著一圈充當工作室的棚屋。有時J室的門口會掛起牌子告訴訪客:「雕刻師在大教堂裡。」
幸好里爾克來敲門那天不是如此。屋門開著,他注意到陰暗的房間「瀰漫著稀薄的灰色和粉塵」。房裡有幾箱黏土、一方檯座。羅丹蓄著短髮和灰軟的落腮鬍,站著刮削手中的一大塊石膏,無視於面前全身赤裸擺姿勢的模特兒,衣服因為濺到泥糊而發硬。他的身材比里爾克預期的矮,卻不知何故顯得更為高貴。一副無框眼鏡架在他的鼻樑上,里爾克形容那鼻樑宛如一艘「出港的船」從額前伸出。
藝術家抬眼看見年輕的訪客,停下手上的活,靦腆地笑著請他坐下。在獅子般的藝術家旁邊,里爾克看起來愈發像隻老鼠。他的五官擠到一塊兒,中央的鼻子連著幾撮下垂的小鬍子。他二十六歲,肩膀瘦削又貧血;相形之下,六十一歲的羅丹結實粗壯,踩著厚重的腳步來回走動,長長的鬍鬚似乎把他更拉近地面。
里爾克吃力地講完先前背下的所有法文客套話,謝天謝地,羅丹接手主導了談話。雕刻家以手勢引領他環顧房間,指出一個又一個出色的物件:那個是石膏手,這隻手是黏土捏的。這裡有件「création」,那裡有件「création」。里爾克想,同樣是作品,法語的création聽起來比德語的Schöpfung精緻多了。這男人舉手投足出人意外地輕巧。他笑起來既歡快又羞赧,「像個剛收到可愛禮物的孩子」。
不久之後,藝術家回到工作上,請客人留下來繼續參觀,想待多久都可以。里爾克驚奇地發現,羅丹讓雕刻看起來多麼簡單。他著手塑造胸像的方式就像孩童堆雪人一樣:將黏土揉成一球,「啪!」地疊到另一球黏土上,就成為一顆頭,然後割一條縫當嘴巴,再用拇指戳兩個洞當眼睛。隨著作品進展,羅丹的精神也愈亢奮。里爾克觀察藝術家如何朝塑像衝刺戳擊,地板在狂暴的腳步下嘰吱呻吟。他熱烈的雙眼緊盯某個細節,聚焦逼近,直至鼻子貼上黏土。指尖捏弄幾下,一張臉便成形了;錐子或鑿子粗削略劃幾道,身體就出現了。里爾克注意到他動作迅速,彷彿「將小時壓縮成分鐘」。
里爾克巴不得整天看著羅丹,但不想在首度拜訪便太過造次。他向雕刻家告辭,感謝羅丹對其創作的精采介紹。令里爾克喜出望外的是,羅丹邀請詩人翌日再來相伴。明天他會在鄉間的工作室工作,觀看那裡的運作狀況對里爾克應該會有幫助。詩人滿心歡喜地表示同意。
那晚回家後,里爾克因為羅丹的慷慨分享而精神振奮。如此親切又迷人的研究對象真是夢寐難求。夜裡他寫信給維絲陀芙:「我非常敬愛他,可說一見如故。」
第二天早晨,里爾克複習了幾句法語,穿上便宜但整潔的西裝,登上九點鐘從蒙帕納斯站出發的火車。他等不及想看羅丹在默東(Meudon)郊區的工作室,更期待終於能呼吸到他迫切需要的鄉村空氣。
默東鎮位在巴黎西南方,搭火車只需二十分鐘,卻似乎存在於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紀。丘陵吞沒了城市的煙囪,從遠方只見它們咕嘟咕嘟噴出的煙霧。羅丹第一次造訪此地時,覺得那些老農舍好似綿羊晃悠在田野間。這景致喚起他「無憂無慮」的童年記憶,讓他感到如此自在,以致買下一座路易十三風格、稱作「布里昂別墅」(Villa des Brillants)的小城堡,並於一八九五年蓋起工作室—那是他與卡蜜兒分手兩年後,可能也是因她而考慮搬出巴黎。
當火車蹣跚駛向小鎮,里爾克並未像羅丹那樣陶醉在景色裡。通往車站的道路又髒又陡,房屋把塞納河谷擠得水洩不通。鎮上的每家餐館都讓他想起在義大利所見的昏暗客棧。這不是里爾克想像中如此傑出的藝術家該置身的場景。
誠然,默東不比吉維尼—在那片林木蔥鬱的郊區,莫內擁有他不厭其煩反覆修整的莊園。莫內培育一叢叢異國花卉,在開滿睡蓮的池塘上架起步橋,羅丹則任其莊園蔓生荒草。里爾克穿過布里昂別墅的大門,踏上一條未經修剪、板栗與碎石均布的小徑,嘎喳前行。車道盡頭的簡單紅磚建築也不太起眼。
里爾克敲敲門,前來開門的是個身穿圍裙、胳膊沾著肥皂泡的婦人。當里爾克背誦出法語問候、說明自己與羅丹先生有約時,她瞪著他,看起來就像尊骨董般疲憊蒼灰。此時藝術家出現在門口,將里爾克迎入室內。
一間間幾乎沒什麼傢俱的房間,令里爾克想起托爾斯泰樸素的俄羅斯家宅。屋裡沒有煤氣也沒電,為了將視野凝聚到窗外,羅丹不在樓下的牆上掛畫。唯一展示的裝飾是他與日俱增的骨董收藏:赤陶瓶罐、古希臘裸像、伊特拉斯坎(Etruscan)文物,以及殘破的羅馬維納斯像。一張簡單的長桌和幾把直背椅,因為羅丹相信靠墊會讓人嬌生慣養,曾說:「我不贊成在白天任何時刻歇憩。」這使得一位訪客描述羅丹的家「給人一種感覺,好像生活本身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羅丹接著帶里爾克到外面參觀。走著走著,他開始向里爾克敘說人生經歷,但不是以對採訪記者講述的方式。他明白里爾克是藝術同儕,因此把自己的故事編排成可供年輕詩人借鑑的教訓。他對里爾克強調,最重要的莫過於Travailler, toujours travailler—你必須工作,不斷地工作。「我的青春都奉獻給工作。」他偏好「工作」一詞甚於「藝術」。然而,光是做工作還不夠,你必須活在工作裡,這意謂著摒棄世俗享受的誘惑,如美酒、讓人昏昏欲睡的沙發、甚至自己的子女,倘若他們會干擾你的追求。
里爾克盡力跟上羅丹連珠炮般的法語,聆聽其勸告。相對於里爾克以熱切的目光追隨同伴,羅丹卻很少直視聽者。有時候,藝術家會沉浸在某個話題裡,完全忘記說話的對象,更不管對方是否還在注意傾聽。
當羅丹終於停下來歇口氣,里爾克趁此空檔說他帶了一份薄禮給大師。他抽出幾張紙,上面寫著詩,呈獻給羅丹,後者出於禮貌翻閱了一遍。雖然都是用德文寫的,但里爾克確信從羅丹的頷首可看出他至少讚賞它們的形式。
中午他們坐在室外用餐,同桌還有個紅鼻子男人、一名約莫十歲的女孩,以及早先來應門的婦人,年近六十。羅丹懶得向在座任何客人介紹里爾克,只對他們開口抱怨太遲開飯。婦人氣得繃緊臉,將手中的盤碟摔到桌上。她回嗆幾句尖刻的話,里爾克聽不懂,但其意圖再清楚不過。里爾克想,會這樣親密地在餐桌上展現怨忿,只可能有一種解釋:她肯定是羅丹的妻子。
快吃!蘿絲.波雷朝客人咆哮。里爾克聽從命令,緊張地挑撿盤邊的菜餚小口咀嚼,避開肉類。不料侍者卻把他的素食習慣誤解成羞怯,為他添盛更多的肉。羅丹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咂咂作響地一匙接一匙把食物往嘴裡塞,彷彿獨自用餐似的。
好不容易捱過這頓飯,羅丹起身邀請訪客一同去工作室。如獲大赦的里爾克隨羅丹繞過屋角,發現另一側正矗立著藝術家在世界博覽會的展館。博覽會於一九○○年十一月閉幕後,羅丹向鄰居買下一塊地,將整座展館運到自己的地產上。
日復一日,它提醒著羅丹迄今最大的成就。他在博覽會期間售出價值二十萬法郎的藝術品,訪客絡繹不絕,甚至作品運到默東後,德國出版商卡爾.貝德克(Karl Baedeker)竟寫信詢問鎮長「羅丹博物館」的開放時間。
里爾克想到,羅丹以親手塑造的雕像環繞著自己,就如同小孩把所有的玩具擺在自己周圍一樣。對這男人來說,沒有比日日與他最珍貴的財產相伴更開心的事了。
他們接著去工作室,一幢幾乎完全被玻璃包覆的長形建築。羅丹打開門,眼前的景象令里爾克瞠目結舌。它彷彿容納了「一世紀的作品」。工作坊像個活生態系統,脈搏強勁地跳動著: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工匠或在厚重的大理石上埋首刻剜,或調整磚窯裡的火焰強度,或將石塊拖過地板。陽光自玻璃拱窗流洩而入,照亮一列列彷若天使—或如里爾克所稱「水族館居民」—的石膏身軀。閃亮的白色如雪盲般灼炙他淺色的眼眸,幾乎超過他所能承受的程度。但這並未阻止他貪婪地堅持試圖將一切盡收眼底。
幾分鐘後,羅丹讓備受震懾的訪客自行參觀。里爾克不知該從何看起。半成品的雕塑占地好幾英畝:各種斷肢堆疊在桌面上,一尊軀幹安錯了頭顱;臂、腿交纏,有的跨出步伐,有的向外伸展。彷彿一場風暴席捲過村莊,到處撒落殘破的軀體。有些鑄模出自里爾克只在書上讀到過的創作,包括還未進行澆鑄的 《地獄之門》(The Gates of Hell)片段,各約一碼長,散置在櫃架上和展示箱裡。
里爾克漸漸看出,所有的身體部位當中,羅丹最重視手。消息靈通的訪客都知道,若想討大師歡心,就問他:我可以看看那些手嗎?它們以各種形態出現在工作室:老邁而智慧的手、一雙緊握的拳頭、兩隻指尖搭成大教堂的尖頂。羅丹曾宣稱自己雕塑過一萬兩千隻手,只不過其中一萬隻都「砸碎」了。之前他曾為老東家卡利耶-貝勒斯模塑手腳多年,如今他也用塑手的才能來測試學徒是否為可造之材。
里爾克立即領悟了所有這些手中蘊含的啟示;它們通常「不比我的小指頭大,卻充滿令人怦然心動的生命……每隻手都是一種感受,每隻手都是具體而微的愛、奉獻、仁慈和追尋」。每當里爾克在詩裡描寫手時,它們總像延伸進世界的觸角。手即是需求:女子將手伸向戀人,孩子抓住媽媽,導師向門生指點迷津。對羅丹來說,一隻手便是它自己的風景,完足而不假外求。它不僅僅是身體敘事的一個句子而已,它以線條和輪廓訴說自己的故事,如同一行行詩句組成了詩。
里爾克覺得,羅丹似乎是用手而非頭腦來做夢,故能讓每個幻想成真;但願羅丹如今將以其神妙之手來轉化詩人的人生。里爾克相信自己命中注定要從事寫作,只是需要一位大師來激發此天職。唯有羅丹—這男人的雙手曾讓銅人活動起來,從石頭裡喚醒心跳—似乎具有里爾克在《時禱書》裡描述的改變生命的法力:

我在你的話語中讀出它
從你手勢的歷史習得它
你溫暖而明智的雙手合攏
塑造並界劃出輪廓漸成的形狀
I read it in your word, and learn it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gestures of your warm
wise hands, rounding themselves to form
and circumscribe the shapes that are to come.

到了下午三點,里爾克已飽覽一天所能吸收的內容,傍晚回到巴黎時,痠疼的雙眼因見識過度而疲憊不堪。但他仍勉強在夜裡草草給維絲陀芙寫了封信,說這次拜訪重燃了他對巴黎、以及對自己決定來此的希望。「我很高興這裡富藏著卓越,而我們已穿越廣大的沮喪世界,尋得親炙之道。」不過現在他字跡凌亂,該停筆了:「我的眼睛好痛,手也好痛。」

幾天後里爾克回到默東,再度與羅丹和波雷吃了一頓尷尬的飯,女孩也再次同桌共餐。(里爾克以為是羅丹的女兒,但她很可能是鄰居,因為他們只有一個兒子。)
午餐後,兩個男人離桌到花園的長凳,女孩尾隨他們,坐在近旁的地上,翻撿小徑的石子查看。有一、兩次她過來仰望著羅丹,看他說話時嘴巴動的樣子,然後又悄悄退開。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這次是要給他看一朵小巧的紫羅蘭。她怯怯地將它放在羅丹巨大的手上,等他說點什麼。但是,里爾克發現他的視線「越過那隻羞怯的小手,越過那朵紫羅蘭,越過那孩子,越過這整個充滿愛的片刻」。羅丹一直對著里爾克說話,最後女孩放棄了。他跟詩人講到自己受的教育,並就美術學校展開長篇大論,深信後者教學生盲目複製其主題。他說勒考克曾教導他用感情觀看,用「嫁接在心坎上的」眼睛觀看,但大多數教師都不像這樣。
女孩回來,最後一次試圖爭取羅丹的注意。這回她以蝸牛殼為餌,吸引了大師的目光。他將掌心上的殼翻轉過來,露出微笑:「Voilà(你瞧)。」他告訴里爾克,這是希臘藝術的完美翻版。它表面平滑,幾何結構簡單,彷彿內蘊生命而散發光輝。它的外觀展現出精準無誤的自然法則,就如精緻優美的人體模型一般。
而且,「你瞧」,這蝸牛或許也是個意外的模型,對里爾克呈現出羅丹的心智:一只向內迴旋的螺圈,對於其意志以外的一切皆渾然無覺。看著女孩再度退回背景,里爾克終於忍不住出聲。他小心翼翼地掩藏笨重的德國口音,詢問羅丹如何看待愛在藝術家生命中的角色。該如何平衡藝術與家庭的需索?羅丹回答:最好是獨自一人,除了也許娶個妻吧,因為,嗯,男人需要一個女人。
那天黃昏,里爾克獨自在林中散步,思索羅丹對他揭示的嚴酷真相。雕刻家的屋宅令人抑鬱,他的家庭似乎沒有愛。但這些羅丹全都明白,而且毫不在乎。他知道自己是什麼,知道自己是藝術家,對他來說這是唯一重要的事。他只遵守自己的準則,其他人的標準都不能衡量他。他把自己的宇宙含容在自身之內,而里爾克判斷這比活在別人製造的世界更有價值。事實上,現在看來,羅丹讀不懂里爾克的詩,也不會說其他語言,似乎是件好事。那種無知讓他更穩當地待在自己神聖的國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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