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道浪之後: 阿美族水下獵人的海洋知識與傳統海域的保育與管理 | 誠品線上

第五道浪之後: 阿美族水下獵人的海洋知識與傳統海域的保育與管理

作者 蔡政良
出版社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第五道浪之後: 阿美族水下獵人的海洋知識與傳統海域的保育與管理:,都蘭部落阿美語有一句俗諺akalalima,用來勉勵他人突破困境,「不要被打敗」,直譯則是「不要被第五個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都蘭部落阿美語有一句俗諺aka la lima,用來勉勵他人突破困境,「不要被打敗」,直譯則是「不要被第五個拿走」,「第五道浪」(saka lima a taperik)指涉的是出海時會遭逢的大浪的修辭。《第五道浪之後》透過必須穿越第五道浪的阿美族自由潛水漁獵者的日常生活實踐,探索其透過身體不斷累積的關於海洋的「傳統生態知識」及其內涵,並進一步詮釋這些近岸海洋傳統生態知識的系統性與因應社會與環境變化的動態性。 本書是人類學者蔡政良的田野調查與生活實踐的報告書,讓我們得以藉由一個定居於田野現場學者穿梭在水下與陸地之間的身心靈,體會都蘭阿美族人與海洋的「親密關係」。 ★專文推薦 夏曼.藍波安(作家) 希巨.蘇飛(藝術家)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蔡政良蔡政良,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博士,現任國立臺東大學公共與文化事務學系教授兼任南島文化中心主任。曾任財團法人公共電視文化事業基金會董事、客家電視台諮議委員、臺灣國際民族誌影展策展人、都蘭部落總幹事、英國中央蘭開世大學南島研究中心通訊研究員等。著有《石堆中發芽的人類學家》與《從都蘭到新幾內亞》等書,並製作包含《阿美嘻哈》、《新大洪水》、《從新幾內亞到台北》、《高砂的翅膀》、《返潮彼時的生與死》等多部獲獎或入選國際民族誌影展的民族誌電影。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館長序 推薦序|第五道波浪 夏曼.藍波安 推薦序|身體在前面的人 希巨.蘇飛 自序 導論:下海(micelem) 人在太平洋畔身不由己 aka la lima「不要被打敗」 傳統生態知識與原住民族知識 阿美族海洋傳統知識的相關研究 海洋傳統生態知識系統的動態分析框架 第一道浪:海就像是我的好朋友 都蘭部落的近岸海洋空間概念 魚的名字 魚的個性(魚格) 海岸地名與記憶 其他的近岸海域知識 第二道浪:海底是我們最想探索的地方 年齡組織與潛伴團體 海洋是生死與共默契的培養皿 像貓一樣冷靜地一擊斃命 水下獵人的裝備史與製作的社會基礎 魚獲的共食、交換與生計 人魚之間社會性的相互映照 第三道浪:神祖靈人之海 海是一種神祖靈人交纏的生命形式 從東方海上而來的祖靈 海祭與社會秩序的再現 海陸合一的空間觀 禁忌、祝福與夢 第四道浪:大浪來襲之前 原住民族地區的海洋資源管理 傳統海洋領域對海洋作為共有財的挑戰 以地方(社區)為基礎的自然資源管理 傳統海洋領域中的資源管理—社會生態系統取向 第五道浪:大浪來了 水下獵人海洋知識中的海洋管理機制 傳統海域的困境—社會系統面向 傳統海域的困境—生態系統面向 吹響「復育冰箱」的號角 結論:不要被打敗(aka la lima) 交織生態、社會與文化的動態傳統海洋知識 茫茫的汪洋大海,我們一起同游 參考書目

商品規格

書名 / 第五道浪之後: 阿美族水下獵人的海洋知識與傳統海域的保育與管理
作者 / 蔡政良
簡介 / 第五道浪之後: 阿美族水下獵人的海洋知識與傳統海域的保育與管理:,都蘭部落阿美語有一句俗諺akalalima,用來勉勵他人突破困境,「不要被打敗」,直譯則是「不要被第五個
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5327903
ISBN10 / 9865327902
EAN / 9789865327903
誠品26碼 / 2682364035003
頁數 / 192
開數 / 18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7X23X1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自序 : 【序】
第五道波浪
◎夏曼.藍波安

第一道波浪
認識蔡政良老師的時候,我在清大念碩班,他念博班,我們也曾經在清大見過面,交談過幾次。沒過幾年,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是臺東大學公共與文化事務學系的老師了,開始定居於臺東縣東河鄉的都蘭社。
起初,我常納悶地自問,他(阿良)為何常常以阿美族自居,頻繁跟我口述關於他與阿美族友人潛水獵魚的經過,而我卻以「不以為然」的心情聊表理解他們潛水的故事,畢竟我當時在蘭嶼獨自潛水二十幾年,已是箇中好手,且經常獨自一個人深潛,對於夏天的海浪,冬季的波浪,海底等等的地貌地形,我的身體,經驗,自潛次數,理解海洋的情緒等等,奠基了自己對於海洋流體的理解,以及更多的浪漫想像。於是經常自問,阿良為什麼喜歡跟我暢談關於「他們」自潛的獵魚故事?
十多年以來,我偶爾,或說頻繁去都蘭社與阿良小酌閒聊,他後來總是靜默不語,也未曾炫然他們自潛獵魚的漁獲。從達悟人成長的年齡階級言之,阿良的年紀的體能正處於「巔峰期」,正是自潛數百回不會疲累的年紀,孕育自身經歷邁向自潛漁獵「教師」的身分階級。或許,他自身的性格不屬於炫然性的,我如此思索。
他進一層次的表明阿美族的,嚴謹的年齡階級的社會組織,同時跟我說,他是都蘭部落的總幹事的時候,他已經可以略說阿美族語了。一個「移居者」的身份,或言一個outsider研究者定居於一個東部最大的阿美族部落,一個許多外來者慕名定居的聚落,一個內部移出定居於其他城市的阿美人,在都蘭部落已形成了另類的「居民」(resident)角力競賽,移出者的阿美人漸漸失去了在地的優勢,移入者卻是未能建構定居者的優勢:簡單說,外來定居者要融入阿美族的社會組織,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定居」(settled)目的不在於認識阿美族的種種社會組織。阿良卻以在地者自居,這是一種自我肯定的投入儀式,同時進入了被部落耆老認同其「身份」的存在。然而要被都蘭部落耆老們認真的認同,也並非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此等等的初始事件似乎在證實一個人類學者「移居」他者聚落的同時,把自己身為觀察者進一層次的詮釋身份是「參與者」,這是一個很深層的基本功夫,聚焦於參與者的「見證」(witness)意義。

身體的意義
在臺灣的原住民族部落,一個外地人移動定居於某個民族的聚落,從來就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泛原住民族也非如此強烈排外的族群,反之,是屬於好客型的民族。當然,臺灣幾所大學自從開設「社會/人類學研究所」的時候,就有許多的研究生,教授勤跑部落做田調的研究工作。最終的結果,誠如所有的人類學者都帶走了「部落」的「知識」行走於學術界時,已與部落的關係都成了另類的隔年傳說,祭典活動出現者,即使是原住民族身份的學者,反之定居於城市者居多。我想問的是,阿良為何將身體,家人在都蘭部落定居?
「壓縮」問題的問,阿良在臺東大學有個十分穩定的職業,大學教師。大學教師,無疑的就是以「升等」為生涯主軸,專職於論文撰寫(學術生產階級)為捷徑,愈快升等就愈快說「大話」(學閥),學術暴力,知識的傲慢者。學校裡的教授比比皆是。他不想升等嗎?
近年以來,臺灣攻讀人類學研究所的學生,很少不去閱讀Ruth Behar(露思.貝哈)的《傷心人類學》,當然也包括學校老師在內,也是閱讀者,但他們是否有省思,就不得而知了。我想要問的是,這門學科是誰讓人傷心呢!既然是傷心的一門學科,為何全球各大學的人文科學又非得開設這門學科呢?它的奧秘點究竟在何處呢?
阿良是西部來的漢人,清大人類學博班畢業後來到都蘭社,為何來呢?他不怕傷心嗎?或者說他已傷心過了(田調期間),或者說他沒有傷心的理由?臺灣東部的海洋也稱之「西太平洋」。都蘭社有一處稱之都蘭鼻是都蘭阿美族遙祭祖靈,海神的聖地,他也去遙祭了。發現都蘭社的近岸海域有著魔幻似的媚影,西部來的男人心魂在盤算,說道:

「我如何進入這片汪海呢?」

沒有海洋基因的體質,是多麼困難的選項啊!也許親近海浪身體先到的學習是唯一的途徑吧!身體先到是一種田野的陸地方法論,是眼到,心到,或者靈魂也到達實地。然而阿良想說的是實體的野性海洋。「野性海洋」非人類本能可以操控的,沙岸游泳戲水很容易,然而在野性海洋自潛並非如翻書那般的容易,那……海洋奧秘的魔法是什麼?全球學院的人類學沒有這們潛水獵魚的學習科目,他是老師,喜歡潛海(後天養成),他必須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見習時期」,這就是阿良的第一道波浪。
第一道波浪的適應或學習,沒有很深的熱情,不具備對海洋流體很深的迷戀(in deep love),這是心智的學習,方可進入第二道海洋波浪的範疇:

「自由潛水射魚除了需要有很好的水性以及對於相關生態與環境知識的了解 之外,還需要有一定的技巧訓練與合作默契,才能在瞬息萬變的海中確保生命安全。」

這是基本條件。
此時阿良身體的第一道波浪,第二道波浪置入了「魚類文學」,以及海岸線地名的出現。或許一般研究者都會認為這是田調的基本功課,或許是,然而從我的觀點來論:阿良是把身體與靈魂帶進海波浪,在波浪裡翻滾提出了的扎實的論述:換言之,他的論述,是進入了海洋的流動實體,他在實質探索他想要的人類,或一個社群與「波浪」的親密關係是什麼?再由海面憋氣一,兩分鐘潛入水世界裡,十公尺上下的魚類社會,海底環境地貌,就在他親自下潛的鏡框踏實的顯影。魚類也有它們的社會組織,他們抓的魚,有阿美族的魚名,這就是魚類與阿美族的社會關係,而非魚市場與人類的交易關係。對一個研究者,一位學者,我個人敬佩阿良老師的就是這一點,他把人類學的研究領域帶入海洋裡的水世界,在太陽下,在急流中,也在黑夜的夜間潛海,手電筒探照幽暗的水世界,這不是他一天的功課,一個月的遊戲,他打破了坐著的訪視方法,偷走報導人的經驗知識,而是十多年默默的努力,把身體帶進環境的現場,海洋環境的波浪現場是詭譎,是生與死循環儀式,生者繼續挑戰,死者便是安魂於波浪下,這是臺灣人類學研究者史無前例的田調模式,這是阿良的創舉。
姑且先不論阿良老師的論述內文,我想談論的是《五道波浪》的概念。就海洋流體每一道波浪在潮間帶宣洩時,衝擊沙岸,或礁岸的力道噸數是有差異的,除去地形複雜的描繪。離岸流,沿岸流的強弱是月亮圓缺在操控,冬季的東北季風,夏季的西南季風的交替,再言,海面吹何種風向的風,海水溫度,往往影響魚類出現在近海的多寡,這就是蘭嶼達悟民族「夜曆」名字的由來。我們說冬季的海,夏季的海,海洋在地的自潛獵魚知識,就是透過月亮圓缺的洋流強弱,海面上的飄逸的風。
阿良的第一道,第二道波浪是身體與海浪打架(達悟人的說法),阿良的說法說是「潛海」,這是身體現場,這一道波浪在人類學研究者幾乎沒有出現的:有出現的研究論文就是「望海的日子」,我要問阿良的是:「你為何帶身體,心靈去現場?你要證實什麼事件?」
我看見了一個學者,一個大學教師的身體穿著潛水衣,配載潛水獵魚的基本配備,在都蘭海的夜間出巡,不是一年,而是十餘年了,他建置了阿美族的魚類文學,這是臺灣學者研究阿美族社群未曾有過的田野紀實,他突破的不只是漢人社會集體恐懼海浪的心魔,同時建構了人類學界把田野調查的範疇拉到海洋裡,這是阿良老師的創舉,心靈內的第一道深邃的波浪。
與此同時,我們也見識到了阿良老師的另一個身體出現在阿美族每一年豐年祭的儀式劇場裡,那是身體心靈內化為阿美族一員,被認證的身份,而非儀式祭典的出現者,文化儀式解說員。我們以為這是容易的事件,但實質上,這一道關卡是阿良老師,我們看不見的《傷心人類學》,省略了他個人的學習與許多的奮鬥。
第三道波浪,第四道波浪,第五道波浪在二次戰後的全球原住民族的部族,沒有一個部族躲得過現代化的侵略,蹂躪,抑或是函化,馴化,此乃端視每一個部落民族其內部傳統底蘊的基礎之濃稠度。我們也看見了都蘭社嫣然成為許多不同職場人,多種族,多膚色匯聚的地方,部落的複雜濃稠只會增加,不會減少。然而我們看見了一個西部來的漢人,很驕傲地,很有骨氣地融入在他已進入認同的社群,而不是一位外來觀察者,祭典出現者:論述將隨著時光波浪變異,但明日以後的這本書將人類學論述的場域,拉到了不只五波浪的海域,而是汪洋視野,踏實提出了阿美族嚴謹的年齡階級制度,你的微笑就是證據,以及阿美族海洋人類學的知識與信仰,你在海裡的身體就是舞者。你是五道波浪的開拓者,這才是重點,一位沈默的實踐者。

試閱文字

內文 : 【內文試閱】
導論:下海(micelem)

我今天下午提前下班,與Kinam相約到長江下海打魚,1因今天吹南風,長江南邊有突起的陸地,在南風吹拂之下,海域較不受南風的影響。我到家先整理裝備,出發後就轉到Ance家找他一起下海,Ance的媽媽在前院正在編織網袋,抬頭回應我Ance正在睡覺,因此我硬生生地把Ance從房內叫醒。Ance睡眼惺忪且帶點倦容地回應我,他待會要自己騎機車去海邊找我和Kinam。
我和也剛從臺東市下班的Kinam在長江會合後,兩人換好裝備,在岸邊各自點了一根菸,將兩顆檳榔放在岸邊的礁岩上。Kinam雙手持著點燃的香菸,面對大海,口中念念有詞地請海上而來的兩位祖靈保佑我們平安下水,滿載上岸。說完,我們就同時下水打魚了。
約莫兩個多小時後,我和Kinam上岸時,就已經看到Ance已經在岸邊等待我們。
我們上岸後,Ance對我們說:「我媽媽在阿良離開之後,就跟我抱怨,為何我都不下海了?」
Ance在一年前,也是我經常一起下海的潛伴,潛水打魚功力也很好。但是自從他去年生了一場病以後,就不再下海,裝備也都不知道失散到哪裡去了。
今天我也打得不好,沒有幾條魚,聽Ance這樣說了以後,我給了他一尾co’in(倒吊魚)帶回家給他的媽媽。
——2017年3月30日田野筆記

當我聽到Ance的媽媽抱怨著自己的孩子都不再下海後,腦海中馬上浮現之前我的母親透過臉書得知我開始下海潛水打魚之後,馬上打電話給我表示反對我下海打魚,並且試著阻止我之後再繼續下海。相較於Ance的母親對於他的孩子不再下海打魚的失望,我的母親反而是憂慮與擔心。這個小故事大概就可以看出不同文化中對於相同行為的不同觀點與解釋。
另一個故事同樣經常在我和我的潛伴身上出現,同樣可以看出潛水打魚這樣的行為在海岸地區的阿美族部落中不只是單純地休閒或運動而已,而是具有其高度的文化與社會意義。我與我的年齡階級級友兼潛伴Kinam每次在準備前往海邊下海潛水射魚前,2都會習慣性地在部落裡的「等我」雜貨店購買檳榔、礦泉水與香菸。「等我」的老闆夫婦以及他們那些經常在店裡集合的族人們大多已經進入耆老階級,總是在我們結帳的時候寒暄幾句(蔡政良 2020b):

“tayra i riyal kamo saw?”
你們要去海邊嗎?
“hai, tayra i riyal kami.”
對啊,我們要去海邊。(我們也總是這樣回應著。)
“makapah ko riyal anini, o pinangan no kaph.”
今天海很漂亮,年輕人這樣就對了。

riyal是阿美語中「海洋」的意思,但是將翻譯成華語時,老人家經常用「海邊」來指涉riyal。去海邊,在阿美族人的邏輯之中,並非一般人認知的去玩耍、去放空、去尋找靈感、去「傷心太平洋」,也不是去「望夫崖」之類等等的概念,而是要去海裡拿海貝、海菜、海膽、章魚、龍蝦、漁獲等食物(同上引)。在我居住的都蘭部落阿美族人社群中,自由潛水打魚是一個已經被視為傳統上彰顯阿美族男性社會與文化位置的外在行為表徵,不僅僅是老人家對於年輕人的期望,亦彰顯了到海邊潛水打魚這件行為本身的高度社會與文化意義。換句話說,「海邊」在阿美族人傳統的認識中,是賴以為生的自然,同時也是再現都蘭部落阿美族人社會與文化的場域之一。

人在太平洋畔身不由己
我是在某種程度上「被迫」地進入阿美族人潛水打魚的世界。我自從2011年開始在臺東大學任教後,即定居在海邊的都蘭部落中,也是我博士論文的田野地。住在海邊的日子,每天馳騁於東海岸,來回於校園與部落之間,介於海岸山脈與太平洋的臺11線省道,其實也預示了自己將會深陷於穿梭在陸地與海洋之間的生活型態。下班時,有時尚未回到家,級友打電話來相約海邊見面下海,我就直奔海邊往海裡跳;休假時,有時大腦還沒清醒,級友打電話來相約下海,我也馬上整理裝備上車後往海邊跑。有時一天最多能有6到7個小時分成2、3次在海裡頭;沒有下海,待在陸地的日子,皮膚總是覺得癢癢的,渴望獲得太平洋牌的潤膚乳液。開始下海學打魚之後,我彷彿是中了邪一般地著迷。但事實也非如此單純,我定居的都蘭部落社會結構與文化運作的模式,也扮演了相當積極的角色,簡而言之,就是「人在江湖,身體不舒服」。換言之,作為一名定居在田野地的人類學家而言,我無法像一般人類學教科書所說的田野研究方法,以研究計劃、進入田野、離開田野的3階段模式來進行我的研究,因為自己的日常生活就是我的研究範疇。
我從2011年左右開始即刻無可避免地在日常生活中穿梭在海洋與陸地之間。那一年開始,我在部落的年齡階級已經來到了準中年的階段,再過4年,我的階層就要成為部落年齡組織中的mikomoday(策動組),舉凡部落的儀式與公共活動,都得由策動組這個階級負責,一任5年,責任與權力都很重大,因此階級內的成員們其實是有點忐忑不安的。階級內大家隱而不宣,心知肚明地把壓力往肚子裡吞,這也是我們階級成員肚子都很大的緣故吧。雖然大家不說,但是在這個等待接任策動組的那幾年階段,有趣的現象發生了,多數階級內留在部落的成員們只要有空,就會一起相約到海邊,帶著打魚的各種裝備與工具,跳入海中打魚。上岸後一起殺魚、煮魚、吃魚、善後的儀式性過程,讓凸肚中的壓力,隨著海浪的節奏跳舞一下。同時,也透過這種過程,在面對海中的各種不可預知的危險狀況,一同下海打魚成為一方面再確認彼此所屬同一年齡階級的集體感之外,另一方面也在磨練彼此的默契與膽識。上面階級的哥哥們在我們當時的那個階段,也是如此。
本來只是莫名其妙,傻傻地隨著我的階級成員學習下海打魚,目標就是可以打到不會被笑的魚種和尺寸而已,只是沒想到,無數次的下水打魚後才發現,這裡面的知識體系與所需要的技巧複雜得要命。這些知識與技巧,對於一個不在海邊長大的自己而言,短時間要理解或學會恐非易事,況且還有危及性命的風險。若要用所謂的訪談來跟部落中的老前輩們學習這些知識,根本是緣木求魚,因為大部分的打魚高手在日常中經常是較為寡言的一群人,唯一的途徑就是參與觀察,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研究工具,慢慢地摸索與練習。另外一方面,關於潛水打魚的相關人類學研究也相當少,國內部分首屈一指的大概就是夏曼.藍波安了,他將自己在蘭嶼打魚日常中用身體探索海洋與達悟人之間關係的過程洗鍊成了一本碩士論文《原初豐腴的島嶼—達悟民族的海洋知識與文化》(2003),更昇華成許多本膾炙人口,多國翻譯出版的海洋文學系列作品。換言之,國內除了夏曼藍波安,似乎沒有其他的人類學相關的知識,從自由潛水打魚的角度聚焦在海洋或者海洋與人的關係上。這是一門無法在課堂上探索,也無法從前輩中透過訪問學來的知識體系,看起來,似乎非常適合人類學的參與觀察田野方法來理解與詮釋。
全世界各地許多居住在海邊的人類很早就有自由潛水打魚的活動了,例如在埃及出土的壁畫顯示,5,000年前的人類即已經使用魚叉等工具在岸上或者在小船上進行射魚的行為(Hamilton 2015 : 6)。到了當代,有一部分地方從過去較偏向生計面向轉換到現在則將之視為一種極限運動。自由潛水指的是不使用水肺作為水底呼吸的潛水方式,以憋一口氣下潛的方式進行,因此待在水裡的時間有限。潛水打魚由於目的在透過自由潛水的方式使用魚槍射魚,水中動作增加耗氧量,一般說來,只要能在水中憋氣超過1~2分鐘,就已經相當厲害了。當初我開始學打魚的時候,仗著自己以前在學時是游泳隊成員,原本以為只要自己水性還不錯,拿著魚槍潛入水中,想像如同許多打魚者在youtube影片中所表現出來的那般優雅與從容,看到魚就直接將魚槍的鏢彈射出,即可命中魚兒,然後帥氣地帶著漁獲回家吃晚餐那樣的浪漫。但實際開始打魚後才發現以前電視布袋戲中的那個壞蛋,藏鏡人,他說的是對的:「代誌毋是像憨人想的那麼簡單。」
說實在的,自由潛水打魚的進入門檻除了要會游泳與潛水外,還有更多的技巧和知識得學習,否則輕則槓龜,重則受傷,甚至致命。例如,我在第2次的夜間潛水漁獵活動中,才下水沒多久,手電筒就壞了,一個人孤單地漂浮在幾乎完全漆黑的海面上,說不害怕是騙人的,還好有一同潛水的年齡階級級友相助,才得以平安上岸;也曾經在一次的潛水漁獵中,聽到級友的呼救聲,在大浪中奮力地與另一位級友將呼救者拖上岸,他因恐懼而慘白的臉我至今印象深刻;更有2次我在海中與大浪打架,最後不敵,海浪把我的面鏡與隱形眼鏡一併搶走,我只好連滾帶爬,在一身是傷的的情形下,帶著近視500度的模糊視力,一顆一顆的抱著礁岩滾上岸。之後沒多久,即便我沒戴眼鏡,會看來面露凶光,但我還是找了醫生把近視給雷射掉了,就是想要沒有心理壓力地繼續打魚。久而久之,開始逐漸理解了海浪的節奏,學會了算浪以及跟海浪一起跳舞的默契、逐漸看得懂近岸流水跑的方向與力量,也懂得抓住跟著月亮行動的潮水模式、不同的風向與季節造成的海水變化、各種礁岩魚類或水中生物的習性與「性格」、辨別龍蝦公母的方法、選擇下水與上岸的路徑、還有許多部落族人關於海洋的傳統生態知識等。
透過這幾年來如同中毒般地投入自由潛水打魚,雖然還無法稱得上是高手,但是至少還可以在海況還可以的海中撿些新鮮的海鮮足夠家人與朋友食用,跟左鄰右舍交換新蔬菜,或者跟南方的異族交換山產。於是,也自然而然地開始逐漸領悟了部落族人與海洋的關係,以及對於海洋本身的認識。只是同時,也出現了更多的疑惑,想要進一步透過體會打魚人的身心靈來嘗試理解。例如,為何我一開始學打魚的時候,老婆不放心,老媽也擔心,但是我的級友卻因為身體微恙無法到海中打魚的時候,卻被他的母親難過地問為何他都不下海了?顯然這之中有明顯的族群對於海洋的認知界線,那又是甚麼?為何我的階級和上面哥哥的階級,有許多都同樣在準備接任策動組的前幾年開始大量地結伴下海打魚?為什麼有一種魚(雷氏胡椒鯛)會被視為kakita’an no foting(魚的頭目)?為什麼鸚哥魚也會被族人視為珊瑚礁生態的指標性魚種?為何許多漢人不喜歡吃的倒吊魚卻是阿美族人的珍饈?又例如當代的族人有許多人旅居在外,年輕一輩的還會繼續打魚嗎?如果打魚的文化消失了,族人對於海洋的知識是否也跟著消失或者會有什麼樣的變化?當代將自由潛水打魚視為一種極限的休閒運動,那種追求深度和大魚的專業自由潛水打魚者對於阿美族的打魚文化又有何影響?海洋環境的變化以及國家對於海洋的管理政策又會如何影響部落族人的社會生活與文化?就部落打魚人的觀點而言,又是如何理解最近十幾年來海中的獵物急遽減少的現象?以及部落族人又是如何行動來回應海洋資源的危機?等等問題。
在進入探究這些問題之前,我要介紹本書書名「第五道浪之後」的由來,乃從aka la lima這句阿美族諺語延伸的意義而來。這句諺語可以清楚地再現都蘭部落阿美族人與海洋長期互動之後,串聯起都蘭部落阿美族人的價值觀與海洋之間的互動,是如何被展現在語言上的。

aka la lima「不要被打敗」
都蘭部落阿美語中有一句俗諺aka la lima,意謂「不要被打敗」,多半來自長輩的勉勵之語,鼓勵後輩遇到困難時不要輕易放棄,勇於面對。這個勉勵他人突破困境之語,其實來自都蘭部落阿美族人與海洋長期互動下產生的知識作為一種人生哲理的譬喻。aka la lima直接翻譯為「不要被第五個拿走」,「第五個」指涉的就是人或船要出海時所遭遇的第五道浪(saka lima a taperik)。
「第五道浪」是一種關於近岸海浪現象頻率的修辭,並非精確計算的數目。近岸的每一道海浪的力量大小皆不太相同,通常是幾道小浪後,會有1到2道的大浪,而這個接續在小浪之後的大浪,就被稱為「第五道浪」。阿美族人不論是從岸邊划船入水出海,或者直接游向外海進行水下漁獵活動,都必須想辦法穿越近岸的碎浪區域,通過「第五道浪」之後,進入海浪較為平穩的外海從事漁獵相關的活動。
本書即是透過必須穿越第五道浪的阿美族自由潛水漁獵者的日常生活實踐,探索其透過身體實踐不斷累積的關於海洋的「傳統生態知識」(traditional ecological knowledge, TEK)內涵與性質,並進一步詮釋這些近岸海洋傳統生態知識的系統性與因應社會與環境變化的動態性。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人類學家蔡政良Futuru長住臺東都蘭,自言大概已經逐漸把陸地的眼鏡拿掉,換成水鏡在看都蘭部落阿美族水下獵人穿梭在陸地與海底的世界。甚至不只是眼鏡本身而已,而是身體也逐漸從陸地性的體質,彷彿開始演化長出腮和蹼的「海人」
與其說第五道浪之後是蔡政良的人類學或民族學記事,不如說是Futuru的生活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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