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路線
作者 | 張卉君 |
---|---|
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逃逸路線:寫陶藝,實則寫生命裡的逃逸……「沒有人不會捏陶。」在陶土的世界裡,數千萬種排列組合之間產生了自由縫隙,讓人找到再一次與世界和好的方式:誠品以「人文、藝 |
作者 | 張卉君 |
---|---|
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逃逸路線:寫陶藝,實則寫生命裡的逃逸……「沒有人不會捏陶。」在陶土的世界裡,數千萬種排列組合之間產生了自由縫隙,讓人找到再一次與世界和好的方式:誠品以「人文、藝 |
內容簡介 連喝花茶、做瑜伽、閱讀等安神儀式都驅除不了焦慮的時刻,我會選擇去做陶。和陶土在一起的日子,彷彿是安頓和治療自身創傷的靈藥。重新建立對自我創造的快樂與信心,得到寧靜與平衡。──張卉君張卉君長年從事熱血的環境保育工作,實踐心之所向,卻因過於奮力而身心失衡,淪陷在憂鬱症的泥淖之中。卸下職責後,偶然好奇觸摸了陶土,便著迷於那溫暖、柔軟且充滿可塑性的質地,及能隨心變化所帶來的自由。「陶藝」二字總讓她聯想到德勒茲的「逃逸」概念,當她說「去做陶」時,心裡浮現的同義詞即是「去出逃」。於是她每每專注於製陶技藝、遵循傳統工序時,卻又在製成的路徑上,依隨心之所向,在各種裂縫中尋找逃逸出常態的可能。李筱筠 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會長專文推薦王春子 圖文創作者 古碧玲 《上下游副刊》總編輯吳晟 詩人吳翠 梔野器物 陶藝師林淑鈴 藝術家 楊士毅 剪紙藝術家潘家欣 詩人謝佩霓 藝評家、作家誠摯推薦(依姓名筆畫排序)身心回到呼吸、生活,將生命點滴撫觸、安放之後,飽滿、綻放的靈魂之旅。──吳翠 梔野器物/陶藝師我必須說,卉君真是我見過最有執行力的傢伙。雖說,推她入坑的是我(這個入坑前情,我和卉君記憶是有出入的喔……),但把坑挖深的可是她的實力啊。我總說,陶藝是一項要求誠實的創作,這中間沒有造假的空間。說是練技其實是修心。你的心誠實嗎?你有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嗎?技術的養成是為了表達,還是為了炫耀,在作品中可以看到。做陶的人常是土性而拙於口,很高興見到卉君跨域深入寫下她的旅程,說出工藝人拙於口的感受。──林淑鈴 藝術家逃逸,不是為了逃離世界,是為了走向自己;走向自己,不是為了離群索居,是為了擁有再次走進世界的力量。每個人都需要屬於自己的逃逸方式,不一定是陶藝,但一定是跟自己在一起,卉君藉由陶藝走向自己,也讓我們看到,陶藝如同生活,是一種在動態中找到平衡,在高速運轉中找到自己中心,讓所有的變動擁有依歸,並在我們手中變成美好事物的過程。──楊士毅 剪紙藝術家逃逸原是直面現實的另類行動,讓手中的土,形塑繁忙生活中一抹質樸的靈光。──潘家欣 詩人過去在書裡,張卉君把心感化為文字,這一次,張卉君把手感化為文字,召喚我們的心感。──謝佩霓 藝評家、作家
作者介紹 張卉君帶著山的基因,靈魂裡住著海洋。期許成為一道溫暖、清澈、堅定的洋流,如同黑潮。長年在NGO工作中打磨自己,時時回到轆轤上學習,以陶泥與文字,在生活的縫隙中開展逃逸路線。作品: 《人生有病才完整》(與劉崇鳳合著),大塊,2023。 《女子山海》(與劉崇鳳合著),大塊,2020。 《黑潮島航》(與吳明益、陳冠榮等合著),網路與書,2019。 《台灣不是孤單的存在:黑潮・攝影・歲時曆》,小貓流,2017。 《黑潮洶湧:關於人、海洋、鯨豚的故事》,網路與書,2016。 《記憶重建:莫拉克新開災誌》,人間,2014。
產品目錄 推薦序尋 in search of /李筱筠 起章、陶/逃生出口Route1 拙土成器 沒有人不會捏陶 心正捨得捨得化學式裡的詩意微粒漫天飛舞火的成全Route2 無有好醜一樣也不一樣的無用之大用不完之美也有什麼都不想做的時刻最大的自由破碎之後你說哪個職業沒有傷害Route3 寄語日日誠實的手藝練習去生活器之物語歡迎凝視Route4 一坏山海山海皆在一坏之意以時光修復完整毀棄與重生終章、逃逸之後
書名 / | 逃逸路線 |
---|---|
作者 / | 張卉君 |
簡介 / | 逃逸路線:寫陶藝,實則寫生命裡的逃逸……「沒有人不會捏陶。」在陶土的世界裡,數千萬種排列組合之間產生了自由縫隙,讓人找到再一次與世界和好的方式:誠品以「人文、藝 |
出版社 /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6267483848 |
ISBN10 / | |
EAN / | 9786267483848 |
誠品26碼 / | 2682659612001 |
頁數 / | 304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4.8x21x2cm |
級別 / | N:無 |
提供維修 / | 無 |
推薦序 : 推薦序
尋 in search of
李筱筠(定居瑞士。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會長、陶藝愛好者)
有日無意間走進卉君一首靈魂低吟的長詩,而後跟隨她的跨域實踐、窮究世界的路徑,轉入她收集自然的陶世界。身為卉君的遠方文友兼陶藝之友,讀完《逃逸路線》這本歷經逃脫、臣服、交付與重生的生命之書,才恍然大悟原來卉君的陶世界其實是在收藏自己。
卉君這本散文集讓我想起智利詩人聶魯達(Pablo Neruda) 〈詩歌〉(Poetry)的前半段詩句:
And it was at that age... Poetry arrived
in search of me. I don’t know, I don’t know where
it came from, from winter or a river.
I don’t know how or when,
no, they were not voices, they were not
words, nor silence,
but from a street I was summoned,
from the branches of night,
abruptly from the others,
among violent fires
or returning alone,
there I was without a face
and it touched me.
……
若將Poetry(詩歌)由Pottery(陶藝)取代,不僅意境適切意蘊深遠,亦符合陶藝人的製陶初心:如樸拙原料仍處渾沌狀態的製陶念想,起初更多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不知其源的召喚。
《逃逸路線》成功將陶藝人的生命線索顯影,協助讀者循序漸進地意識到,帶卉君離開她所摯愛的東海岸、陪她回到二十年前綻放青春的臺南,是一個來自土、火、水、風四元素蟄伏已久的呼喚:陶藝文化濃厚的南投的泥土氣息、在生產陶甕的雲南的自我放逐和久別重逢的相遇所點燃的火苗、東臺灣的湛藍海水與無憂海風。當卉君重返追尋文學夢的府城,等待她的不是當年那所鍛鍊心智的學院,而是滋養身心靈的陶藝空間「青青土氣」。
首次嘗試將陶土安放在轆轤中心,凝神專注用溼潤手指與手掌順著拋物線軌跡拉伸陶土,使中間形成凹洞之際,卉君也拉開了人生下半場的序幕。
製陶,是陶藝人觀照內心自我覺察的法門,亦是重塑內外世界彼此觀看和連接方式的契機。「徒手捏製的技法是全觀的空間概念組構而成,與拉坏製器由內而外擴充空間的邏輯不同……」,針對手捏和拉坏兩種不同製法,卉君精準描繪迥異的製陶工序如何影響陶藝人「觀」的方式和格局。
然而,製陶所反映的不僅是觀的方式,亦是追求的過程,更是辯證的行旅,因它融合了技術的展示、藝術的表達,以及哲學的思索。如何成功將陶土定在轆轤中心是卉君初學製陶的首要挑戰;繼而面對的是如何將土坏完美塑型的自我要求;然而配釉、施釉和釉燒等諸道工序,卻讓卉君頓悟必須接受人的意志永遠無法操控製陶最後一哩的事實,因釉燒出爐,瑕疵作品會引發有用與無用之辯,而完美作品則會引向虛實之論。
由此可知,製陶豈止於成功掌握每道工序的能力,它早已超越製陶本身,無聲考驗著陶藝人能否誠實面對自己與身處的世界。
卉君製陶時的專注,重新定義了時間。如打禪入定專注於某道工序,時間似乎被拉長。若能在每段被拉長的時間之內看到時間從容的軌跡,便能看見陶藝作品的真正價值。「拉坏到最後,重要的是作品能不能看得到過程。」青青土氣主持人利利大師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讓人茅塞頓開。
陶藝作品是否完美不應為陶藝人的最高追求,反之,陶藝人如何將手藝、觀想、智慧、生命氣質與心靈狀態的彼此交融,通過每道陶藝工序漸進反映在自己的作品上,才是製陶的精神所在。
卉君逃遁的陶藝創作空間「青青土氣」,則重新定義了空間。擁有不同背景的陶藝愛好者同在一個空間裡學習製陶,相互切磋,彼此勉勵,提升技藝。是共享的經歷、記憶與情感,使空間成為一個具有人文意義的地方。原本卉君眼裡的逃遁之所,竟意外成了心靈歸處,賦予卉君勇氣重新相信人與人的連結是具修復力的。
在有溫情為底蘊的空間裡製陶,自我修復的過程緩慢卻穩健。從切割土塊、製土、練泥、成型、整平、裝飾、素燒、配釉、施釉、乾燥,直到燒製,每道工序莫不對應著尚待整修的生命課題,而每道工序彼此環環相扣,唯有順利完成前一道,才能進入下一道。
相較於人的一生,反覆練習從切塊到燒製如此短暫的工序週期,讓卉君將成住壞空看得更加透澈,協助她學習如何面對破碎,慢慢修復破碎的自我和人我關係。
陶土,最簡單不過的材質,陶藝人卻能通過形塑它,思考繁複的人生進而觀照自己、甚而重塑自己。感謝四十過後愈加清澈自在活著的卉君,願意以其《逃逸路線》如此真誠的文字,帶領讀者親歷這趟「尋」的旅程。當我數次感動流淚後便知,其實,這也是我們每個人的旅程。
自序 : 起章、陶/逃生出口
斷裂無處不在,發生在日常運行的每一個細節。
對我而言,線性進行的時間並不那麼天經地義、像一支狂歡的遊行隊伍那樣,隨著湧動的人群魚列向前,光滑、順暢沒有疑義;相反地,愈是無瑕剔透毫無阻力,就愈讓我感到森冷虛假―對絲滑、亮面的觸感,我本能地心生畏懼,卻對粗糙而拙樸的質地感到親切,也許它們更相似於土地的紋理,貼近世界的真實。
出社會後,雖然從事像學生時期熱血社團般的環境保育工作,但也許正因為實踐心之所向,往往過於奮力而無畏消耗自己,高強度的工作型態一不小心就陷進了線性時間的洪流裡。十數年運轉下來才意識到我們口口聲聲主張著環境正義、生態倫理,卻對自己無意識地勞役、剝削,總為了公共而犧牲私領域的空間,長期缺乏養分造成身心失衡,不知不覺淪陷在憂鬱症的泥淖之中。
卸下職責後的那段時間總提不起精神,一抽離工作,整個人像漂到外太空那樣失重、渙散,無法聚焦。
高耗能轟轟運作的腦袋、盯梢般按表操課的生理時鐘,以及因無暇照料早已疏澀的生活技能,一時間竟不知如何編織安放,重新排序,時時顛倒日夜、舉目空無。
過於依賴發達的科技,滑臉書、追劇、看短影音,成了最不吃力就能與世界接軌的方法,但往往一個晨昏下來心裡只留下無盡的空虛,連蒸散的影子都不曾發出哀嚎。
會想要學習陶藝,最初只是因為喜歡幾位器作家的風格,也捨得買來在生活中使用。日常裡有手感獨特的杯盤陪伴,總覺得多了美的餘裕,即便開始時總因行色匆匆而磕破,破裂的心疼卻像是提醒:溫柔以待啊,對自己、對他人、對器皿,都要珍惜呵護。
偶然一次好奇觸摸了陶土,那溫暖、柔軟,充滿可塑性的質地,溼溼黏黏地在手掌之中印出了掌紋,用一點力道抓揉之後,又推長出各種難以描述的形狀,手中陶土時而斷落,散落的土塊幾經拍打之後,卻又發揮了黏性集合在一起,拋接於兩掌之間,漸漸圓滑成飯糰的形狀。
我不禁為掌中那個隨心變化的泥團所帶來的自由,感到著迷。
和陶土在一起的日子,彷彿安頓和治療自身創傷的靈藥,在日復一日的練習之中,感受到自己緩慢的進步,隨著每一塊土重新建立對自我創造的快樂與信心,在每一團高速旋轉的坏體中自由塑型,得到寧靜與平衡。
逃逸路線係作為一種對既有已知的價值、知識建構與構成做出一種逃逸,甚至叛離。其所循溯的是在平常社會建構那平實的線中,找出一個隙縫、缺口。
「陶藝」二字總讓我聯想到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逃逸」概念,當我向人說正要「去做陶」的時候,心裡浮現的同義詞即是「去出逃」。
於是我每每在專注於製陶的技藝之中,一面遵循著傳統工藝的步驟,卻又在各個製成的路徑上,依隨「心」的所向所想,在各種裂縫之中尋找逃逸出常態的可能。
另個角度而言,製陶本身即是我對匆忙緊湊的生活節奏和日常樊籠的脫隊、跨越與叛逃。因為唯有將雙手完全浸在土裡泥中、轆轤高速旋轉的時刻,我得以完全隔絕外界的干擾,不說話也不回應訊息,專注在與自己共舞的圓裡。
拉坏機啟動帶來速度,也創造了結界,那是一個以圓為基底的世界,離心力、手的力道、轉速與施力方向,共構出「圓」的精確,卻也反映出「圓」的限制:可達成與做不到的,一一反映著欲望與能力、挑戰和臣服的內在搏鬥旅程。
因此,在製陶的過程中,看似靜心不動,內在卻隨著土堆的狀態、心緒飄動的軌跡、身體平衡與氣力的調和,開展出既沉默又響亮的靈光閃思。
陶藝作為逃逸的隱喻,不僅在物質的向度上開展出各種精神性的體悟與辯證,亦隨著作品完成的過程,陪伴每個階段之間漫長的等待與生成。
這些超越成敗之外的細微心念,與生命裡如同棒喝的禪意、智慧與哲思,也許無法在陶器作品上體現,卻正是文學的棲身之處。
內文 : 沒有人不會捏陶
有段時間我待在雲南,守著一間玩泥巴的店。
那是一段遙遠的緣分。
彼時比起安分於腳下的土地,我更像是追尋自由的鳥,在一次又一次的遠行中追求自己想像中的精彩生活。
追逐光
年輕時的流浪總帶著自以為命定的相遇。
二〇一〇年和旅伴老牛遠赴中國旅行,一個月裡我們從北京到雲南,搭著長途列車一路到麗江,投靠在當地開背包客棧的北京老大哥。也許是見兩個小女孩好玩,以寫字為樂追尋靈感,他慷慨地開放旅店接待我倆,客氣地邀請我們駐店之餘提供不同的經營意見;年輕時旅伴和我一向習慣刻苦的旅行,貧窮背包客難得有住在文藝旅店的際遇,自然把握了機會,帶著一顆感謝的心,與在地納西族小管家相伴,就這樣在束河古鎮待了下來。
那時的麗江花名在外,到處是中國青年燈紅酒綠、尋求豔遇的酒吧,束河還不至於發展得如此輝煌,但也已經漸漸有了麗江的妖嬈。
我和旅伴老牛在束河住下,一個月的時間漫漫,便趁空在附近城鎮晃晃。昆明市是雲南第一大城市,除了作為交通要塞必經之地,沒有吸引我倆流連的地方;但探進束河前的大理古鎮,倒因為曾出現在金庸的《天龍八部》裡,引起我倆的興趣。
第一年到雲南,特意留了五天,在大理古鎮找一家白族人經營的背包旅店住下。十多年前的大理古城仍是淳美模樣,方正古樸的城東南有條「人民路」,清晨往來盡是褲腳捲高荷鋤城郊的農人,不時有挑著菜擔、花籃叫賣的佝僂老婦。
觀光客去的是城北那條酒吧開滿的「洋人街」,街頭擺賣乳扇給絡繹不絕的遊人們,以民族布包、蠟染衣裙、古玉藏銀粉妝大理古城的門面,儘管隊伍裡揮著小旗的地陪導遊呼呼喝喝,走馬看花的遊客如織,但城周牆頭上莊正沉穩的黑瓦、氣勢恢弘形式英武的牌樓,仍有大理國王子段譽翩翩生長的氣韻。
有人說,麗江若是一個嬌媚吸睛的女子,大理就像是充滿故事的老人,初見面覺得沒什麼特殊,多聊、多待之後,反而會被其滄桑皺紋、深厚的豐富閱歷給深深吸引。那年初見大理的我倆,匆匆一瞥後沒有留下太多印象,卻在最後一日閒晃時走進「人民路」一家未掛任何招牌的空間,四面土牆上打著黃光,明顯有別於其他店面濃厚的商業氣息。
兩名男子正在空間裡唯一一張木頭大長桌前,對坐閒聊。空間像是藝廊又像民藝店,布置著老式鋼筆、土碗、歪斜瓦罐和老皮箱,其中一名男子桌前的土碗裡幾片碎茶葉,就這麼縮著脖子端著碗喝。他像是空間主人,見我倆腳步流連,招呼了幾聲。也就是那次照面,結下後來幾年間再赴大理的因緣。
男子名喚ZJ,他向我們介紹自己是附近藝術學院畢業的學生,專長雕塑。再多聊一會兒,知道空間裡的幾件裝置藝術作品均出於他手,還有多次在古城裡展演行為藝術的紀錄,在當地算是小有名氣的藝術青年。
男子並不多話,鏡框下的雙眼卻十分有神,一來一往聊了幾句之後,又約了隔天相見。在我與旅伴離開大理的前一天,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雖是短暫交會,卻也交換了聯繫方式。
這段奇特的緣分,在我返臺後也沒有中斷聯繫。當時是社群媒體並不發達的年代,茫茫人海中驚鴻一瞥的相遇,後續仍維繫交流格外不易,也顯得可貴。
二〇一二年我決定再次前往中國,搬到雲南旅居一段時間,把曾經匆匆旅行的風景,過成日日生活的節奏。
年輕時的流浪非常浪漫,沒有多想就能飛蛾撲火。青春啊,無限可能的未來呀,都是籌碼。那時沒有什麼值得害怕,不相信「身土不二」的古老智慧,只覺得異國文化衝擊格外新鮮,經驗什麼都好。
隨著ZJ住在古城人民路危樓般木構的老房子裡,傳統民居建築沒有廁所,連早晚的生理需求,都得走十米路到巷口的公共廁所解決;想洗澡則要步行二十分鐘到古城另一端的新式建築,去友人的攝影工作室借用。
不必上班,只跟著藝術家「生活」的日子,過起來既詩意又辛苦;但因為手握青春的白紙,無畏框架只想盡情揮灑,遇挑戰如過激流般刺激,根本不以為忤。雖然生活起居不甚便利,但需求卻很少、很簡單,快樂信手拈來。
ZJ在人民路的藝術空間常有訪客,他靠著大學時期的雕塑專業謀生,除了接一些公共空間的大型裝置雕塑工程案,其餘時間都留給空間的運作。雲南是瓦罐陶甕的生產地,ZJ運來少量的陶土,有遊客來就領著他們在大長木桌上捏泥巴,一小時才幾十塊人民幣,兼具趣味又能打發時間,很得親子遊客的青睞。
藝術家的日子過得清簡,ZJ每天早上做基本的空間清潔工作,悠閒打完一套氣功之後,閒下來就坐臥在門庭前的蒲墊上曬太陽,用香氣飽滿的金絲滇紅泡大碗茶,一邊捏塑手邊的陶土。
「妳不玩嗎?」他見我整日對著筆電打字,也讓我試著摸摸土。自認不擅於立體創作的我只想藏拙,擺手說我不會,他便笑著說,「玩泥巴而已,沒有人不會的。妳看那些小孩兒玩得多好。」
也許是那股自由和閒適,不追求什麼成就的無為氣息吸引了我,彼時總癡迷地看著ZJ纖長的手,在泥土裡捏塑出一件件立體生動的神話,像獸又像人的各種土偶隨意錯落在空間各個角落裡,而他隨手的創造超過了我的想像力,令人拜倒在那樣樸實無華卻又光芒四射的才華洋溢。
那是一段追逐「光」的青春歲月。
從小成長於島國山城,在傳統又高壓的教育體制下長大,我同樣曾經受困於機械式的學習模式,強調安穩平順才是人生考題的標準答案,不被鼓勵冒險、探索,更未曾想過何謂「想要的生活」。
於是大學畢業後繼續念研究所,沉溺在心中所愛的文學領域,編織著自己熟悉的安全網。隨著同桌們紛紛畢業,選擇教師推甄、考公務人員、出國攻讀其他學位、或遁入家庭的比比皆是,而我卻不甘現成的生命答案,想知道還有什麼可能。
第一次視野的擴張,發生在加入東岸海洋環境組織的階段,直到那時才知道原來有人也想逃離家庭和社會期待,努力活成自己的樣子。
原來知識、理想與熱情投入,有機會成為政府和商業之外的第三種角色,甚至撬動世界的改變;然而,除了聲嘶力竭、殫精竭慮的生活方式,還有別的生命樣態嗎?我漸漸被那些徒手創造理想國的實踐者擄獲,那種鬆軟、自在,回歸本質,崇尚簡單的生命哲學彷彿成為更接地氣的提醒,讓隨風起舞一心要改革世界的叛逆少女,找到落實在生活中,安頓憤怒的扎實力量。
長大之後,我才慢慢釐清自己何以總像追逐光的飛蛾,被他人綻放的才情所吸引、不顧一切貼近,並非對方真的有多麽絕頂非凡的成就,而是因為我渴望自己能擁有那樣的能力──在每個「你也可以」的邀約裡擺手拒絕,其實是在抵抗靠近自己的渴望,害怕對自己失望。
原來在每個仰望發光的崇拜裡,都藏著自身眼中星火點點的閃耀,投射著內在喜歡的模樣。
和自己相遇
「沒有人不會捏陶。」頂著娃娃頭,總是簡單穿著無印良品棉T與工作褲,渾身土漬的陶藝家利利開朗地說。
時隔十年後我重新觸摸陶土,仍然對自己的能力抱著擔憂和恐懼,卻在另一個悠遊於人世、自由創作的藝術家利利口中,再度聽見這樣鏗鏘有力的肯定句。
做陶逾三十年的利利大師像是早與陶土融為一體,手上永遠是泥漿和土漬,臉上卻總是帶著孩子一樣的神情。我見過她如何將超過身高的陶土堆順著高速轆轤拋轉,借力使力將土塊一寸寸均勻拉高,再一口氣從至高處向下推擠壓齊成平滑的丘陵,如女媧補天的練土魔術,也像孕生於股掌之間的造山運動。我也見過嬌小的她如何以熱烈的意志燒窯,為了均勻排列燒製的作品,總是一次又一次探身向內,半掛在窯體之外如待進爐的烤鴨。
我好奇從「土」到「陶」的過程裡,到底得要翻越多少座山海?而那充滿自由、帶著各種可能的創造之神,能引領我從迷惘失序的現世生活中,找到走回自己的路嗎?其後,在陶藝大師利利的引領之下,我慢慢開啟了向土學習的路程。
這一趟緩慢而深長的旅行,鋪展於行至中年的海嘯命運過後,一片失序、暴烈、天崩地裂的狼藉之中,我如同倖存者那樣茫然無助;卻也因為這樣,將前半生堆疊的功績與失落全數摧毀,回到原點那般,將自己打碎再重新撿拾回來。在過程中,再次驗證自己的能與不能、創造與限制,由衷分辨想要與不要,什麼值得珍藏或乾脆捨棄。
在陶土世界裡,在數千萬種排列組合之間產生的自由縫隙,在沒有標準答案人人展現多元獨特的姿態中,我像是找到再一次與世界和好的方式,終於有機會重新與自己相遇。
最佳賣點 : 寫陶藝,實則寫生命裡的逃逸……
「沒有人不會捏陶。」
在陶土的世界裡,
數千萬種排列組合之間產生了自由縫隙,
讓人找到再一次與世界和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