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在車上: 當念哲學的攝影師開起計程車 | 誠品線上

莊子在車上: 當念哲學的攝影師開起計程車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按下跳表器，午夜冷風灌入車窗，吹散菸酒的殘息與未竟的欲望……▍當哲學系畢業的攝影師開起計程車，看見的是流光掠影裡的眾生相。▍他曾在北海道停留三個月，只為拍下一場雪落，念哲學、又是正職攝影師的他，不趨主流。2018年，他業餘開起計程車，跳表器一按，真實掙扎的人生故事便隨之上車。把廟燒了，有情人間的修行開始了。●●▍車內，巴哈與台語老歌的旋律交相迴盪；▍車外，是市井人生悄然展演的悲喜劇場──有剛出獄、卻發現情人早已離去的黑道男子；有為了生計，放棄尊嚴的酒店小姐；有在異鄉打拚，夜裡尋求鄉音撫慰的移工；也有醉酒的，跟監的，在車燈閃爍間隱藏祕密的……這些故事無關宏大的時代敘事，卻最貼近生活，它們或溫暖、或荒誕、或悲涼，甚至帶著哲學的弔詭。計程車是一座移動劇場，是過客短暫停留的中途；有人趕赴未來的約定，有人逃離過去的自己。司機，就像擺渡人，乘載無數萍水相逢與轉身離去。●●郭定原將視野從大自然轉向城市街景，不再只透過鏡頭，而是從後照鏡與車窗，捕捉人間的光影與浮沉。在計程車裡，他學會了真正的觀看──那些說不出口的沉默、無處安放的悲傷，以及轉瞬即逝的溫柔。每一趟載客，都是一場無聲的凝視；每一次上車，都是一次與人性的碰撞。而他，也在這個過程中，與世界重新對焦。★本書特色●書中收錄作者以攝影師之眼所拍攝的作品，凝視計程車與城市風景交會的片刻。●乘客於我，彷彿是被拍攝的風景，攝影者不會干預風景，能做的只有專注等待「決定性瞬間」的到來……多數時候，他們靜靜地聽著音樂，直到抵達目的地下車，然後各奔陌路，彼此相忘於江湖。這些日復一日的常態中，偶爾也閃現短暫交會、互放光亮的時刻。我以文字代替相機，定格這些飛鴻踏雪般的相逢。──摘自本書自序〈相忘於江湖〉●幾分鐘後，男人從銀行門口飛快朝計程車跑來。……他在後座坐定、氣喘吁吁地拔掉口罩，我不敢看他的臉，電影裡凡是看到劫匪長相的，都會被滅口。「先生，你用跑的是趕時間嗎？」我眼睛盯著前方，故作輕鬆地問。「不是，我手機放在車上忘了拿，我是怕你跑了！」──摘自本書內文〈我是怕你跑了〉★名人推薦姜泰宇（《洗車人家》作者）王村煌（薰衣草森林董事長）＿＿專文推薦大師兄（《你好，我是接體員》作者）王浩一（作家）石曉楓（作家／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蔡明亮（導演）＿＿一致推薦（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擺渡人凝視趕路者的生活，而生活凝視著閱讀的我們。這種凝視是極富奇趣的，絲毫不拖泥帶水也不矯情，沒有什麼刻意讓人感動的瞬間。感動是你觀賞之後的事，而攝影師給你的，是他眼中的世。這個世可能浮躁，可能多采多姿，可能是你從未聽聞的。」──姜泰宇（《洗車人家》作者）●「這本書的文字，做到了莊子的姿態──逍遙而不放縱，自在而不逃避。作者在每一場載客的路程中，凝視人性；在每一段靜默的相逢裡，生出理解。」──王村煌（薰衣草森林董事長）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郭定原東海大學哲學系畢業。是攝影師，也是計程車司機。1996年至紐約進修，開始自學攝影。1999年擔任已逝攝影家柯錫杰特別助理。2002年至北京中央電影學院就讀平面攝影碩士。 攝影創作以心象風景為主，將老莊哲學虛無淡寂等概念融入作品中。攝影家柯錫杰稱其作品「跳脫具體的風景紀錄，呈現精神形式的意境」；導演蔡明亮稱其作品「藉具象來表現心象，似乎可一眼看盡卻又隱含再三玩味的禪機」。 攝影出版品：2001《窮極》、2002《47瞬間》、2010《淡漠》、2015《雪》。 文字出版品：2007《兩個女生的紫色夢想》、2011《數位黑白風景攝影》。2018年，受現代作曲家菲利普．葛拉斯啟發，選擇計程車司機這個不影響創作、又能維持生計的職業。結合計程車與城市景觀，拍攝《空寂》系列作品，同時展開《莊子在車上》的散文書寫。攝影師與計程車司機兩種非相關的專業，在他而言有殊途同歸的本質。虛己以遊世，在與乘客短暫偶遇中，他以故事為風景，以哲思文字代替鏡頭，捕捉喜怒哀樂表象背後，永恆的人性。Facebook粉絲專頁：【郭定原攝影集】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目錄【推薦序】完美的在場與不在場 ◎姜泰宇（《洗車人家》作者） 009【推薦序】安靜的理解 ◎王村煌（薰衣草森林董事長） 013【自序】相忘於江湖 015Chapter 1 乘物以遊心我怕你跑了 028春光乍洩 029幹恁娘咧 031比娃娃機好賺 034禮讓行人 035我來要錢的 038迷霧桃花源 041不用錢的 042有錢也坐不到 043不要載你 046傷心大飯店 047你的車很乾淨 050嘿嘿！Taxi你開往何處？ 053大概是忘了 054放鬆的好所在 058不拿白不拿 062替身支援 063Chapter 2 翱翔蓬蒿間人生還要繼續 066這容易嗎？ 068工業區驚魂記 069固定的客源 071妖獸的愛情 073爸爸的心情 075我要尊嚴 076自由的行業 078杞人憂老 083我叫阿水 085我槍借你開 088異國車站的年輕人 091美好人生 093欲望計程車 095魔幻變裝秀 097好景配美酒 098為何拆散我們 102開快一點 106卡省開錢看醫生 109想欲探大錢 111路僧 113死人不會跑掉 114哪裡有男人？ 116Chapter 3 莊周夢蝴蝶司機加油 120月圓中秋 121人狗之爭 123姻緣糖註定 125志村健與蘇東坡 126逢場作戲 127淨空的台灣大道 131你算什麼男人 132女人為難女人 135What a Wonderful World 139鴨子拌嘴 141見山是山 143新男人是誰 147男人好可憐 150助人為快樂之本 154叔叔與苦瓜 158我會一直等你 160顧客就是上帝 163無知的先知 165同氣相求 167Chapter 4 曳尾於塗中計程車司機的一天 170沒愛心的司機 174壞人司機與長髮男人 176奇幻旅程之計程車版 178等待果陀 180命運的嘲弄 182開計程車的校友 184白飯澆醬油加滷蛋 186新年快樂 189上帝的安排 192驚死袂出頭 194十六億怎麼花 196恁爸對伊姓 199還能再看到幾次新月 202Chapter 5 虛己以遊世我愛烤鴨 204幹麼不跑回去 206昨日重現 208少年ABC 210萬法唯心 212茫然的五十歲 214To 按表 or not to 按表 216要窮要死天註定 219我喜歡靈性 221地獄不空，與我無關 224沉重的人生 226醉客 229擔心被騙 235清楚的腦袋 238捨我還有警察 240你累了嗎？ 243地獄與天堂 245徬徨的年輕人 247深夜搬家 249【後記】無心插柳柳成蔭 251

商品規格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推薦序】
完美的在場與不在場
文◎姜泰宇（《洗車人家》作者）


「生活中的人在找路，影像中的人在找路，札記中的人在找路。
大家都在找路。一邊走一邊迷失，一邊找到。」──張照堂

這世界上就缺一雙發現的眼睛。攝影師之眼就是觀景窗，這個世界所有事物在他們眼裡重新鋪排，同樣的東西被框成完全不一樣的構圖，帶著難以言說的濾鏡。偶爾，連鏡頭裡的這些人那些人，都被重新調度了。我經常懷疑同樣的一雙眼，是不是有人的世界（視界）就是與我這般尋常人不同。
但我不是他們，我不知道他們看見的世界。於是他們也不是我們，該如何陳述這樣紛亂卻有著莫名秩序的世界？

那麼，就把夢到的蝴蝶，或者被蝴蝶夢到的自己，安置在車上吧。

當車內後視鏡成了一格又一格的觀景窗，當那些來來去去的人們在短短路程中無意或者有意披露出來的人生風貌，在文字中被定格，被理解也被帶著哲思的眼睛捕捉了。莊周夢蝶，誰是蝶？又是誰夢到了誰？
每個人都在趕路，而搭載這些趕路的人，我們會叫他們擺渡人。我甚是害怕那種過度渲染的情緒，此岸至彼岸，至多幾個小時的光景，要濃烈到讓人呼吸不過來，這個鏡頭語言就太接近擺拍了吧。還好，郭定原不僅僅是個司機，他明白這些人的故事沒有太多深究的可能，只有字裡行間，只有片面破碎的、容易被略過的那些細微表情。不擺拍，我們如實呈現。他們是蝴蝶而作者也有翅膀，短短的篇幅容納了太多又太多。

必須看到最後。
一個又一個小故事層疊推進之下，我終於明白郭定原要說什麼。他們是趕路的蝴蝶，卻太少人意會到擺渡人才是最經常趕路的那一個。叫車平台來訊了，趕路。老客人臨時用車，趕路。想上廁所了，非得趕路。就在一次又一次奔波之中，客人不想找路，擺渡人找。一邊走一邊迷失，如同攝影家張照堂所說的，一邊找到。

我是幸運的，可以在一幀又一幀的畫面中將這些精彩瞬間細細品嚐。擺渡人凝視趕路者的生活，而生活凝視著閱讀的我們。這種凝視是極富奇趣的，絲毫不拖泥帶水也不矯情，沒有什麼刻意讓人感動的瞬間。感動是你觀賞之後的事，而攝影師給你的，是他眼中的世。這個世可能浮躁，可能多采多姿，可能是你從未聽聞的。對於世界的關注，卻不當成茶餘飯後的消遣，困難至極。
或許就是哲思吧！讓郭定原的文字猶如其照片，細節上有一種巧妙的瞬間，卻不願意過度鋪張（曝光）。在車上的，會不會其實不是被蝴蝶夢見的莊子，其實是翩翩飛舞的蝴蝶呢？

我必須坦承我最喜歡的一篇，是〈自由的行業〉。郭定原說，計程車司機是自由的行業，想來便來想去便去。什麼是自由？其實，客人乘車需求備註了「趕時間」後，自由就變成一種哲學。是想休息就休息的自由，抑或跑這一趟之後獲取的報酬，才是讓自己的生存獲得真正的自由？
看完這篇，我回頭看篇名，想了又想，被車上的莊子擊倒了。這故事並不煽情，但車上的那一通女乘客與孩子的通話，簡單、凝聚又節制。不知為何，讓我整個胸口都熱熱的。自由的行業，自由的定義在那瞬間崩塌又重啟。

該如何說出對生命的熱愛？是不斷挖掘不斷掏空，還是一種冷靜地思索加上發現的雙眼？我來猜猜郭定原對於生命的思索，雖然很片面，雖然僅是透過這本精彩的作品。但我很想說，這種熱愛是一種逮捕。
每一個需要被留下的瞬間，便逮捕它，不留情面地。然後透過自己的觀景窗重塑，帶著讓人莞爾的幽默，冷靜看待的忠實，對於這個世界的不斷提問，於是攝影家成了小說家，藝術家也是思想家，但並不參雜過度的調味料以及大火烹飪，以其綿長悠遠的視角輕聲跟你說。

「嘿，你們最近好嗎？」
「請問到哪裡？」
「走這條路好嗎？」

相較於過度擺放姿勢的作品，我更喜歡這種專注的凝視。人生沒有太多驚天動地、鬼哭神嚎的轟轟烈烈，能夠恆久撫慰人心的，其實只是生命的一個瞬間。身為一個在場，卻經常得假裝不在場的計程車司機；身為一個不知道是自己做夢，還是正被夢著的攝影師，這個世界還是充滿著愛的。
這種熱愛，不一定是經過漫長的構圖調度，而是一種偶爾會失焦，偶爾卻用淺焦搭配長鏡頭去框定主題。這種門廊式（doorways）的敘事風格與取景手法，雖然故事是當下，卻讓讀者身不由己被牽引至回憶之中。

這就是所謂「在車上的莊子」。一個在場與不在場之間，緩慢地、富有幽默地、節奏感很強地將這些過客給你看。
別找路了。也許你迷失，一邊走一邊看，然後他會幫你找到。因為他有一雙發現的眼睛，而我們，在這些故事裡面，發現更多。



【推薦序】
安靜的理解
文◎王村煌（薰衣草森林董事長）


「你為什麼要去開計程車？」第一次聽郭定原提起這件事時，我這樣問他。
他笑了笑，說：「為了生活，還能繼續創作，所以選擇開計程車。」他沒說太多，但這個答案卻讓我久久難忘。

活在這個時代，「選擇」已是一種奢侈，而奢侈地「選擇孤獨」，更需要勇氣。
郭定原用他的人生，緩慢地走出一條很窄、很深的路。他是一位攝影師，鏡頭對準外在自然風景，拍出內心的靜謐與淡漠；後來他開起計程車，用文字取代鏡頭，側寫人間眾生百態，在城市裡照見靈魂。

作為薰衣草森林的經營者，我常思考一個問題：「怎麼看待人與自然之間的距離？」
這些年下來，我發現，真正的距離不在城市與山海之間，而在人與人之間。真正難以跨越的，不是地理的遠方，而是人心深處的理解。

《莊子在車上》用最溫和的方式，傳透這種理解。

在書裡，你會看見一個社會的縮影──有學生、有移工、有少男、有老婦，有怨偶的交鋒，也有醉漢的嘶吼。他們平凡無奇，卻真實得無可逃避。每一篇故事都讓他們從滾滾紅塵中鮮明地浮現，成為一個個被理解的人。

而這本書的文字，做到了莊子的姿態──逍遙而不放縱，自在而不逃避。作者在每一場載客的路程中，凝視人性；在每一段靜默的相逢裡，生出理解。

我推薦你讀這本書，並且一篇一篇地慢讀。它不只是一本書，更是一面應而不藏、照見人心的鏡子，是城市裡極為稀有的一種「安靜的理解」。

我們都需要被理解，更重要的是，我們願意理解別人。

試閱文字

自序 : 【自序】
相忘於江湖


《莊子在車上》這本書是因為開計程車衍生出來的，所以得從回答「為什麼選擇當計程車司機？」這個問題開始。
我大學就讀東海哲學系，簡單來說，哲學是以人生為思考對象，探究人生追尋什麼？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是入世參與，還是出世逍遙？哲學家的思考過程憑藉文字進行，並透過文字傳達給他人。相較於圖像，文字與人的距離是比較疏遠且受限的。德國近代哲學家維根斯坦曾說：「語言（文字）的邊界，就是思考的邊界。」人生中有太多難以言詮的體會，因此禪宗才會主張「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圖像與文字的差異，在於圖像能跳過解讀，直入人心，從而達到溝通作用。
一九九七年大學畢業後我開始拍照，寄望以圖像傳達對人生的思考。最初幾年，我拍攝的題材種類繁多，有風景攝影、紀實攝影、舞台攝影等。我不確定自己想表達什麼，同時也不清楚自己擅長表達什麼。經過幾年的摸索，才逐漸把想表達的理念與擅長拍攝的類型結合起來，最終選擇了稱為「心象風景」的攝影創作。
「心象風景」是攝影者將內在主觀心境，透過被拍攝的風景傳達給觀眾。大學時，我深受禪宗與老莊思想影響，禪宗的開悟解脫、老子的大象無形、莊子的逍遙淡漠，我把這些哲學境界融入風景攝影，使創作過程帶有類似宗教修行的儀式感。當我獨自旅行拍攝風景時，心情不像旅遊攝影那般悠閒，氛圍也不同於攝影團拍的熱鬧，反而更像一名獨行僧，往來於天地山水之間。

二○一四年冬，我前往北海道，用三個月時間拍攝雪景。隔年秋天出版《雪》攝影集，並舉辦展覽。雖然自己對這個系列的作品很滿意，銷售情況卻不理想，售出的作品幾乎全是親友捧場，攝影集甚至連印刷費都無法回收。現實的挫敗讓我對攝影創作感到疲憊，但這次挫敗只是最後一根稻草。從最初的《窮極》，到《蒼茫》、《淡漠》，再到最後的《雪》，我一直在收入難以支撐生活的窮困中踽踽前行。
在進行《雪》的出版與展覽時，我已開始拍攝《空寂》系列。這個主題以城市空景為對象，與過去聚焦於自然風景大不相同。然而，《雪》的挫敗讓我對新主題產生疑慮，如果觀眾對作品傳達的信念不感興趣，那麼投注時間與精力於其中，究竟有何意義？這簡直是一件對人無益、對己有害的傻事。加上十多年來，幾乎三分之一的人生都處在獨自拍照的封閉狀態，日久難免產生麻痺心態，相由心生，長此以往，也只會拍出麻痺、缺乏感動的作品。
二○一六到一七年間，我深陷迷茫，甚至考慮轉行。然而，「功虧一簣」這句成語像跑馬燈般在腦中反覆閃現，我夾在想放棄卻心有不甘；想繼續又力有不足的兩難之間。
後來，我偶然看到《菲利普．葛拉斯12樂章》這部紀錄片，菲利普．葛拉斯（Philip Glass）是美國現代作曲家，也是低限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剛出道時，他的音樂不被主流聽眾接受，所組的樂團只能在公園、藝廊等非正統音樂場所演出，且不斷受到觀念保守的聽眾嘲諷與反對。這樣的演出自然很難賺錢，導致他在四十一歲前，無法靠作曲維持生計。為了謀生，他從事長達十年以上的水電工和計程車司機──下午開計程車，半夜回家後繼續作曲。有一次，一位女乘客在葛拉斯的計程車後座看見司機的名牌，主動對他說：「年輕人，你知道你的名字跟一位作曲家一模一樣嗎？」
為什麼葛拉斯會選擇當計程車司機？他的答案是──開計程車是一份不會影響創作、同時又能賺錢的工作。不被主流接受、不影響創作，而且可以賺到錢，這三點完全切合我當時的處境。於是，開計程車便成了人生進退兩難間的緩衝與權宜之計。《莊子．山木篇》中描述，莊子穿著補丁的破衣服、用麻繩綁著的破鞋去見魏王。魏王問他：「先生，您為何如此落魄呢？」莊子回答：「我這是貧窮，不是落魄。」我想，理念不被主流接受且為貧窮所困的莊子，如果穿越時空來到當代，以他崇尚自由的性格，開計程車大概也將是他最理想的職業選擇吧！

孔子說：「同歸而殊途。」攝影與開計程車雖然是殊異的專業領域，對我而言，兩者卻有著相同的本質。乘客於我，彷彿是被拍攝的風景，攝影者不會干預風景，能做的只有專注等待「決定性瞬間」的到來。我就像赫曼．赫塞《流浪者之歌》中的擺渡人，將乘客從此岸送往彼岸。我極少主動與乘客聊天或探詢對方的私事，多數時候，他們靜靜地聽著音樂，直到抵達目的地下車，然後各奔陌路，彼此相忘於江湖。這些日復一日的常態中，偶爾也閃現短暫交會、互放光亮的時刻。我以文字代替相機，定格這些飛鴻踏雪般的相逢。
每一次相逢，都是一小片拼圖，最終拼湊出計程車內的人生百態──出獄後發現情人另結新歡的黑道男人、喝了酒決定與丈夫攤牌離婚的女人、因父親病危焦急趕往醫院的兒媳……這些看似平凡的生活故事，其中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卻引領我們凝視永恆的人性。而這正是每位攝影者努力追求的目標──將紛雜表象下隱藏的純粹本質，透過照片顯影而出。
先前提到我的風景攝影具有宗教儀式性質，這趟孤獨旅程宛如與人間隔絕的閉關修行，但閉門練功終究得回到人群中檢驗功力，開計程車讓我得以在相刃相靡的風吹幡動中，審視流轉不止的心境。
我想起一個禪宗故事──有位老太婆蓋了一座廟，供養一名和尚二十年。某日，她想檢驗和尚的修行功力，於是找來一位二八佳人，趁送飯時抱住和尚，問他感覺如何？和尚回答：「枯木倚寒岩。」意思是少女的肉體有如枯木，倚靠著像顆冰冷岩石的和尚。老太婆聽完後說：「我二十年只養出一俗漢！」隨即將和尚趕出去，並把廟燒了。
如今，我將自己從封閉的創作中趕出去，把廟燒了，藉由開計程車，重新回到有情人間。

試閱文字

內文 : 〈我怕你跑了〉

早上在金典酒店載到一個男人，高瘦模樣，戴著口罩。他說要先到忠明路的銀行，再去龍井理想國。於是我在台灣大道路邊暫停，讓他下車。
等候期間，我想起某部電影裡的情節──

劫匪搭計程車搶銀行，司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共犯。

不會讓我遇上了吧？

幾分鐘後，男人從銀行門口飛快朝計程車跑來。我緊張地望著他身後，生怕有警衛追出，我就得踩油門逃之夭夭了。
當他打開車門時，銀行裡仍不見動靜，我猜想警衛也許被他幹掉了，用滅音手槍之類的武器……
他在後座坐定、氣喘吁吁地拔掉口罩，我不敢看他的臉，電影裡凡是看到劫匪長相的，都會被滅口。

「先生，你用跑的是趕時間嗎？」我眼睛盯著前方，故作輕鬆地問。
「不是，我手機放在車上忘了拿，我是怕你跑了！」


〈妖獸的愛情〉

假日很難不到火車站前的東協廣場。即使原本不在那裡，但不管移工從哪裡上車，目的地幾乎都是東協廣場。
中午幾個移工在東協廣場下車後，開沒多遠一個阿伯路邊攔車。他一上車就咒罵：「有夠妖獸！東協廣場全部攏予外勞占去啊，咱這欸政府不知是咧從啥米。我佇火車內，有一半欸乘客是外勞，說嘿毋知是啥米烏魯木齊欸話，幹恁老師咧！」
我沒答話，我不太理解移工跟妖獸、政府、烏魯木齊、老師之間的關聯。對於不理解的事情，我選擇保持沉默。

下午又回到東協廣場。一名矮瘦、黑臉的男移工趨近車窗。他胸前黑色T恤上繡著龍頭S形龍身，跟著他的黑臉一起探入車內，把手機裡的門牌照片拿給我看，問車資多少。我估算後向他報價，他便走到稍遠處牽來一個女孩，拜託我載她到照片上的地址。
他拉著女孩的手，不知對她說哪一國的語言。女孩用手背擦眼淚、頻頻搖頭。她穿著藍色連身牛仔裙，衣袖裡伸出兩隻細瘦的手臂，彷彿被擰乾了水分。男孩一手搭著女孩的肩膀，一手撫摸她垂耳的短髮，額頭貼著額頭，輕聲安慰著她。

或許我們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幕愛情戲應該由湯姆．克魯斯與潘妮洛普．克魯茲來分飾男女主角，滿足世俗對俊男美女的想像。然而，它卻奇幻地在阿伯所咒罵的東協廣場，由兩個卑微的異鄉人真情演出。

阿伯所謂的「妖獸」，其實和我們一樣，都是有血有淚的人。

回程途中，女孩睡著了，她平靜的臉上，眼睛周圍揉出了兩團黑影，獨自坐在後座，身形顯得更加柔弱。
我看著女孩走入巷弄的背影，心裡默聲對男孩說：「請你放心，我已經把她平安送到目的地了。」


〈我要尊嚴〉

夜裡，上來了兩個女人。一關上車門，車內立刻被令人窒息的香水味所淹沒。
先上車的女人留著小波浪短髮，臉上化淡妝，穿黃色運動外套。後上車的女人一頭筆直濃密長髮，身穿露肩粉色毛衣、及膝短百褶裙，臉上濃妝厚得像重複刷過幾層的油漆，但仍隱約看得出兩頰的塊狀黑斑。

「昨天晚上你得罪鄭老闆，害我被龍哥臭罵了一頓，你知道嗎？」坐在我身後的女人開口了。
「你昨晚放假不在場，不知道那隻豬有多過分！他當著那麼多客人的面摸我的胸部……」她忽然頓了一下，彷彿察覺到車裡有個不相干的第三者正盯著她的胸口，於是壓低聲音說：「他還伸手進來想脫我的胸罩！」
我趕緊目視前方，假裝沒有聽見。接著，她恢復原來的音量：「我本能地推開他，是他自己沒站好摔倒的，不是我的錯。」
「我們靠賣酒賺錢，客人喝醉，腳來手來是很正常的事，不然你以為他們是來聊天談心的嗎？你在那麼多客戶面前讓鄭老闆難堪，他的臉要往哪裡擺？再說，你也不先知會龍哥就直接離開店裡，讓別人替你收爛攤子，這點就連我都無法認同。」短髮女人說。
「那個鄭老闆每次都借酒裝瘋，身上一股汗臭味不說，小費又給得很不爽快，我已經忍他很久了，賺錢需要這麼沒尊嚴嗎？」長髮女人說。
「要尊嚴，為什麼不去當老師？況且，現在當老師都得看學生臉色了。你以前有丈夫養，想怎樣有尊嚴是你家的事，如今你要養活自己，還得養一個小孩，別再跟我說什麼尊嚴。以你的年紀，怎麼跟二、三十歲的年輕小姐拚？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你弄進來，為了尊嚴，你要讓我下不了台嗎？」短髮女人說。
長髮女人沒有回應，車子在一間安養中心前停下來。
「我去看我爸爸，你先進店裡，事情怎麼收尾你想清楚，別讓我為難。」短髮女人說完就下了車。

車子繼續駛向市區，長髮女人漠然的臉在流過的車燈下明暗交替。沒多久，她撥了一通電話。

「鄭老闆，我是莉莉啦，今晚要不要來店裡坐坐？」她的語氣嬌甜，帶著幾分刻意的溫柔，「唉唷，鄭老闆大人大量，不要跟小妹一般計較嘛！打是情，罵是愛，人家昨晚是跟您鬧著玩的啦……」


〈我喜歡靈性〉

週五晚上將近十點，在永豐棧飯店載客，三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走出來，飯店服務生開門鞠躬致意。走在前面的男人向我招手，後面兩人勾肩搭背，其中一個矮胖的男人嘴裡叼著菸。
招手的男人坐前座，矮胖男則被扶進右後座，一身酒味，另一人從左後方上車。他們要去文心路口的金錢豹酒店續攤。
一開車就遇上東興路的紅燈。車內微光一閃，透過後照鏡，我看見左後座男人拿打火機為矮胖男點菸，瞬間車內混雜著菸味與酒味。

「抱歉，車內不能抽菸。」我轉頭提醒。
「唉呀！沒關係啦，馬上就到了。我把車窗打開通風。」前座男人邊說邊降下車窗。
矮胖男重重吐了一口菸，我只好把另外三扇車窗都打開。
過東興路，又遇上台灣大道的紅燈。
「很抱歉，車上真的不能抽菸！」趁著等紅燈，我又說了一次。
「這位運將大哥，你今年幾歲？」前座男人邊鬆開領帶邊說。
「五十一。」雖然不清楚年齡和車內禁菸的關聯，但我還是據實回答。
「你知道後座這位副總幾歲嗎？四十二。他一個月賺的錢比你一年還多。你知道為什麼他能當副總，而你只能開計程車嗎？」前座男人停了一下，似乎在等我回答。
「因為我不抽菸嗎？」我說，但沒有人笑。
「不是，因為你死守規則，不知變通，所以只能一輩子當計程車司機。」
知道「變通」的副總繼續抽菸。大墩路口又是紅燈。
「今天是你的幸運日，載到改變你一生的貴人。有空來找我，我保證下次你去金錢豹，不是開計程車，而是坐計程車去的。」前座男人說完，把名片放在手煞車旁的凹槽裡。

綠燈後，很快就抵達金錢豹。酒店少爺開車門，左後座男人下車去攙扶副總。
車資九十五元，前座男人從西裝左口袋掏出一卷千元鈔，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從最內層抽出一張百元鈔遞給我。
右腳剛跨出車門，他忽然又轉身說：「等等，給你小費。」
他伸手進右口袋，掏出小費給我時說：「記得來找我，下次我們一起來金錢豹。」
我點了點掌心的小費──兩枚十元硬幣，一枚五元，三枚一元。
下車後，他又從千元鈔裡抽出一張百元鈔，塞給開車門的酒店少爺。
媽的，開車門能賺一百，這錢彷彿是從我手裡被搶走的一樣，讓人心痛。
戴上老花眼鏡，我認真地看著他所留下的名片──

亞太區經理，靈性能量水晶，獨家代理。

應該盡快抽空去找他。
畢竟，我喜歡靈性、喜歡能量，更何況，我絕對喜歡金錢豹。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當哲學系畢業的攝影師開起計程車，看見的是流光掠影裡的眾生相。▍
●書中收錄作者以攝影師之眼所拍攝的作品，凝視計程車與城市風景交會的片刻。

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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