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秋 | 誠品線上

一葉秋

作者 張大春
出版社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一葉秋:憑一葉而知秋。觀微知著,洞明機先。張大春民國壹百年最新小說集《一葉秋》「一葉秋」,作家祖居山東濟南懋德堂老張家一部家傳「書鈔」故事,引出多少非常事體、憑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以小明大,見一落葉而知歲之將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淮南子.說山》看小說家扮說書人演罷《春燈公子》市井豪俠江湖快意,拾掇《戰夏陽》知識份子的官場怪態, 書場時序正逢金秋,且看: 張大春 民國百年最新小說集《一葉秋》 一葉知秋,原比喻由局部的、細小的徵兆,可推知事物的演變和趨勢。本書十二篇故事說的也正是一些有關「先見之明」的有趣傳說。故事中人身處世道變化之際,或者見證、洞察其間不可思議難以言說(更甚者化為鬼形妖物,現身於世)的幽微怪態(如書中〈三娘子〉、〈老莊觀〉、〈狐大老〉等篇);或者深悟滔滔濁世的討生活竅門,趨吉避害、全身保家,甚至能搏取名祿福報(如書中〈吳大刀〉、〈郭老媼〉、〈俞壽鶴〉等篇);又或是溯探正史和傳說罅隙,起出遭沉埋和隱匿的,徒勞追悔或者難以收拾下場的「何必當初」關鍵時刻(如書中〈楊苗子〉、〈潘一絕〉等篇);以及處處顯露豪氣才情知俗而不輕易從俗的超逸形象(如書中〈蘇小小〉、〈杜麻胡〉等篇)。 作家張大春再度展現嫻熟之極且深具當代感的書場敘事技藝,編織中國傳奇筆記材料,這回新拋出的設問又會是什麼呢……(例如:一些時代中無可挽回的錯誤,生命中的空落;就算能在發端之處見微知著,但為什麼能擺脫那種泥足深陷的遺憾感的,從來都只是極少數的伶俐幸運之人?)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張大春張大春,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碩士。曾任教輔大、文化等大學、亦曾製作主持電視讀書節目,現任電台主持人。曾獲聯合報小說獎、時報文學獎、吳三連文藝獎等。著有《認得幾個字》、《春燈公子》、《戰夏陽》、《聆聽父親》、《城邦暴力團》一~四、《最初》、《公寓導遊》、《四喜憂國》、《雞翎圖》、《大說謊家》、《張大春的文學意見》、《歡喜賊》、《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我妹妹》、《野孩子》、《沒人寫信給上校》、《撒謊的信徒》、《尋人啟事》、《小說稗類》(卷一、卷二)、《本事》等。■插圖與紙雕作品作者簡介吳靜芳吳靜芳,台灣嘉義人,曾任卡通公司動畫、出版社文字編輯。1991年起專注投身於紙雕創作和教學,作品多次受邀參加國內外展覽或獲獎,深受各界肯定。著有紙雕作品圖集《紙雕動物物語》、《剪一畦思念的田》(以上為積木文化出版)、《我的紙雕世界》、《紙雕創作藝術》(以上為三采出版)一書。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1 吳大刀(唐代宗廣德年間)2 蘇小小(北宋末元佑以前)3 三娘子(南宋初紹興年間)4 黃十五(南宋初紹興年間,或略早)5 郭老媼(約在南宋初,最晚早於元末)6 杜麻胡(南宋間)7 野婆玉(宋末,元)8 楊苗子(元末明初)9 老莊觀(清初順治康熙間)10 狐大老(清康熙年間)11 俞壽賀(清道光溯至順治)12 潘一絕(清咸同光至民國,主要為光緒年間)

商品規格

書名 / 一葉秋
作者 / 張大春
簡介 / 一葉秋:憑一葉而知秋。觀微知著,洞明機先。張大春民國壹百年最新小說集《一葉秋》「一葉秋」,作家祖居山東濟南懋德堂老張家一部家傳「書鈔」故事,引出多少非常事體、憑
出版社 / 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6873331
ISBN10 / 9866873331
EAN / 9789866873331
誠品26碼 / 2680603126000
頁數 / 224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7X23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內文 : 張大春《一葉秋》選文


黃十五(節錄約6000字)


韋高(見〈三娘子〉故事)娶過鬼妻,對於往生之人、魑魅之說,往往有一份獨到的同情。他在衡陽縣尉任內,公餘之暇,曾經蒐集過當地許多巫鬼傳說,輯寫蒐錄,寖成一冊,題名為《荊南別識》,記載著許多跟鬼神妖怪有關的掌故──其書之所以為用,不祇是記述一些駭人聽聞的傳說,還提供了相當務實的「知鬼奉神之道」。比方說:縊死之鬼尋找替身時必須攜帶柺杖、溺死之鬼除非封仙,不得隱身,乃至於各家各戶供養零丁神祇之時,如何權衡,取其門當戶對,以免人神沖犯、兩不相安等等;可以將這本書視為老百姓如何與身邊的鬼神平安相處的實用手冊。
此書寫成數十年後,韋高自己過世,成了個鬼。有心人發覺此書,竟然雕版刊刻、流傳過。此書卷四上有這麼一則〈黃十五郎〉的故事。原作無標題,刊刻者逕題以〈勞蟲〉,不過是取其故事發端的兩個字,沒甚麼意思,今改其題為〈黃十五郎〉,庶幾近乎故事本義,韋高應該不至於怪我。
話說「勞蟲」,就是中醫稱「瘵疾」的一種結核病,又叫「傳屍勞」。在宋代,這種病很流行的,但是一般人都不以傳染病視之,多半將病因歸諸於操勞過度、身體虛弱,氣血不足云云,乃至於蘇小小還有「癆瘵相思一息間」的詩句。治勞蟲這種病,楚俗喜用巫,治得好,就是巫師找來的神明有效驗;治不好,也算在那神的法力鬥不過蟲,巫不居功、也不擔責,純粹過一手,所以兩千年來這行業沒有消失過。
韋高《荊南別識‧卷四》提到「勞蟲」的時候,還特別強調:「鄂州孔氏能治傳屍之病,遠近尊之,以張天師嫡傳禮敬之,俗亦有稱『孔勞蟲』者。」這一段話同稍早於韋高的洪邁所寫的《夷堅志‧丁志‧卷十三》上一篇名為〈孔勞蟲〉的記載差不多:「孔思文,長沙人,居鄂州,少時曾遇張天師授法,並能治傳屍病,故人呼為『孔勞蟲』。」
不管哪一家的記敘,說到黃十五郎,都會先提到孔勞蟲;而總在孔勞蟲尚未登場之前,先說到劉五。
劉五,荊南鄉野地方的一名小客商,舉家四口住在一個叫做大槐樹的山溝裡,風霧雲雨不到床榻,可是蟲蛇鼠蟻卻時時往來於庭除。之所以離群索居,還是為了生計。由於是單幫客生意,不論絲米炭茶、胭脂花粉,都需要渡頭上周轉。旁處渡頭上下什貨,都要由當地碼頭丁口盤剝一層,唯獨大槐樹附近一個野渡,常有船隻停靠歇息,卻無進出貨物的管制和規銀。為了節省商帆往來渡頭的開支,劉五才撿了這麼個荒僻之處為家,一開門兒走不了幾百步,就到了野渡口,但凡有相識的船家,平素拉上交情,用時陪一副笑臉,一樣買水程,再分潤些微薄的好處,一年可以省下兩把銀子。由於經常出外貿易,東西南北走闖生涯,往往十天半個月不得回一趟家,一旦能夠回家將息,不幾日,又得出門,往來江湖之上,一年連本帶利掙不上二、三十兩銀,是以劉五也厭煩了這生涯的勞苦。
這一天,劉五的老婆頓氏和倆孩子在家,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喊劉五,頓氏支起窗戶朝外一打量,月亮地兒亮堂堂,既沒豬也沒羊,登時害了怕,關了窗子不出聲,卻聽見外頭那人又說:「那麼就等劉五回來之後,告訴他一聲,我走了。」
這人無形無體,卻像是與劉五極親、極熟似的。待劉五回得家來,頓氏慌慌忙忙將前情說過,接著便勸說:「此間地理荒僻,還是搬家算了!」
話才出口,門外忽地又傳來了那人的聲音:「搬家不是個主意,那樣五郎往來江湖就太辛苦了。」
一聽這話,頓氏嚇得一聲驚叫,止不住嚶嚶啼泣起來。劉五畢竟是經年在外奔走之人,見多識廣,還不至於失措,勉強扯嗓子吼了聲:「呔!是甚麼鬼怪?成天價來我這兒祟鬧,卻不知敲錯了門板!劉五豈是擔驚受怕之輩?你這妖怪還是快快滾了!免得五爺震怒,使起威風來,你不好消受!」
「你別稱五爺了,我才是五爺呢!」門外那人笑著說:「我是『五通神』」,不是甚麼妖怪。如今有求於五郎你,不過就是一炷香、一對燭、一碗米、一碟肉、一杯酒的奉祀,香火不輟,我能叫你一輩子永保富貴,也不必長年價東買西賣、衝州撞府的。萬一不測風雲,汩沒於波濤間,丟下妻兒不能顧看,豈不白來一世為人?供養不供養,全在你一念之間,何必扯著嗓門兒說話呢?」
劉五原本生就是一副生意人的皮肉,根骨上刻著四個字:「唯利是圖」。一向在江湖間行走之時,就聽人說起五通神的故事,說法大同小異,不外就是有人在山中依著岩石樹木建立小祠,所祭拜奉祀的,正是這些個樹石精怪,在荒野之鄉,幾乎村村有之,兩浙、江東之地稱為五通,江西、閩中稱為「木下三郎」,也有地方叫「木客」的,還有些所在聲稱此怪僅有一條腿,本名叫「獨腳五通」。
早在李善注《文選》張衡〈東京賦〉的時候就曾經提到:「野仲游光,兄弟八人,常在人間作怪害。」說的都是這一類的東西,無論何地何名,他們最顯著的特色就是幾乎從來不露形跡,往往要求人給予很簡單的供養,卻提供極豐腆的報償。一般供養的不過是尋常酒飯,有時甚至連泉水生糧也可以為祀;但是報酬卻往往是鑄金鏹銀,珠玉珍寶。然而,五通神性情不定,時而躁、時而鬱、忽而怒、忽而歡,陰晴一霎而變,供養者一旦伺候得不當,往往得罪,所以無妄之福竟與無妄之災相鄰連理。
劉五仔細琢磨了那五通神的說詞,回思自己的處境,不覺動了念。同渾家商議了大半夜,天亮前打定主意,雞鳴五鼓,即議即行,夫妻二人領著倆孩子到河邊兒挑了許多稠泥,和上壓山老土,燒製成土磚土瓦,砌了個五尺來高的小祠,祠中供龕、燭台、禮棹一應俱全,水酒飯食才隨著香燭擺上,立時便有高車駿馬,呼嘯而來,帶馬的伕役一路朗聲喧嚷:「郎君奉謁!郎君奉謁!」
劉五聽得明白,知道這是叫自己去參拜五通神的了,連忙回身迎迓,但見打從河岸邊兒迤邐而來的那條小徑上居然捉得下四匹四輪大馬車,車上下來個黃衫烏帽的翩翩佳公子,容貌都麗,丰神俊賞,彷彿已是十二分的熟絡,一發拉著劉五的手,便往小祠裡走,誰知倆人一步湊近,那小祠居然陡地廣大了數十倍不止,堂深室廣,一應小龕小台小陳設之物全都改換了模樣尺幅,端的是一棟精雅華麗的屋宇,裡頭對坐著兩個神仙人物。擎杯舉箸之間,盡是瓊漿玉饌,劉五怳了神、發了愣,聽那五通神道:「你是五郎,我是十五郎,可我的年歲要痴長你百數十紀,你還得喊我一聲十五哥!」
「莫說是十五哥,就是十五爺也叫得、十五祖宗也叫得的。」劉五道。
這個十五爺還有個凡間的姓──黃。黃十五確乎與傳聞之中其它的五通神大大不同,他非但不隱身,還日日現形於劉家與隔鄰的小祠之間。有時早上來,有時晌午來;過午不至,到傍晚時分也一定會來踅一趟,跟頓氏打過招呼,逕自同劉五喝喝酒、走走棋,陪倆孩子笑鬧玩耍,一點兒也不像個神怪妖鬼,倒有幾分像是個甚為投緣的家人。
自從黃十五吃上劉家這份供養之後,劉五也不出門行商了,日日灑掃庭除,務使內外整潔,掃完了地,五般祭祀用的物事一端上棹,他就算完差了,開了缸蓋,穀米自然滿溢;開了箱蓋,綾羅自然充盈;開了櫥門櫃門,裡頭的黃白之物就滾將出來,錢帛多到不知其數的地步。可是宅邊一無近鄰、二無集市,縱有金銀,一不能誇耀、二不能開銷,根本不算享用了富貴,權且將金銀隨手堆置,繼而埋藏起來,準備將來找一日鑄成個「沒奈何」──甚麼叫「沒奈何」呢?古來的財主就是有這份心眼兒:將積累所得的銀子鑄成一座像假山一樣大小的一整塊兒,讓想打他財產主意的人沒法子搬動。
劉五乍富驚心,當然不能習慣。要知道:這乍富的窮漢最怕回頭過苦日子,所以日夜想著如何能夠再多趁些銀子,其貪得無厭,更甚於往昔窮困之時。由於是無時無刻不想趁銀子,就算同這神主公黃十五走著棋,也往往想著多搏些便宜。這一天擺開了楚河漢界,劉五忽然想到個主意:要再多賺點快錢,索性就同黃十五賭幾把。於是一言為定,每局以千兩紋銀為值。
劉五善弈,先上來幾天,一日無論擺上十幾局,他總是贏家,每天進帳,真個多出萬把兩銀之譜。然而日勝日負,久之,黃十五的棋力也有了長進,不過一二十日之間,輸贏成了拉鋸,這也還算有些興味。到了後來,劉五非但討不了便宜,甚至往往教黃十五殺得片甲不留,一敗塗地。
情勢如此逆轉,劉五一方面還心存僥倖,總以為黃十五不過是靠運氣贏了棋;一方面仗著自己還是個放供養的主子,就算輸下去,真拿不出銀兩來,大不了賴債就是。便是執此一念,可害苦了劉五──那黃十五也是個固執頑拗之人,雖說神鬼之道不該同俗骨凡胎的世人們一般見識,但是這一天逮住劉五回棋,忍不住忿聲斥罵起來。
在劉五說,這些日子以來輸得老得掘銀子,已經十分不自在了,又吃黃十五怒罵,忍不住惡狠狠地說:「我埋在床下這許多銀鏹,不也是你報答我才給我的麼?如今下幾局臭棋,就急慌慌贏將回去,這不也是回手棋麼?要我『起手無回』,你知道甚麼是『起手無回』麼?」
黃十五點點頭,道:「回一手棋,看似玩得不夠,那就朝大處玩一把!」說時推局而起,掉臂而去。
當下別無異狀,等到第二天一早,頓氏先起身,嘶聲驚呼,劉五勉強睜著惺忪睡眼,四處一打量,發現自己睡的床已經陷在一個丈許深的大坑兒裡。近一年來家中所累積的金銀珠寶全沒了蹤跡。非但如此,扭頭還瞥見一錠一錠的銀子不疾不徐打從空中掠頂而過,有的撞破窗紙飛出去,在山林之間消失了蹤跡;有的則直楞楞撞在牆壁上,碎成一攤爛泥、一團堁土。

劉五知道:這是黃十五一怒而決絕,那些過眼的家財是再也回不來的了。劉五既懊惱、又憤怒,想起年來盡心使力,早晚香燭、牲果、酒飯的供奉,都化成泡影;如此伺候五通神,居然為了一手棋落了個萬事成空,心下自是不服──這時,便想起那孔勞蟲來。
當初走南闖北之際,但聽人說長沙有個孔勞蟲,經張天師親傳法術,降妖伏魔,無所不能,還兼治傳屍病,是以遠近馳名。據說此君替人排難解紛,是一口允諾了張天師的。原來道術諸法,自東漢張道陵以來,便是張家門獨傳,到了南宋張時修的時候,才有了些許的變化。
張時修原是二十七代天師張象中(拱宸)的孫子、二十八代天師張敦復(延之)的兒子,不料中間岔出去傳了張景端和張繼先兩代,繞回頭再傳張時修的時候,他已經無意於總攬教務,然而畢竟是術德兼修,受到教眾教長們的愛戴,百般推辭不成,終於繼承大統。
但是在當上天師之前,張時修曾經有過一段外出遊學的經歷,到鄂州江夏(也就是今天的湖北武漢),結識了孔思文。孔思文出身在地貴盛之家,很欣賞張時修的才學氣質,知道他是遠遊之人,加意照顧。張時修感念孔思文雪中送炭,不求回報,於是悄悄地傳授了他一十八通符籙,可以招神役鬼、誅殺妖孽、駕風乘雲、除瘴消疫、乃至於隱身移物等法。
這些本事從無外授,但是孔思文不求而得之,還是得盡義務──張時修臨別之際讓他立下了重誓,無論生計如何艱難,不得以法術謀一己之利,如果聞知有人遇上了困苦,必須驅馳而至,替人排解。這是沒有名目、地位和權力的張天師,孔思文想了想:自己不過就是個膏粱子弟,一生吃住無虞,正愁沒有正經事可作,一旦天降大任於斯人,當然歡受不置。
不料才受了符籙,孔家就因為生意敗了,還備受昔時生意浪裡一些對頭的中傷怨謗,家主翁是孔思文的大伯,因被謗而吃官司不說,就算賠上萬貫家財,也救不了一條在獄中捱打受病的殘軀,出得囚籠,不多時就一命嗚呼了。
孔思文原本想要施展道術,為大伯滌洗冤屈,可真若如此做了,究竟算得、還是算不得「以法術謀一己之利」呢?待大伯一死,孔思文盡孝子之禮,廬墓三年而大澈大悟:道術之所以要施之於人,正是要讓持道術者不必為己;要使人有術而不為己,必先使之不能有己。
之後孔思文有如苦行僧的一般,不論是驅鬼降魔、除癘治病,總求與人為善。他能夠御風而行,不論數十百里,斯須立至;卻猶嫌不能即時為人興利除害。久之,倒想出一個法子,自凡人有用得著處,便寫個字條,上書「請孔勞蟲至某地」,交付可通江船的舟楫,舴艋小舟再轉至艨艟檣櫓,往來於長江上下游之間,千里雲帆,隨時可濟。傳到江夏之時,往往已經是一大簍子的字條了。孔思文再按址一一尋訪,盡力相幫,而且一逕不收受飯食水酒之外的酬勞。
劉五將請託的紙條交給野渡上船家不過五日,孔思文便來了,一身青袍,身揹長劍,一到黃十五郎那小祠門前,便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手就地上拾起一把灰土,朝祠門灑去──說也奇怪,那小祠居然叫那一把灰覆蓋得嚴嚴密密、紮紮實實,且登時縮小了幾十倍,最後不過是寸許長寬的一個小陶坯了,孔思文才將之順手擱進袖筒裡,說:「這樣,那孽畜就聽不見你我說話了。」
劉五看孔思文露這一手,已自目瞪口呆,知道這勞蟲的本事不在黃十五之下,遂將前情一一詳說了。孔思文聞言緊皺著雙眉,道:「倘或是號稱『五通』者,怎麼會日日前來,且未嘗隱沒其身呢?依我看:來者不是『五通』,而是假『五通』之名,而能行搬運之法的禽精獸怪之屬。」
接著,孔思文要劉五帶著妻小將窗紙糊得完好如初,緊閉門戶,一日夜不得出入,倘或因為磚薄土鬆,聽得外間有甚麼祟動響鬧,也萬萬不可貪奇觀看,否則真會招致殺身之禍的。孔思文自己大踏邁出門外,東走幾步、西走幾步,復掐指算算,來回八方再走了幾趟。
當劉五一家子將窗紙糊妥,人已經躲藏起來之時,這孔思文從袖中掏出那陶坯一般的小祠來,朝空一拋,再噀了一口不知打哪兒蓄積而來、帶著酒氣的醴泉之水──說時遲、那時快,一座小祠落在地上非但恢復舊觀,裡頭還顯著更寬綽了些,棹上供奉,其豐盛精致,倍甚於前。
一開口,孔思文便流露出虔誠、禮敬的神情:「說是間壁劉五一家遭受妖物祟弄,敢是閣下所為呢?」
「就是我!」空中當下也傳來了回應,同時香煙繚繞之處,緩緩浮顯出來一個黃衫烏帽的男子來:「我也知道劉五搬請救兵,前來化解,你就是他找來的道士罷?你有甚麼能為?不過是書符小技而已;吾乃正神,還怕你那麼一點兒硃砂麼?」
孔思文聞聽這話,頸一縮,眼一轉,四下張顧了半晌,才道:「實不敢相瞞,我乃長沙孔思文,嘗夤緣巧遇,拜在當今張天師門下受一番符籙之教,勉強有些道術。而今應劉五之請前來,原本也當是尋常拿妖收怪的事理,但是聽劉五說起閣下的一番能為,心頭大是惶恐,情知閣下絕非五通小神之流,是以前來請益,無論如何,還望正神賜教才是。」
聽孔思文這麼說,那黃十五也緩過氣兒來,語言平和了許多:「有甚麼要討教的,你但說無妨。」
「正神來請供養,即刻現本身,此事殊為可怪,請問其故?」
「隱身之術乃是五通小神的慣技,我豈屑為之?」
「如果不屑隱身,為什麼又假借五通之名來請供養呢?」孔思文接著問。
「如今在這大江南北上下三千里之地,想要請得一家一戶的供養,孰如五通之便宜?你要說你是玉皇大帝,這些個升斗小民還未必然肯賞你一炷香呢!為什麼?就是五通『親民而奇驗』,我借他個名頭使使,又有何妨?」
「既然是正神,何妨便以受封正神之名貌體性受人供養。但凡為百姓造福,不也一樣承受香火麼?」
「唉!你們這些通道術的,雖說知道如何弄法,卻一些兒事理不曉。」黃十五歎道:「我當年在洞庭湖下捨身救了一人性命,乃受諸天冊封為雲夢澤令。自受冊封之後,浪跡於仙界數百年,所結識的正神何止以萬計?看他們個個兒蓬首垢面,羈旅倒懸。我輩何為爾,栖皇猶未平──難道封了神、成了仙,就祇能在九天之上餐風飲露,吸吐日精月華,裹著一副長生不老的皮囊,鎮天價無所事事,落得個不朽的清閒嗎?……(故事未完)


孔勞蟲與黃十五爭執道理,究竟如何分曉?
請看張大春《一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