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許涼涼 (限量紀念版) | 誠品線上

我是許涼涼 (限量紀念版)

作者 李維菁
出版社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我是許涼涼 (限量紀念版):《我是許涼涼》限量紀念版‧誠品獨家書封「你感到被遺棄,或是你感到孤獨仍然不要我進入你的人生,我不知道哪一種感覺比較讓我痛苦。」愈自苦,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我是許涼涼》限量紀念版‧誠品獨家書封 「你感到被遺棄, 或是你感到孤獨仍然不要我進入你的人生, 我不知道哪一種感覺比較讓我痛苦。」 愈自苦,愈美麗。 愈美麗,愈自苦。 一段跨越年齡、距離,卻跨不過孤獨自矜少女魂的姊弟戀 一段純潔如獻祭物羅麗塔與她中年戀人以愛封印時間之跋涉 一串如珠鍊般晶瑩的資深少女新世紀城市漫遊踏查歡愉哀豔小品 殊途同遇,探向異形青春最精密複雜也最脆弱惑人的風景 ◎聯合推薦 詩人 楊澤/專序推薦 小說家 駱以軍/專跋推薦 王健壯、吳天章、朱亞君、周芬伶、胡淑雯、紀蔚然、姚瑞中、張惠菁、張鐵志、陳芳明、陳浩、陳雪、陳慧嶠、薛保瑕、黃光男、楊茂林、蔡國強、蘇偉貞 驚豔推薦(依筆劃序)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李維菁台大農經系畢業、台大新聞研究所碩士。長期投入當代藝術觀察與評論寫作,著有《程式不當藝世代18》、《台灣當代美術大系--商品與消費》、《名家文物鑑藏》、《我是這樣想的──蔡國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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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品目錄 序/少女革命與鬼故事 楊澤 我是許涼涼 普通的生活 少女學 T.H. 少女創傷症候群 手指 永遠的少女 皮膚 男朋友的妹妹 流浪 秋子 脣蜜 單眼皮 預感 彈鋼琴的少女 離子燙 跋/城市少女學 駱以軍

商品規格

書名 / 我是許涼涼 (限量紀念版)
作者 / 李維菁
簡介 / 我是許涼涼 (限量紀念版):《我是許涼涼》限量紀念版‧誠品獨家書封「你感到被遺棄,或是你感到孤獨仍然不要我進入你的人生,我不知道哪一種感覺比較讓我痛苦。」愈自苦,
出版社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ISBN10 / 022730098X
EAN / 4710227300987
誠品26碼 / 2681893605008
頁數 / 320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5X1.9X21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推薦序
純真之光與暗影
  看過《我是許涼涼》之後,我以為要採訪的對象會是一個優美時尚的資深熟女,一個善體人意的職業女性。直到見面才發覺,骨架纖細,有著一雙大眼睛的李維菁,當她靜悄悄地出現在身邊時,其實更像個研究所學生。
  「我的生活很單純。也許就是因為自己的生活太簡單了,所以很愛聽別人的故事,常常在別人生活裡瑣碎的細節,我都能夠牢牢記住。」李維菁不諱言,《我是許涼涼》敘述一段相差十二歲,女大男小的姊弟戀,是刻意選擇了一個現代都會生活中最時髦的話題做為核心,這樣的題材雖然不算大膽,但是在李維菁綿密細膩的滔滔雄辯下,把一個三十八歲的氣質女生欲愛卻得不到愛的心情,描寫得讓人感動,也讓人心疼。
  因為太真了,讓我這個同樣寫過小說的人,都忍不住有對號入座的質疑,將作者形塑成一個世故與天真揉和,冷靜與多情相偎的旖旎女性。是否在作者的真實生活裡,也是如此繽紛豐富?
  「我對視覺非常敏銳。對人的印象,常常不是集中在他的長相,而是他身上衣著的顏色,他的手指頭,他的配飾,他的姿態。想要依賴語言與文字去了解一個人,其實很虛偽。」
  李維菁一語道破了現實世界的殘酷。同樣身為職業女性,我認同她所了解的殘酷是我們每天必須面臨的生活挑戰;但是同樣以文字做為遣懷或抵抗人間炎涼的創作者,最終相不相信這世界還保留一種叫做「純真」的東西?
  「你白天遇到鬼的機率有多高?」李維菁回答:「純真只是一種概念。它像植入腦裡的晶片,持續地反覆辯證。純真就像是一種程式,在演算的過程中,會不斷更換設定條件,每一次拆解或移除、加減,都會更改程式的演繹,也就改變了定義。」
  在《我是許涼涼》中,華麗地展演了這一場繁瑣推理的愛情方程式。三十八歲的女人與二十六歲的男人,因為靈魂的相似而牽引碰撞,在愛情的火焰中燃燒,而餘燼是什麼?
  「小時候我也相信某種光的存在,那是最漂亮的顏色,疆界的消失,人與人之間的融合。因此我對藝術特別感興趣,那些遐想與創造、璀璨與朦朧……,但是當我真正從事現代藝術的採訪報導工作之後,見識到了這些藝術家的真相,心就老了。那時候我就在思考,我要不要長大?要不要投入?」
  彷彿美好的真實只存在於年輕,於是我們發掘了共同的記憶,同樣迷戀美國老牌男星葛雷.格萊畢克,法國女星凱瑟琳.丹尼芙,以及童年時最喜歡整理媽媽的珠寶盒,將一個個閃閃發光的項鍊、珠寶、戒指、拿出來羅列整齊,再依序置入收藏。甚至,連針線包都成為最親暱的伴侶,將眾人置之不理紛亂纏繞的線圈與死結,用縫衣針一筆一筆細細地挑開,鬆綁,展延出俐落筆直的線條,重新恢復原狀。
  年輕象徵某種純真嗎?我說了關於一個女人教導她的兒子將來長大以後「娶妻要娶德」的故事,結果兒子在讀幼稚園時,就懂得選擇那個認真聰明又溫柔聽話但是長相抱歉的女孩子做為好朋友,而不是另一個全身名牌古怪精靈總是故意作對的漂亮妹妹。
  當我欣慰於小男生早熟到瞭解伴侶的意義是「互相照顧與陪伴」時,李維菁說出了她更犀利的見解:「這是權力的分配。連小男生都懂得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條件。」
  難道這就是許涼涼注定面對的悲劇?在第一章裡,男人的母親陰影不斷,男人總是刻意錯開母親與情人相遇的機會,男人滿嘴推辭與謊言,男人畏愛著他的母親。許涼涼,一個睿智溫柔又懂得時尚品味,具備強烈的社會敏感度卻又嚮往真愛的女性,雖然年紀大了一點,卻超越不了男人的母親,而陷入了不利於己的階級位置,成為輩分更上位者宰制的工具。
  「母親跟所有年長者,在上位者一樣,是所有資源的來源,他們掌握權力的控制。就像小孩撒嬌跟母親要錢,學生用功博取老師給予好成績,下屬努力工作渴望得到長官的嘉許,所有想要邁向菁英之路的人,都會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方式,求得認同;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公式。」
  所以許涼涼會說:「美麗的、明亮的、活躍的、多彩的、富有的、生殖力旺盛的、家族顯赫的、強壯的、富饒的、資源豐富的、無所畏懼的、充滿信心的,終究會獲得一切。」
  原來一切早已經分配好了,這個時代從來沒有像過篩子,篩得少數人出類拔萃,多數人流離失所;這是一個完全自動化的標籤時代,上流與下流永遠不會融合,那些消泯疆界的最純粹的包容性極其廣大的關於「光」的想像,從來就不存在。
  「其實我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些階級的律法了,但我當時以為愛情是唯一可以打破這牢固階層使之崩潰決堤的唯一可能。」故事中的許涼涼如此解讀人性。真實生活裡的李維菁,為筆下人物做了更透澈的形容,她認為許涼涼不是耽溺於愛情,她執著的是「虛妄」;「知道而不理解,是許涼涼面對社會眼光的狀態。在第八章裡,我做了非常多的論述,許涼涼看不清楚現實,她不懂什麼是界限,她也不明白在人際關係的收放自如是什麼樣的境界。其實,這些也是我胸中塊壘經常纏繞的疑問。」
  誰懂得?除了張愛玲的小說人物白流蘇在未傾之城牆下向范柳原調情時能義無反顧地說出:「我懂得!我懂得!」之外,那些年長者在上位者也不見得有足夠的智慧來解惑,他們只是主宰了權力的分配,他們就是王。權力的分配來自群眾力量,因此必須要先有組織,也就是同儕,小圈圈。這種狡黠靈巧的政治智慧,又豈是借筆抒懷的青青子衿悠悠我輩之心?
  「小學時我總是被排擠,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永遠被摒除於圈圈之外,沒有任何理由。那些天生的公主們,在任何環境下都能迅速結合某種群組城邦,一旦有了勢力,立刻展開權力的掌握與分配。我看盡同學的嘴臉與老師的眼光,讓我更不相信語言與文字的意義,直想拆穿所有的虛偽。」
  我想到了我的童年,因為單親家庭的背景,我被貼上了標籤,那時候,我也在圈圈外面,看著圈圈裡的人歡樂地跳高踢毽子,玩躲貓貓,每一次的冷空氣都在我加入團隊之後降臨,上課鈴聲也總是在氣氛凍結後的三分鐘內響起。
  生命中的大圈圈小圈圈,都像雨水激起的漣漪一樣交錯於淺擱的湖泊,李維菁是撐傘駐足於湖邊的人,她冷眼旁觀人情冷暖,卻也在雨中淋得滿身濕濘。
  「其實,你愈不相信語言與文字,不相信愛情,或是質疑某種純真的降臨,就代表你愈恐懼;愈是恐懼這一切,也就愈顯得你多麼想得到它。」
  我們都在心裡豢養著一個童稚的自己,縱使歷經了成人社會的洗禮,小女孩偶爾還是會跳躍出記憶質疑,這世界有沒有因為你們的長大而變好?慧黠的李維菁說,我們不要這麼嚴肅的訪問了,不如一起去買買化妝品,看些亮晶晶的東西。我多麼贊同她的提議啊!詩人艾略特用《荒原》陳述二十世紀文明的虛無與沉淪,李維菁用高度細緻的文字在《我是許涼涼》中書寫了二十一世紀的孤獨處境。所有的哲學都是這樣開始的:四月是最殘酷的月分,死地裡生出紫丁香,揉合慾望與回憶,讓春雨滋潤遲鈍的根芽。
  當春雨降臨的時候,說一聲朋友會不會太奢侈?我覺得我認識許涼涼好久了。
【2010.10月號 INK印刻文學生活誌】朱國珍專訪李維菁



少女革命與鬼故事  楊澤

  A.
  法國人羅蘭.巴特說過這樣妙語:「上帝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帝本來就不應該,同時發明愛情與死亡……
  B.
  延伸巴特,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說:「上帝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帝本來就不應該,同時發明愛情與城市……
  C.
  《聖經》說,愛比死更堅強。
  的確,如果沒有死的有限性,人何以證明愛的無限性?
  沒有瞬間與永恆的辯證,人又如何證成愛情「瞬間永恆」的真理?
  日本漫畫《美少女戰士》中的女主角月光仙子,武器、配備雖然十分陽春,單靠純愛的力量卻能一再擊退邪惡勢力。倒過來,倘若沒有邪惡勢力的威脅,月光仙子又何以成其純愛、真愛的象徵?
  D.
  也許有人會質疑,愛情到底是一種發現,還是一種發明?
  我們是不是應該,反過來這樣說:就像人類先發現愛情,才發現死亡,人類先發明了城市,然後才發明了愛情。
  的確,愛與死已變成了,流行文化的一道方程式,而城市正是這道方程式,得以展開歷史辯證的偉大舞台。
  E.
  延伸巴特,我們是不是應該這樣說:「上帝存不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愛情存不存在……
  F.
  二十年前,因緣際會,有這麼一座我們身居其中的城市,開始與資本主義大談戀愛,因而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消費時代。
  在這個城市,產生了各式各樣的風潮或革命,譬如,寵物革命、宅男革命、少女革命,也因此促成了各式各樣,寵物學、宅男學、少女學的論述的誕生。
  談到女人從家庭出走,在城市獲得解放,這早已是眾人耳熟能詳女性歷史的主流。進入城市前,女人原來處於權力關係的邊緣,只因為資本主義——城市文明的初戀情人——導致城市興起,帶動了消費革命,女人遂得以在日常生活的實踐過程中,找到新的自我。
  G.
  回頭看去,二十年前的少女革命其實與消費革命密不可分。
  跨國百貨公司紛紛崛起,身體的商品化、時尚化益發受到強調,加上女性主義論述的成功發酵,「姊妹向前走」,少女不單成為新的消費主體,也是新的文化英雄,一時之間,如果套用晚明理學的說法,「滿街都是聖人」——在我們當年的消費城市帝國裡,也似乎,滿街都是美少女戰士。
  H.
  回頭看去,城市少女當年所經歷的,不只是向外走,也是向內走的一段過程。
  向外走也正是一種向內走。向外,頭角崢嶸的城市少女經歷了,與世界的摩擦和碰撞,在校園與職場、家庭與百貨公司之間,發展出各式各樣的拉扯關係;向內,從集體過渡到個體,既純真且世故的城市少女反覆推敲思考,暗自演繹出一個又一個,既浮華且昇華、既保守且爆破的角色造型。
  形形色色的城市少女,不管是打扮休閒隨性,舉止落落大方,抑或是穿著整齊套裝,儀態有所矜持,三三兩兩,她們在街道和巷弄之間出沒徘徊,行走著且窺視著這座城市。
  我們可以這樣說,她們自成一個族群,卻從來也不願意,輕易的在城市中認出彼此。
  I.
  二十年後,當讀者看到李維菁一系列標榜為少女學的短篇故事,不禁會興起滄海桑田、往事並不如煙的似曾相識之感。
  就如咖啡館、小酒館、pub當年還猶是新生事物,如今,連便利商店都賣起咖啡和紅酒,看在五年級、六年級的眼裡,別有一種況味。pub裡仍然是酒促美眉與塔羅牌,揉揉眼睛,卻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當年鬧得轟烈的小少女、革命少女們,如今都已成了拒絕老去的老少女,美其名曰熟女與輕熟女。
  借故事人物之口,李維菁說:人近中年,胸中的少女始終不肯走。
  可她並不準備回頭是岸。
  J.
  李維菁寫城市的pub,寫其中的男歡女愛;她寫陰性的細節,唇蜜、彩色指甲、離子燙、單眼皮及雙眼皮。李維菁也寫不倫,姐弟戀、老少配;她寫感情的出軌,不太直接寫第三者,雖然在她的世界裡,第三者似乎無所不在。
  李維菁和她的故事人物,駱以軍說「她的許涼涼們」,都是城市遊魂。李維菁說:她知道自己是鬼,別人卻不知道,她恍恍地在人世中漫遊,無恃無靠,但是也無所渴求,留在這裡就是只剩一雙貪婪的眼睛愛戀世上花花綠綠,五光十色。
  李維菁自言,有雙天生滄桑的冷眼,敏於觀察世上的眾生相。如果你以為,她就是長期以來,文化理論千呼萬喚、萬眾期待的「女漫遊者」(fluneuse),那你就錯了。
  K.
  對照上一代女作家的冷眼,筆下人物往往表現出悲苦淒涼,卻又言語尖峭的特質,李維菁和她的「許涼涼們」(李維菁的命名不無反諷之意),她們的內心卻擁有另一種熱情的鬼火。
  李維菁的人物總與世界隔著一層薄膜。談到新一代城市少女,不管是老少女還是小少女,她們的扮演是個頗複雜的題目,無法以幾句話說明白。如果一定要說,「甜」是個關鍵字,「可愛」或「裝可愛」是另一個。
  「甜」是那種,在服飾之上之下,自然流露出的很特別的「自愛」。這份「自愛」,我在別的地方說過,既是高度自戀、「自閉」的,卻又極其渴望被他人凝視。說穿了,美麗的衣服、身上的配件配備,不只是孔雀開屏般,都會文明的「奇觀」(spectacle),更是一層量身打造,薄薄的玻璃罩。只是在這些城市少女身上,這層擁有童話色彩的玻璃罩,似乎變成了某種入口即化的糖衣。
  李維菁的人物打扮擁有更多細節的趣味性,她們靈活地活在這個消費城市中,不至於像契訶夫式的「套中人」那般僵硬。但這些城市少女的「可愛」並不單純,與其說「可愛」,不如說「裝可愛」。所謂「可愛力量大」:可愛所以力量大,其實就在於它不是可愛,而是裝可愛,因而有一種隱藏的攻擊性,比上一代的「錦衣華服,嚴陣以待」,更具攻守自如的靈活性。
  這些美少女戰士們也許不再活在父權的陰影下,卻因為渴望愛情,永遠活在 她們的對象物與欲望物,她們的愛人的凝視與回望之中。
  L.
  不像過去的三毛,李本人並不是那種離開熟悉環境,四處漂泊的吉普賽人。
  借故事人物之口,她告訴我們:她每天在固定時間起床,走固定巷弄,搭固定捷運路線去工作,到固定的咖啡廳,坐固定角落,點固定的餐。
  但如果你以為,她是那種以擁有「自己的房間」為滿足,或者那種點一杯咖啡,坐在咖啡館寫作一整天的上一代女作家,你就錯了。
  李維菁跨界,但你也可以說,她不跨界(她的不跨界就是跨界)。她是那種,把城市當作天涯海角來流浪,在少女江湖打滾了很久,熟悉各種密碼、律法與遊戲規則的新人類。她長期在職場工作,對於資本主義的消費市場或人肉市場,一點也並不陌生。在這點上,就像在愛情上,她是個老江湖。
  M.
  李維菁並不特立獨行,她從來不是那種,在群體中大放異彩、馬上帶走你目光的城市少女。反過來,她似乎是那種怪怪的,坐在邊上看著眾人的女孩。她也渴望注視,或者說,她在內心是偷偷地、強烈地渴望著。當你注意到她時,你會被她的氣質,和她看人、看世界的獨特態度所吸引。直到你回過神來,你才恍然,她早已朝你的方向,從容地眨了好幾眼。
  西諺有云: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那麼怪女孩呢?她們會有她們的心思、她們的鬼計,只是,她們把那些心思、鬼計全部用在她們的愛情,她們的男人身上了。
  在「單眼皮」這類短篇中,李維菁公布了她的性別策略,可算是城市少女學的一個高明套招。敘述者將世界上的男人輕易分成單眼皮和雙眼皮兩種,前者重義,後者情深;她說「單眼皮的眼睛有神、有力,冷靜之下有種抑制的熱情」,而雙眼皮「情感氾濫太過閃爍」,誰會喜歡一個雙眼皮比自己更深的男人呢?何況,電視命理節目也都說,雙眼皮男多情,單眼皮好,冷靜理智。敘述者的對應策略因此是,單眼皮做好情人,雙眼皮做好兄弟。
  雖然故事幾經轉折,敘述者最後發現,雙眼皮固然情深,單眼皮固然義重,卻都不是為了她。結局雖帶有黑色喜劇的幽默與苦澀,至少對我這個讀者而言,卻另有一番啟示。城市少女深諳情愛的法則,知道愛情的脆弱與短暫,因此往往設下好幾道防線。第一道防線,可以是死黨、哥兒們,可以是妹妹或美眉,萬萬就不能是情人。
  這樣的性別策略還有其他的好處。它讓李維菁,在情與理之間多了偌大的迴旋空間,也讓她有了與男性讀者作者,平起平坐,甚至一決雌雄的機會。
  N.
  李維菁其實不可能滿足於少女學的。時間的流逝,身旁充滿拒絕離開的幽靈或回憶,壓迫她一定要去問那些終極的大問題,譬如:愛情到底存不存在?愛是否比死更堅強?
  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李維菁,迫於時間的壓力,開始坐下來寫出她的第一篇故事。可以確定的是,從一開始,她就以過來人或「女鬼」的姿態出現。她的第一道防線早已潰堤,第二道、第三道也都守不住,她卻未輕言放棄。但,寫作絕不是她的最後防線,因為我們看見,她在作品中死去活來,從人變鬼、從鬼變人,隨時準備作反撲。
  這點上,李維菁便不單是個老江湖了。我們甚至在她身上嗅到了,那麼一點女浮士德的氣味。像浮士德一樣,她一開始就告訴我們,她死了。的確,有好幾次,她愛得要死要活,她徹底垮了下來。但,野草燒不盡,只要一點休息生養,只要春風一點撩撥,她馬上又變得,像浮士德般,情不自禁、身不由己了起來。死了還要愛,還要愛得益發兇猛,益發情深義重。
  O.
  就像漫畫中的美少女戰士,李維菁既是不死的少女的精靈,也是不死的愛的精靈。
  專屬於少女的那份「自愛」,那種自我的戲劇化,在她的兩部份量較重的小中篇,被推到了頂。我說的是,「我是許涼涼」及「普通的生活」,二者都是寫老少配,前者女大男十二歲,後者男大女二十歲。
  老實說,這些並不是什麼獨特的城市傳奇,但眾人往往以八卦心態看待它,其實卻又視若無睹。李維菁以第一人稱觀點,以無比嚴肅的姿態去處理,這種日本人稱為「純愛」的不倫戀,更重要的,去面對內心,那個始終不肯走的少女,那一點始終在城市荒原中明滅閃爍的鬼火。
  P.
  而這也是李維菁與過去、與世界的對決。上一代女作家以寫作為職志,常擺出類女巫的姿態,透過標榜文字的鍊金術或某種超越性,追求自我救贖。李維菁卻化身故事中人,說出這樣的話:我常覺得我無知,無知到無法滄桑……我如此孱弱又這樣帶種。
  她又傾向於揭開愛情的夢幻性,兩部小中篇皆見有關階級的大量討論。譬如,底下這樣一段自白:「其實我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些階級的律法了,但我當時以為愛情是唯一可以打破這牢固階層使之崩潰決堤的唯一可能。但,其實什麼都是早被階級化規定好的。這世界,早就規定好了,哪些人會被愛,而哪些人不會被愛。」
  這些有關情慾律法與世界律法的討論,似乎構成了某種階級跨界。李維菁卻誠實的告訴我們,這是因為:在現實情慾世界的律法中,我如今也成為卑賤弱勢者,一個中年、平胸、不美麗、不有錢、沒有事業地位的人,一無所有的女人。
  Q.
  既痴且頹,李維菁和她的敘述者分身,在〈普通的生活〉結尾,勇敢地打開了愛的黑盒子。
  這次,她沒看見自己或愛情的倒影,沒看見小愛,她看見了別的東西。她說:「上帝,我跟你說話,你聽好。打從出生的那一刻我便命定是個不合時宜的存在,終其一生虛度流年,投注對虛妄的執著,人世一切的進程我全不自覺地擦身而過終至於流失,孑然一身讓記憶纏繞。」她又說:「我也必須對你坦承,多數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你的存在,懷疑痛苦的時候我卻又質疑詛咒你……」
  在長達數千言的喃喃獨白裡,她展現果敢的知性與感性,探討宇宙萬物,及人世的現實存在與循環。她與上帝平起平坐,變得雄辯滔滔,而上帝啞口無言,似乎只是另一個不負責任的老男人。她宣稱,她已破解上帝的密碼或造假,而她的老男人J並不知道:
  J我,還有那成千上萬的你與我,都是宇宙星砂塵埃碎片,然而儘管這些灰燼在碰撞之際,也曾經分享過那樣相同的虛妄與迷離,相同的感受,靈犀撞擊發生閃電一般的震撼與火光,那樣哀愁壯麗。執著成那樣濃烈的,已經不能說是曾經了。
  那不可能是回憶。
  那不可能是他方,那是此時此刻。
  J以為在他方的,其實是此時此刻。
  李維菁早不復是她自稱的「女鬼」,那個盤據在她胸中、趕也趕不走的少女。她已經把自己提升到「幽冥界女王」的層次。祝福李維菁,以及所有同她一起走過,那個少女革命時代的台北少女們。

試閱文字

內文 : 第1章

我是許涼涼,今年三十八歲。我想我剛剛被甩了,不過我懷疑我可能還沒接受這件事。
我被甩的原因是因為我太老了。我的男友小我十二歲。他說,目前這個時候來是我們的外表距離最接近的時候,可是再過幾年,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們的差異會愈來愈大。他說,我無法接受這件事情,我想要跟我的妻子一起面對朋友與家庭。
他說,我試過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與父母,但是我做不到,你的年紀在我心裡如同一道牆擋著。即便是現在我們的差距最小的模樣,我都沒有辦法讓我的朋友看你,再過幾年更不可能,我不要這樣子的人生,我真的試過,但我真的做不到。
如果你們看到這裡,覺得我很醜,其實也不是。我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上十歲,身材苗條,有大眼睛與鵝蛋臉。有一雙不錯的腿。現在其實是我這一生最美麗的時候,我小的時候皮膚不好,會冒痘痘,比較胖。二十多歲的時候,因為工作壓力大,瘦的不成人形。過去少有人叫我美女,反而現在獲得的讚美比較多。
我從小就想結婚,有安定的家庭與伴侶,他的出現,讓我感謝上帝,儘管有著年齡差距,但是上帝眷顧我,我們真的相愛,想要攜手共度一生。
一年半前我們兩人陷入戀愛時,儘管我深深為他吸引,但理智告訴我,不行,我們的年紀差好多。這是行不通的,我要認真定下來的,我渴望結婚生子,有一個自己的家,有家人相伴的人生。我不是那種玩玩的人,請你不要對我玩玩,我也不能接受遊戲關係。我對他說,我們沒有未來的。
他說,我們不會沒有未來,我愛你,你是我的寶貝,我要在你四十歲以前把你娶回家。至於我媽媽,剛開始也許不能接受,但是她見到你之後就會明白你是一個好女人,會逐漸克服成見。
他說,It’s not about age. It’s about two souls connected to each other.
我握著他的手,覺得上帝對我好好。
我真的愛上他,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他喊我的小貓乖兒子,他出國的時候會買玩具給兒子。我們一起逛市場,一起幻想著未來的家要怎麼裝潢,我們的小孩會長什麼樣子。我希望生個跟他長的一模一樣的兒子,因為我來不及參與他的童年,但是我可以陪著長的跟他一模一樣白皮膚單眼皮濃眉的小男孩一起長大,將他抱在懷裡,牽著他的小手送他上學。
他說,我希望小孩像妳,像妳這樣的大眼睛與小臉蛋。
他說, 我們將來的家要獨棟,最好在庭院裡頭蓋著水池。他喜歡魚、游泳、潛水,他在家裡佈置魚缸,所以我們每個週六都去基隆海邊,我在岸邊陪他,看著他潛下水裡抓魚,高高興興地帶回家為他的魚缸增添新血。
我問他將來會不會帶我們的小孩到海邊游泳,他握著我的手說,一定的,一定會。他吻我,嘴唇好軟好軟,我喜歡跟他接吻。
他叫我寶貝。他總是叫我寶貝。
他在台中上班,我在台北,我每天早上七點固定叫他起床,晚上下班就寢之前一定會通晚安電話。 我不抽菸,我也不喝酒了,我要把身體養好,因為我要懷我深愛的男人的小孩,我也勤於敷臉,這樣看起來我們會比較相配,我也想努力存錢,開始理財,因為除了小孩的教育基金之外,我還要多存一筆錢,將來婚後也許需要去打一些玻尿酸肉毒桿菌,讓我們看起來不會差太多歲。
翻開這一年半的日記,滿滿地,都是幸福。有一次很久不見的朋友看到我說,你的臉相整個都變了。也有人對我說,恭喜你找到好的歸宿了。
然而,總有些什麼不太對勁,我們因此爭吵。
有東西梗在我們之間。一年半以來,他不願意讓我見他的家人。有一度乾脆告訴他的母親他和女友分手了,來規避母親的關心詢問,他過去是一交女友就帶回家的。我在車上哭泣,問他為什麼,他說他一定會找時間的。
有一次吵架,因為他總是跟他一位國中女同學來往密切。他坦言他們彼此有過好感,只是礙於當時他有女友所以沒能交往。當他與女友分手,兩人原以為就要開始交往,他又有了我。他們總是見面。但他說,他為了我已經有所調整,儘管那女生老約他見面喝咖啡,他已經減少兩人單獨見面的次數了,這都是為了我。
我們有一次去高雄玩,路上遇見他的同事,他握著我的手僵硬了一下。但他還是和同事打招呼。
我問他剛剛是不是猶豫著要不要把我介紹給他同事,他說是,但是他已經克服這障礙,他剛剛不就是打招呼了嗎。
過了半年我沒見到他的父母。一年之後也沒有。
我們又因此吵起來。
他說,我受不了你,我要跟你分手。雖然我說要跟你結婚,但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立刻結婚……。
我哭著說,不是都說好了。他說,我不是說我們一定沒有未來,只是結婚的日子必須往後。你不能只想你的年紀,你也要想想我才幾歲,我為什麼要定下來。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們就只好分手。
我們繼續吵,最後我崩潰了。別離開我,我對他說,只是晚一點結婚,我可以等。我不跟你吵,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跟你吵。
上個禮拜他過生日,他決定在他家裡開生日會。他邀請了他的同學朋友們一起,他要我一起去。
我好開心。我沒有去過他家,更重要的是他終於在掙扎這麼久之後突破了障礙。他總是在我家跟我的貓玩,累的時候便睡在我死去的祖母送我的床上。
他說,寶貝你要好好睡覺休息,讓自己看起來漂漂亮亮,你有可能會見到我媽。
我趕緊去買了一盒昂貴的面膜回家,每天敷臉。
生日會三天前,他又說,我叫我媽出門去了,因為長輩在家大夥兒就是會比較放不開。
我怔怔地看著他。但是我愛他,我可以等。開始每天到百貨公司尋找他的生日禮物。我猜想他需要一個新皮夾,由於他總是把皮夾放口袋,我必須要買軟皮的,這樣子放口袋比較不會變形。
生日會前一天,他又說,你還是有可能見到我媽,萬一她太晚出門就會碰到面了。
我好緊張。
生日會當天,我搭捷運去與他會合,打開他的車門,他那要好的國中女同學坐在車裡頭,穿著細肩帶的黑色緊身背心,突顯大胸部,臉畫得很白,眼線眼影仔細描了又描,突顯大眼睛。
我們到達他家。他媽媽已經出門了。他立刻躍入同學的笑鬧中,沒有介紹我是誰。
我站在那個烤肉的庭院,沒有人跟我說話。
後來我跑到他的客廳趴著睡覺。
生日會快結束時,他的母親回來了,他立刻把我的手機遞給我說,我送你回去。
我說,可是我的包包還在客廳裡頭。
他說,我去幫你拿。
一下子就把我弄出了門,但是臨走之前我終於跟他的媽媽說了聲拜拜。
我以為他送我回家,我們會單獨相處,但是他要走了。我快哭出來,說那你等我一下,我把找了好久終於找到的軟皮皮夾拿給他,他接過去就開走了。
那天夜裡我們又在電話中吵架。他說我在他的生日會臭臉討人厭,他希望我快滾。我說你的同學又不來跟我說話,他們整群在笑鬧,我一個也不認識,插不進去。他說你以為你是誰啊,為什麼他們要主動跟你說話,你不會自己去找他們。
他說,我朋友說你很文靜,都不說話,後來我朋友又說你根本一臉懶得理人的樣子。
我問他,你為什麼不介紹我給你媽媽,我們都見到了面。他說,我覺得尷尬,不想說。
你為什麼這樣啊?我哭了。我們在路上散步遇到我爸媽、我弟弟,我也驚訝尷尬,但我還是介紹你了,不是嗎?這是很基本的禮貌啊!
他說,憑良心講,以你的年紀,你跟年紀小的男人在一起,你的父母有什麼好在意的,當然是我的父母會比較受傷。
我對他喊,你怎麼這麼不厚道,難道我的父母不是父母嗎?難道我這樣的年紀的女人就不會傷心嗎?你也有姊姊不是嗎?
他說,要不然你他媽的要我怎樣?我要跟你分手!
過了幾天,我打電話給他。他說,分手吧,我試過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你五十歲的時候我才三十八歲,你要我怎樣跟自己的太太一起出門,我的朋友會怎樣看我。我哽咽了起來,說,我不跟你出門就是了,以後也不吵著要見你父母朋友就是了。他說,可是我根本不要一個帶不出去的女人。
我問,你希望我以我自己的年齡為恥嗎?
他說,我們沒有未來的,我們不合適。
我說,別這麼說,求你不要這樣說。不要在我用了感情之後這樣子對我。
他說,你為什麼這麼不理智,你只會替你自己著想,你怎麼都不替我的未來著想!
我歇斯底里了起來,哭喊著,別離開我,別離開我,不要這麼殘忍,我不要求你娶我了,我真的變醜了就會自動離開你了,你再給我幾年的時間,求求你……寶貝……求求你……你不要娶我沒關係,不帶我出門沒關係,我只想跟我愛的人在一起。再給我幾年,一年也好,給我多一點陪在你身邊的時間。我不會再犯了,我不跟你吵架了,求求你……
他說,我也不想這樣啊,但是我們不會有未來。我就是無法克服年紀的障礙。
我說,沒關係啊,我躲起來就是了。
他說,我就跟你說我不要這種太太啊。
我說,我不要你娶我了啊,你不要娶我沒關係啊,你再給我多一點時間,還是我現在已經很醜了嗎?已經很老了嗎?你已經討厭我了嗎?
他說,你放過我吧,我真是怕了你。
我的朋友知道我失戀,見我不到一週瘦了一圈,吃不下也睡不著。問我原因,我說因為我的年紀太大,他沒有辦法克服。
朋友說,是因為你年紀太大他媽媽反對嗎?
我說,不是,是因為我年紀太大,他不願意把我介紹給他媽媽。他也不願意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
昨是今非,昨非今是,在所有的事情都是違反道德義氣的,只有在愛情裡頭是通行的。我忍著還想哭的沮喪這麼說。
我朋友在電話中說,放屁。如果你是林志玲,就算你大他二十歲,他還是會開心地牽著你的手見他父母朋友。如果你是殷琪,就算你大他三十歲,他也會開心地把你娶回家過著美滿的日子,並且到你臨終還深深愛著你。只是你啊,長的雖然可以卻不是名模,工作雖然小有名氣但不是女強人,身上又沒幾個錢。
倒是你怎麼傻了啊,你都快四十了還相信有人會想娶你這種年紀的女人嗎?你怎麼到這個歲數還想戀愛結婚生小孩?算了算了,出來喝酒解悶吧。
我掛了電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跌坐在地上乾嘔。
It’s nothing about souls.
我是許涼涼,今年三十八歲,對於自己仍然相信愛情婚姻深深感到可恥。

第2章


我是那種上妝前後判若兩人的女生,偶而也會盼望有人看見我素顏憔悴的時候也能真心以待,當然我從不敢嘗試。
他和我跑到足球公園和兒童樂園玩耍,吹風曬太陽,跑跑走走,仰躺在草地上發呆傻笑。打鬧之中,東奔西跑,雲霄飛車與摩天輪,還有我擅長的蠻力碰碰車。
我們分頭上廁所,各自從男廁與女廁出來的時候,一同站在外面的大洗手檯前並排洗手,上面有一片大型長鏡。
我們本能地同時抬頭照鏡子,剎那之間整個下午親暱歡愉突然逐漸冷薄尖銳。
我們兩人的臉、上半身,映在鏡中。
我好看的,臉還因為剛剛的嬉鬧紅撲撲的,眼睛還在閃著光。他好看的,濃眉性格也還在笑,斜睨著什麼的表情。
然而我就是老,在他白皙的臉旁。
我們兩人感應到這個視覺,也感應到彼此都發現了,然後同時極力想掩飾這突如其來的震撼,以及突然攪起的驚慌哀傷。我低下頭。
妳在想什麼?他問。
你在想什麼?我反問,帶著試煉、也想明知徒然卻試著保護自己似地。
他沒說話,仍然定定地看著鏡子,不動,等著我。終於我也決定抬起頭,決定一起正視映在鏡子裡頭的我們的模樣。
我們兩人的臉,莊嚴地在鏡子前看著我們,彼此依偎,彷彿那將成為一個定格的照片映照我們的關係,同步擠出一個永恆的微笑。

然而我撐不下去,太難過了所以對著鏡子擠眉弄眼,做出俏皮的鬼臉。他笑了起來,感受到了,於是誇張地挑著眉耍帥。
我們笑得有種誇飾,比平常大聲,突然間那一刻戲劇性的笑聲又同步消失。
我們又同時哀傷地、靜靜地一同凝視著鏡中的我們這一對。

唉,我低低嘆了口氣,我好老,我看起來就是比你老。
不會,他說,你不會。

我們不知道在鏡子前面站了多久,好像一個宇宙生成了又銷燬了。然後我們轉身離開。

傍晚的陽光如金,我彷彿預見了什麼未來似地哀愁,自始至終是我們感情的基底。

第4章(節錄)


「大家都說你不要臉!」我愣住,不知如何回應,嘴裡還含著沒吞嚥下的可樂,側身轉頭。
年輕的小愛走近我,靠在吧檯上滿臉笑容,但她的眼睛裡頭帶著與她滿臉笑容完全不襯的冰冷與挑釁。
我定下神,掩飾住自己被激起的惱怒與不知所措,挑了挑眉毛看她,緩緩地綻開一個我擅長的帶著睥睨的似笑非笑表情。
「你跟一個比自己年紀小很多的男人在一起耶。我告訴你是為了你好。當然我自己不這樣覺得,感情嘛,這種事情。.」她笑嘻嘻地,把聲音壓低,告訴我一連串名字,她說這些人在我背後說我的不堪與無恥,她們還帶著一種憐憫,因為我沒把上比我地位財富高的男人,反而轉向跟年輕男子「鬼混」。
她說;「我是擔心人家在背後說你不要臉,但你卻不知道。」
「喔。」我對她笑,「謝謝你。」
她喝了手中的啤酒,窄窄小小的眼睛,閃著奇怪的光,笑容更溫暖了:「別客氣嘛,你是我的好姊姊嘛。」

她是他跟我的朋友,應該說,她是我跟他分別的朋友。我到這家小店的時候,常看到年紀相仿的他們坐在吧檯前聊天談笑,當時我認識她,並不認識他。
我不經意地轉頭才發現,吧檯裡頭那些與他同年紀的女孩都在偷聽著這段關於我不要臉的對話。
他們一看見我的眼睛,就很有默契都把頭轉開了。

有一次他向我抱怨,從他跟我在一起後,那些本來跟他玩在一起的同齡女生,開始跟他保持距離甚至刻意疏遠。
他說,他很想念大夥兒都玩在一起的感覺,可是因為我的關係,沒人要找他。
我不知道我應該要說什麼。

我逐漸地體會到,過去這麼長一段時間我跟這些小女生們姊妹相稱,相親相愛,背後隱藏的意義是,在性的競爭戰場上,因為我大了他們十多歲,他們不認為我構成任何威脅性,不具競爭力,因此毫不忌憚保留地與我要好。而當他們突然發現這個老女人其實還有最後一點力氣與他們爭奪,並且就在他們眼前掠奪成功時,那些本來慣常存在同儕之間殘酷的性的嫉妒與鬥爭性,全部出現了,那些惡意與可怕的恨意這樣不加掩飾,甚至變本加厲地團結一氣地要施加於我。

我的同齡女性朋友也有著同樣的殘酷與惡毒。
當我困惑自己該不該與小十二歲的男生交往時,他們剛開始鼓勵我追求自己的愛情,不要在意年紀的差距,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重點是你們相愛。」他們是這樣說的。

他們沒想到的是,我真這樣做了。
當我真的與一個小我十二歲的男生相戀,並且認真地與他們一樣思考著如何廝守終生、生兒育女的時候,他們的態度就起了變化。

有一次我加入一個咖啡聚會,那個一開始最積極鼓勵我不要在意他人眼光勇於追求幸福的總經理夫人,談笑中瞟了我一眼,大聲地問:「怎麼樣,你那個小男友」?
我驚愕卻強壓住情緒,用世故笑容回答:「他不是我的小男友,他是我的男友」。
她甩著她那顆花了幾千染過又剪過的時髦短髮:「哎喲,幹嘛這樣子嘛,不都一樣嘛!」
然後她回頭對整桌圍坐著的女生說,「你們應該都知道,她的男友比她年輕很多吧。」
「哎呀呀!好令人羨慕啊!」她誇張地笑著,眾人紛紛起鬨。

我想我應該不是唯一面對這種壓力與惡意的人。
他想告訴他的朋友們關於我的事情。那些剛出社會,幻想著自己未來會功成名就、享有一定規格社會資源的年輕男獸喝酒聚會,談著彼此的工作與女友。
有的人覺得身邊的女孩就是了,將來可以成家生子,有的則在女友之外的世界繼續尋歡作樂。有的剛買了新車,與同樣也想買車的哥兒討論車型與功能。問到他,他在隱藏我多時之後第一次打破沉默,「我的女友比我大。」
「大?大幾歲?五歲嗎?」他們問。他沒回答,拿出我的照片給他們看。
「頂多就大個四五歲嘛,那有什麼了不起?難不成你女友大你十幾歲,你跟四十歲的女人在一起嗎?哈哈哈哈!」
他笑了笑,沒說話。他的朋友們在笑鬧一陣子見他沒說話,逐漸意識到我比照片上看起來還要大很多。
「哇,老女人技術比較好吧!」有人補上一句:「上上床就好了嘛,犯得著當什麼女朋友嗎?」

我可以理解,他也渴望著那些美好的未來的前景,正如同我年輕時候也曾想望過的。要成為社會上的菁英份子,要住在一個舒適美麗的房子,要有性能好的進口車,要有個得體帶的出場的妻子,養兩個白胖的小子,閒時打打球,喝喝酒。要成為人人稱羨的那種中堅份子。我無從責怪,我充分理解,我也曾經有過那樣的夢。
我看著他年輕好看的側臉,單眼皮的意志與稚氣混雜,眉稍上還有飛揚。
他對我綻開一個好好看的男性化的笑容:「我將來要變成一個有影響力的人。」
「你要做什麼?」
「嗯?」他不解地看我。
「我是說,你要做什麼事情,或是什麼工作,變成一個有影響力的人?
「哦..」他眼睛上的光彩稍微弱了一點,我擔心我刺痛了他。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變成有影響力的人。」
這也是為什麼他後來總在爭吵的時候多次對我吼「你為什麼要拖累我的人生」,我淒淒愴愴,卻始終無法真正怪罪的原因吧。

我以為,我們緊緊地簽著彼此的手,就可以面對這世界以及全世界的惡意。
我以為我們兩人並肩,就可以面對全世界的攻擊。
我本來以為那些攻擊是咬囓性地、耳語式的汙染,沒想到面對的是直接的、粗白的、面對面的挑釁污辱,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覺得我們可以堅守。
然而在兩軍對陣時,一閃神,才發現,他在敵對陣營,領軍要殺我,要殺了我以及我所懷抱的小小的幼稚的幻夢。只有對我加倍的侮辱,才能表示你對自己之前犯的過錯的懊悔,才能證明你與這世界是一起的,你不是我這邊的,你只是一時失誤。
我這才發現我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這邊,背後無靠,涼颼颼地。
我彷彿像個搞笑藝人,衣服只穿了前半部,對面的人看我全副武裝,不知道我背部全裸,屁股精光,因冷冷的空氣起了疙瘩。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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