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磚港坪: 鄭清文短篇連作小說集 1-3 (套書珍藏版 3冊合售) | 誠品線上

紅磚港坪: 鄭清文短篇連作小說集 1-3 (套書珍藏版 3冊合售)

作者 鄭清文
出版社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商品描述 紅磚港坪: 鄭清文短篇連作小說集 1-3 (套書珍藏版 3冊合售):人走了,時間也過了,畫留下來了,時間停止在那裡?這幅畫變成了歷史。台灣是不是這樣?很多生命在生鏽,而後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人走了,時間也過了,畫留下來了,時間停止在那裡?這幅畫變成了歷史。台灣是不是這樣?很多生命在生鏽,而後腐掉?宛如一部方志,鄭清文所描摹的舊莊時代年輪,成為台灣的演化縮影;小說主角石世文的生命輿圖上,逢遇如點點繁星人物,星點連成線畫向不同方向,恰似台灣人雜沓命運路徑。鄭清文的大河小說遺作,由40個短篇小說連綴而成的長篇;以舊莊做為故事發生地點,橫跨殖民時代,到戰後、戒嚴,以及解嚴,直到總統直選、民主時代,從容而精彩地講述一個哀愁而美麗的跌宕時代。小說以過繼給阿舅、本姓李的石世文做為軸核,從他的父、祖、伯、叔、伯母、阿妗、姑姑、嬸嬸、兄、嫂、弟、弟媳、侄子、姪女這些家族成員,連結到姻親、同事、青梅竹馬的玩伴、上學的同窗、鄰居、街坊,甚至社區公園一起下棋的棋友、唱歌的歌友、聊天的話友,或偶然在公園裡寫生的小女孩……這些纏繞在石世文身邊來去的眾生臉譜,這些大時代下的小人物,各有其歷史縱深的生命故事,不管是有關個人生命的困境,或有關大時代威權統治下的創傷靈魂、族群問題……鄭清文以寬容關懷之筆,寫下這塊土地的傷痛、悲喜。這是一部親近且深刻觸及台灣常民生活的小說,小說中的男女在壓抑時代與傳統束縛夾縫間活著,他/她們如何找到自己苦悶的出口?醉心於繪畫藝術的石世文,將自己藏身在藝術殿堂裡,與多名女子之間的風流情事,紅塵俗世中,情感與欲望的糾葛,像禁錮的囚籠攀生出藤蔓的花朵,鮮麗欲滴,又欲語還羞……《紅磚港坪》的情感強度,彷若無聲狂流,悄悄漫漶整個台灣那一代人的生活記憶。小說寫出我輩童年的蟲草花鳥,近乎失語的日常,時代無聲的嘲諷……曾經這座島上所有活過的記憶與歷史,在這本豐厚的小說裡,都一一再次復活。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讀過《紅磚港坪》的讀者,都會了解鄭清文在這個系列裡對文學、小說定義、形式的追尋,得到了怎樣的終極答案。應該為他慶幸他晚年最後的終極之作,已然為他的文學找到了極光。」--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退休教授/彭瑞金「《紅磚港坪》是二十一世紀重新理解鄭清文創作的轆轤性作品。每個章節都像生命切片,讀者得以任意行走,拉出線面,動態地看到一張龐大且複雜的故事地圖,看到舊鎮故事的變與不變。我很喜歡閱讀作家的隨筆雜文,彷能讀到不同於小說家身分的鄭清文,對於文學養成、創作觀乃至文化環境的想法。當我看到『台灣作家,要對自己有信心。』這段話,心情十分激動。像是不只讀到文字也聽到鄭先生的聲音。我對自己有信心嗎?閱讀鄭清文的作品是個進行式,『寫作不能有任何自限』,而我在其中讀到小說家對於文學堅定又明確的信念,也讀到一顆熱切彈跳的初心。 」 --小說家,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著有《花甲男孩》等作品。/楊富閔「他退休之後『一定要寫』的,是從日治時代,經過二二八、戒嚴、白色恐怖、解嚴,到現在,台灣這塊土地和人們,所經歷和面臨的種種生命歷程。『我的文學屬於台灣』,這是他得到國家文藝獎時的致詞。而這,也是他對深愛的台灣,沒有選擇,必然要完成的工作。《紅磚港坪》就好像爸爸帶著讀者,走過這些歷史,走過這些土地。用showing的方式,對讀者說故事。」--中原大學心理系副教授,鄭清文女兒/鄭谷苑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鄭清文新北市(原台北縣)人,一九三二年出生於桃園。國立台灣大學商學系畢業,任職華南銀行四十二年,一九九八年一月退休。一九五八年在《聯合報.聯合副刊》發表第一篇作品〈寂寞的心〉,一九六五年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簸箕谷》,一九九八年出版《鄭清文短篇小說全集》七卷。一九九九年英文版《三腳馬》出版(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獲該年度美國「桐山環太平洋書卷獎」(後改名「桐山獎」);同年該書由麥田出版中文版《鄭清文短篇小說選》。 作品以短篇小說為主,也有長篇小說,童話,文學與文化評論。多篇作品被譯成英、日、德、法、韓、捷克、塞爾維亞文等。曾獲台灣文學獎、吳三連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推薦獎等獎項。二○○五年,獲第九屆國家文藝獎。二○一七年十一月四過世,享壽八十五歲。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追尋文學的極光--導讀鄭清文《紅磚港坪》/彭瑞金紅磚港坪的走讀/楊富閔序,和幾點說明/鄭谷苑序曲/虬毛伯日治‧殖民時期(1895~1945)童伴土人間李宗文阿子之死阿子再生蟲與鳥大和撫子戰後‧戒嚴時期(1945~1987)求龜班車上乳房記憶吳雪玉壽山三年張杏華家庭會議第三水門抓魔神仔觀音山同學會山腳村蚵仔麵線學生畫家鰹節人像囚命運論者紅磚港坪解嚴‧民主時代(1987~)狼年記事公園即景三則重會(上)重會(下)小舞台小舞台(二)椅子任乃蓉今日拜幾狗紙飛機夏子老師終章/日出後記/鄭谷苑附錄/鄭清文手稿

商品規格

書名 / 紅磚港坪: 鄭清文短篇連作小說集 1-3 (套書珍藏版 3冊合售)
作者 / 鄭清文
簡介 / 紅磚港坪: 鄭清文短篇連作小說集 1-3 (套書珍藏版 3冊合售):人走了,時間也過了,畫留下來了,時間停止在那裡?這幅畫變成了歷史。台灣是不是這樣?很多生命在生鏽,而後
出版社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ISBN13 / 9789863446040
ISBN10 / 9863446041
EAN / 9789863446040
誠品26碼 / 2681685748005
頁數 / 1424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21X14.8CM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1999年美國「桐山環太平洋書卷獎」、2005年第九屆國家文藝獎得主,

台灣短篇小說之王——鄭清文,登峰遺作。



召喚台灣全民幽微曲折的時代記憶!

試閱文字

內文 : 序曲:虬毛伯
家族墓
「會落雨嗎?」
大伯問,身邊站著新的大姆。
「中午以前不會落。」
建墓師抬頭看看遠外山頂,有白色的雲翳竄了上來。

墓地散布在低山四分之一的高度以下的山坡上。墓地裡,擠滿著墳墓,有大有小,四周長著雜草,只有零星的矮樹。
阿公,鎮上的人叫他虬毛伯,因為他有一頭捲髮。
這是阿公的墓地,拾骨以後,改建成家族墓。
建墓師把菸蒂一丟,用腳踩了一下,看看還有些煙,再踩了一腳。
墓地下面,是一片稻田,是一片綠色,第二季的稻子,已長到一尺多高了。
一部計程車在墓地入口處停下,一個穿著深灰色衣裙的女人下來,匆匆越過墓地和稻田之間的小路。
那是大姑。
「這時候也塞車,不像話。」
大姑已滿身大汗,一邊急喘著氣。

大伯和父親商量,決定為阿公拾骨以後,在阿公舊墳地點,蓋一個家族墓。墓已蓋好,今天要把先人的骨甕移過來。骨甕有五個,曾祖父母、祖父母和大姆的。
阿祖貧窮一輩子,從小到處流浪,有時打零工,有時擺攤子,或做流動販,賣番薯、賣土豆,或杏仁茶等。其他,更早的墓,找不到了。因為阿祖並沒有告訴阿公。
家族墓有一點像土地公廟,比小型的土地公廟大一點,比中型的小。
家族墓的內層是階梯式,有五層,每層可放八個骨甕。
以前,家族的五個墓,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每次掃墓,幾乎要花一整天的時間,東西奔走。
這次家族墓完成,重新安置骨甕,父親和大伯商量過,要不要請二伯。二伯已過繼給舅公,已改姓石。實際上,阿公最疼二伯,阿公是船伕,二伯小時候也時常上船找阿公,有時還會和阿公在船上睡覺、過夜。二伯和大伯,以及和父親的關係,完全維持著親兄弟的情誼。
二伯,以前叫阿公姑丈,後來就跟大伯、父親他們叫阿丈。那時候,在農村或小鎮,還有人不叫自己的父親阿爸,而叫阿丈或阿叔。
要請二伯,就要請大姑。
大姑大二伯將近十歲,在二伯還沒有出生之前,已先過繼給舅公了。因為舅公一直沒有小孩。
大姑對舅公很不滿,舅公死後,自己去公所,把姓改回來,不再姓石。

大伯按照建墓師的指示行事,點了一把香,分給大家。
「怎麼不寫『隴西』?」

以前,在墓碑的上面,在顯考的兩側,都刻著「隴西」兩字。這次,新的家族墓上刻的是「李家墓園」。

「大姊,妳知道『隴西』兩字代表什麼?」
父親問她。
「代表李家呀。李家的墓不都刻著『隴西』二字,表示我們的祖先是從隴西遷移過來的呀。也就是我們的祖地呀。」
「妳知道隴西在哪裡?」
「在大陸呀。」
「大陸的哪裡呀?」
「……」
「元玲,告訴大姑隴西在哪裡?」
「在甘肅。」
「在甘肅……」
「妳知道甘肅在哪裡?」
「好了,好了。你們讀書較多,就要欺負人。反正,我也不會埋在這裡。」
大姑說,轉頭過去看看小姑。

小姑丈回中國去了,一年回來一次,回來領退休金,而後再去中國。在台灣只住四個月,也就是在中國的時候有八個月,佔了五分之二。聽說,在那邊還有二個哥哥和一個妹妹,父母在他可以回去之前,就已過世了。他回去,還為他們建造一個家廟。

「妳會埋在這裡嗎?」
「不會。不過,我也不知道要埋在什麼地方。」
小姑說,低下頭。

建墓師依序把五個骨甕放到墓屋裡。最上面的是男女二位阿祖,旁邊兩側是阿公和阿媽。男女阿祖是放一起的,阿公和阿媽卻分在阿祖兩側。他們為什麼不放在一起?
依照建墓師的說法,這樣才能放更多的骨甕。如果一代一層,只能放五代,阿祖,阿公和阿姆,就已佔了三代,剩下的,只能供應兩代。
不是放在阿媽旁邊,另外一側,阿公的旁邊留了一個位子給大伯。
那新的大姆呢?
大伯和新的大姆,現在住在一起,不過他們並沒有辦理結婚登記,在戶籍上並不算是正式的夫妻。實際上,他們都是再婚,大姆有自己的子女。
「我們要住在一起,要互相照顧。」
大伯和大姆都這麼說。

「怎麼這麼小?」
大姑看著右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家族墓,看起來像廟宇,有中型的土地公廟那麼大。
「原來的地,只有這麼大。」
父親說。
的確,周圍都是墳墓,緊緊靠在一起,無法擴大。
「有夠了。裡面有四十個位子,現在子女少,四十個位子,不夠十代,也可以用八代了,一代二十五年,也二百年了。有夠了。」建墓師拚命說,又點了一根香菸。

二伯話最少,從頭到尾,幾乎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二姆沒有來,因為堂姊在美國生產,她去照料了。
不過,元宏堂哥有來,還帶了女友來。元宏堂哥曾經帶女友來看過母親。二姆出國前有交代他,叫他有事要找三嬸,也就是母親商量。他預定要在九月間結婚。
大伯的小兒子,元德堂哥生病,沒有參加,他的大兒子元福堂哥有來,還帶來了兩個小孩,一女一男來參加。
我的大哥元昌,當導遊,目前人在日本。二哥元裕,在美國讀書。

「小心喔。」
大堂哥的兩個小孩,在墓地裡跑來跑去。那個小男孩已跌倒三次了。
「姊,妳將來也要放在這裡?」
「我才不。」
「為什麼?」
「我是女孩子。」
「為什麼女孩子不可以?我們不是一家人?我們不能像阿祖他們,放在一起?」
「大概是吧。」
「姊,我的狗狗死了,要放在裡面?」
「也不行。」
「為什麼?」
「牠不是人。」
「呃。」
他應了一聲,看來,他還是不懂。

「元玲,妳讀什麼?」
上香之後,大姑他們在燒紙錢,二伯忽然走到我的身邊問我。
二伯最像阿公,有一頭虬毛,人也比大伯、比父親高大一點。

「中文研究所。」
「碩士班?」
「對。」
「師大?」
「對。二伯也是師大畢業的?」
「對,那時候叫師院。妳的論文寫什麼?」
「《十日談》和《聊齋》的比較研究。」
「什麼?」
二伯顯然有點吃驚。
「為什麼?」
「自從上研究所之後,我一直想著一個問題,中國傳統文學,在世界文學中,佔什麼位置。」

「快來燒銀紙了。」
大姑轉頭過來,喊了一聲。

「妳,以後要教書?」
「對。不過,如果可以,我還想攻讀博士。」
「要走研究的路?」
「我也曾經想過,也許,我也可以嘗試創作。」
「妳的計畫真不少。」
「二伯,聽說你喜歡畫畫?」
「妳怎麼知道?」
「母親說的。」
母親和大姑他們在燒銀紙,銀紙的紙灰揚起在空中。

「二伯,你畫什麼?」
「海報。」
「什麼?海報?」
「電影院的海報,也叫看板,就是把印好的小海報,畫成大海報,掛在電影院上面。」
「呃。」
我有點意外。
「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
「現在呢?」
「主要是畫靜物,畫風景,也畫人物,不過不多。」
「畫插圖嗎?」
「還沒有想過。妳為什麼問?」
「我說我想創作,想寫劇本、小說。其實,我最想寫童話。」
「真的?妳寫童話,我可以幫妳畫插圖。」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那很不一樣。」
二伯說,從口袋拿出紙和筆,迅速畫了起來。
「妳看。」
二伯畫了一隻螞蟻,有動作,有表情,看起來好像在指揮,額頭還灑下汗水。
「二伯,你好像在畫我?」
二伯只是笑著,沒有回答。
「二伯,我已決心要寫童話,你一定要幫我畫插圖。」
「好呀。」

「快收好,可能要落雨了。」
建墓師說。山頂上的雲,已罩到頭上來了。

四股尾
「水鬼。」
一個小孩,看著大水河的水面喊著。

從媽祖宮向大水河,走到路的盡頭,有一段石階,石階下去,就是河面。以前,水較深的時候,這裡是舊莊的碼頭,有較大型的船停靠這裡,在這裡裝貨、卸貨。
幾乎是每天晚上,十點以後,大肥龍會在石階下的水裡泡水。他是新觀巴士的司機,收班以後,就會來這裡泡水。他有高血壓,聽說,泡水可以讓他舒服一些。
他靜靜地泡在水裡,只將頭伸出水面,有時還用毛巾蓋著頭。

「水鬼。」
那是夜靜的時候,人已少了,只有石階兩側的下水道的水流進河裡的聲音。那時,偶爾會有和大人一起的小孩看到伸出河面的人頭,這樣叫起來。

「姑丈,你有遇著水鬼?」
石世文問虬毛伯。
石世文喜歡去渡船上找虬毛伯。虬毛伯是他的生父。
「有呀。」
「水鬼像什麼款?」
「和人同款。頭鬃很長,泡在水裡,散下來。」
「水鬼會驚人嗎?」
「會驚人。你要對伊好。」
「安怎做?」
「你飲酒,在水中滴二滴,你吃菸,將菸放在船邊。菸不能落入水中。有土豆,也可以丟一、二粒,一、二粒就好,不免多,心意好就好。」
「什麼所在,會看著水鬼?」
「四股尾。」

大水河是由南流向北,到了舊莊,做了一個大轉彎,改向東北。舊莊在北岸,四股尾是浮洲的一部分,在浮洲的北端,隔著大水河,和舊莊相對。
浮洲的四周繞著河流,西側是大水河的主流,東側是支流,不過支流來到四股尾,要流入大水河的地方,分成四股。這麼分,因為是沙地,水道時常轉變,沙地較鬆,有許多流沙,曾經有人陷進,被水淹死。

阿鳳是舊莊的人,嫁到浮洲去。浮洲又稱番仔園,全部是河沙堆積而成,土地又鬆又肥,適合種植甘蔗、土豆、番薯和蔬菜。有的還種竹筍。
在戰時,台灣的女人能游泳的並不多。阿鳳就是其中一個。
番仔寮*屬枋橋,和枋橋只隔一條河。番仔寮的人口不多,和枋橋之間的交通,除了火車以外,只有在上流有一條橋,可以通行各種車輛。它和舊莊雖然只隔一條河,卻完全無法交通。
阿鳳的娘家在舊莊,因為番仔園和舊莊之間沒有渡船,要回舊莊,只有走火車橋,不然,就必須經由較上游,較遠的路。
四股尾,除了流沙以外,最有名的就是蜆,又大又黃的蜆。水清的地方,蜆殼是黃的,水濁,蜆殼就會轉黑。所以,這裡的蜆,又大又黃,是做剁蜆的好材料。剁蜆就是用刀將蜆殼剁開,再用蒜頭醬油浸泡。
阿鳳的丈夫叫阿祿。他未被日軍徵召去當軍伕之前,除了種一點土豆、番薯和蔬菜之外,也會去四股尾抓蜆。開始,他一個人,後來也帶阿鳳去。阿鳳也因此學會了游泳。
在那裡,最可怕的是流沙,河裡有流沙,岸上的沙地也有流沙。阿祿教她,碰到流沙,人先躺下來,尤其在水中。
他們抓蜆,是用一種鐵扒子,前面是齒狀的扒子,後面是網子,他們在河裡一扒一撈,因為河沙很乾淨,很快濾掉,剩下的是黃橙橙的蜆。
阿祿出征以後,除了農事,阿鳳也會一個人去扒蜆。番仔園都是沙地掘地容易,土地也肥,不用施肥,所種的,也以番薯和土豆為主,採收也沒有很大困難。

阿鳳回娘家,喜歡抄近路,也就是從四股尾游水而過。大水河的主流,河面很寬,她是游過支流,再沿著沙灘到渡船頭坐渡船回去。那邊的沙灘上長著菅芒,也有竹林,人也稀少,有時她會脫光衣服,游過了河再穿上。不過,除非急事,她多利用晚間。
過河的時候,為了安全,她會帶一個木盆,也可以放衣服和東西。回娘家,她都會帶一些土豆或番薯回去。到了戰爭末期,物資缺乏,這些都是很珍貴的食物。有時,也會帶去一些現抓的蜆。蜆也可以煮薑絲湯。
除了木盆,她也會帶一根竹棍,兩三公分粗,不到兩公尺長的竹棍,可以探沙灘的虛實。也可以防範野狗。沙灘上很荒涼,時常有野狗出現。

阿祿去海南島,不到一年,就戰死了。聽說,並不是因為打仗,是死於馬拉利亞,也就是瘧疾。他是枋橋第一個戰死的台灣人,日本政府有意將他厚葬,做為示範。他們將他的骨灰裝在木盒子,用白布裹住,讓人送回來。郡守和街長還帶了官員親自去火車站迎接,另外,還動員了學校的教員和學生。
阿祿死後,阿鳳回娘家的次數也多了。她母親怕她在家裡想阿祿,傷心過多。
阿鳳,不管是繞道,或抄近路,都要坐渡船。她從來就沒有想過直接由四股尾游水過大水河。河面較寬是一個原因,舊莊那邊人多,被人看到也不方便。
她坐渡船,也會送一點東西給虬毛伯,都是自己生產的東西。虬毛伯最喜歡吃她的炒土豆。
這裡的渡船,雖然來回舊莊和枋橋之間,因為地勢關係,舊莊這邊河是緊靠街道,枋橋那邊是一大片沙灘,渡船是由舊莊承辦招標。這裡和渡船有一個規定,舊莊的人去枋橋那邊「拾穗」,坐船不用繳費。「拾穗」就是去撿一些可用的農作物,人可以吃,也可以養豬,去那邊掘蚯蚓回來養鴨也算在內。
阿鳳不算「拾穗」,虬毛伯還是沒有收她的錢。舊莊本來就不是很大的地方,很多人都互相認識,這也是阿鳳為什麼送虬毛伯東西。

有一天晚上,阿鳳從舊莊回番仔園,雨下得很大,大水河有出水,水漲了很多。
「妳安怎轉去?」
船到對岸,虬毛伯問她。
「和平時同款。」
「𣍐使的,太危險了。」
虬毛伯說。
「妳起來,我載妳去。」
這時候,這種天氣,不大可能有乘客。
從渡船頭到四股尾並不遠,只有幾百公尺。虬毛伯把船撐到四股尾,讓她下去。
「多謝,真多謝。」
那以後,虬毛伯載她幾次到四股尾。原來是她大官,公公,在修理屋頂的時候,跌下來,腳斷了,她必須當天趕回去,幫忙做一些家事。
「我大官,傷勢好真多,我毋免趕回去。」
經過七、八次,有一個晚上,阿鳳對虬毛伯說。
「妳不落船?」
阿鳳沒有回答,身子挨過去。
以後,阿鳳坐渡船,也要等其他有客人的時候。每次,她都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說。也不再送他東西。 

「我載妳。」
有一次,很晚,只有她一個人。她搖頭,靜靜的下船。
「安怎?」
不久,阿鳳又折回來。
「有四、五隻野狗。」
虬毛伯又載她回去。
下船的時候,虬毛伯拉她的手。她很快挨過去。
那以後,至少有一個月,她沒有再來坐渡船。

虬毛伯喜歡把船停在對岸,那邊蚊子較少。
篤、篤、篤、篤。
有一天晚上,沒有月亮,沙灘上是漆黑的。因為是戰時,實施燈火管制,舊莊那邊的街道也看不到燈光。日本高射砲陣地的探照燈,可能已超過十二點,也已停照了。虬毛伯聽到有輕輕敲打船側的聲音。
虬毛伯看到水面上有一個黑影。
「誰?」
「我。」
虬毛伯伸手把阿鳳拉上來。阿鳳脫光著身體,把衣服放在木盆中。
「那久無來坐船?」
「……」
「會涼?」
她搖頭,用力拉著他的手。
那以後,過幾天,阿鳳就會游泳到渡船來找虬毛伯。

「水鬼。」
有一次,虬毛伯和阿鳳,在船上,聽見對岸,也就是舊莊那邊,有人喊著。那一天,有點月亮。

過了幾天,有一個晚上,虬毛姆來到渡船頭,坐上渡船。
「做什麼?」
「坐船。聽著講,你交陪一個水鬼。」
但是,虬毛姆一坐上船,就不下船,跟著渡船在河中來回,這樣子,持續了三個晚上。
阿鳳並沒有出現。

第四個晚上,虬毛姆在船上到了半夜,虬毛姆叫虬毛伯把船撐到河中央。
虬毛姆突然站起,往河裡跳進去。河水並不深。
「妳安怎了?」
虬毛伯跳下去把虬毛姆拉上來。接到岸上。
「我要做水鬼。」
「做水鬼?」
「有人給我講,每晚有水鬼去找你。」
虬毛姆已全身濕透,頭髮也垂了下來,貼在臉上。水從衣、褲,從頭髮,從臉上滴落下來。
虬毛伯看看河面,水並不深,渡船慢慢往下游漂流。
虬毛伯把她帶回家。

「妳不給我再撐船了?」
虬毛伯說。
虬毛姆沒有出聲,只是看著他,不停流著眼淚。
「好了。我不去撐船就是。」
「你無撐船,咱要吃什麼?」

再過了半個月,阿鳳又來找他。這一次,阿鳳有穿衣服,是內衣褲,全身濕透,水從身上滴下來。
虬毛伯告訴她虬毛姆的事。
「我知影。」
她知影?所以她沒有來船邊找他?
「咱毋好再做彼款代誌了。」
「我……」
阿鳳低著頭。
「安怎?」
「我有身了。」
「你講什麼?」
「我有身了。」
「那要安怎?」
「我也毋知影。」
「我轉去,跟伊參商看看。」
「毋免了。」
阿鳳默默地下船,低頭走開。

聽說,阿鳳去下港。她和阿祿生的小孩,留在番仔園,並沒有帶走。

展秋風
虬毛伯站在路邊,車輛不停地來來去去,速度都很快,紅綠燈在路的兩端很遠的地方,前面是高聳的堤防,後面是街道。
一端的紅燈亮了,車子少了,他快步穿過空隙越過馬路,到堤防下。堤防很長,看到盡頭,可是要上去堤防的階梯,遠遠的才有一個。
虬毛伯走到階梯下,一手抓住鐵欄杆,一步一步上去。堤防上也有一段鐵欄杆,接連著下去河邊的階梯。
堤防兩邊,深度不同。舊鎮的街道和大水河的河面,本來就有相差一層樓以上的高度,這個差異依然存在。街道這邊,也就是堤防內側,至少有三公尺高,大水河那邊,外側,至少也有六公尺。
虬毛伯站在堤防上,喘著氣。每次爬上來,他都會急喘,而且越來越厲害。
現在是秋天,秋風從側面吹過來,雖然不像颱風,他卻有感覺風的力量,如不抓住欄杆,有可能被吹落下去。
河岸鋪水泥地,好像是馬路,也好像是提供鎮民使用的遊樂場所。不過,上面沒有車,也沒有人,只有風吹動著水泥地邊緣的一些雜草。

以前,街道和河面之間是一段斜坡,用紅磚串連而成的,鎮民叫它港坪。現在的堤防,是完全重新建造的。他還記得,有一位大學教授,帶了學生來採訪他,問他那一段紅磚港坪的事。在台灣,用紅磚建河堤是少有的。
他坐在堤防。以前,他曾經下去過,到河邊,現在不方便了。下去可以,上來很吃力。
風是逆水吹颳的,這是秋天的風的特色,鎮民叫展秋風。

大水河,夏天開始,就有許多小孩下去游泳。到了秋天,游泳季節就要結束了。這時,小孩最高興的就是下水去「坐那米」,就是跑到上游,順水而下,在波浪間沉沉浮浮。那時,河岸和水中,充滿著小孩的歡笑聲。
那時,水是乾淨的,浪頂是白色的。現在,河水已遭到污染,水是濃羮色,就是帶有綠色的咖啡色。浪頂也是羮色的,只是淺一點。
水變髒了,魚也沒有了。以前,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捕魚。有人在河邊釣,有人撒網,撒網可以在河岸,也可以在船上。有船的人,還可以放繩,就是把釣繩用兩根竹桿連結,釣上魚餌,放進水中,按時拉起來。那時,有白鰻,大的將近一斤,也有鯰,鯰是清血的補品。有時,也會釣上鯉魚。
戰後,有人電魚,有人毒魚,在上流放毒,魚都翻身,在水上漂浮。有人說,像艦隊。還有人用炸藥,還有人,不知從什麼地方,拿來手榴彈。
在冬天,大水河出水,混濁河水,可以釣毛蟹,天氣越冷越好。毛蟹是用油桶裝的,有人把它一串一串串起來,拿到鎮上賣。
現在,都沒有了。只有風。只有混濁的水。風吹過來的味道是不同的。現在的風,還帶有一點臭味。
他喜歡秋天的風,那時,他可以揚帆。渡船,水深時用划的,水淺時用竹桿撐。到了秋天,掛起帆,人就可以坐在船尾,讓風把船駛過來,駛過去。有時,因為風向,船不能直走,要曲折而行。
他看著橋,他看著跨過大水河的那一座橋。對舊鎮,影響最大的是那一座橋。那年,他五十多歲,他們在河上建造了一座大橋,渡船不用了。
橋直接從這邊的路連到那邊的路,沙灘也不必經過了。
而後就是堤防。
他坐在堤防上,只有從橋上和堤防上,可以看到大水河。

有一位年輕的女人競選鎮長,說她要用水泥和鋼鐵改造舊鎮。舊鎮的四周的市鎮都建造高聳的堤防,一旦有大水,水都集中灌入舊鎮,保護舊鎮是競選者的重點。
她當選了,也真正用水泥和鋼鐵把整個舊鎮圍起來了。
自從堤防建造以後,舊鎮的人,和大水河隔開了,好像已沒有大水河的存在了。

他看著大水河,也看著他昔日撐渡船的地方。
媽祖宮還在,媽祖宮前面的馬路還在,公會堂已拆掉改建成為市場了。
從媽祖宮和前面那條路的位子,可以推測出石階的位置,以及停靠渡船的地方。
至於對岸,就很難測定了。
對岸,也在沙灘上建造了一道堤防,已完全沒有沙灘了。以前,每次來了大水,沙灘的形狀會改變,渡船頭的位置也隨著移動。
大肥龍泡水的位子,大概知道。他的妻,虬毛姆跳水的地方在哪裡?阿鳳游泳到渡船邊找他,又在哪裡呢?

虬毛姆的本名叫阿香,大家叫她烏肉香。為什麼呢?其實,她的皮膚比一般女人白,尤其是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跳水以後,人就生病了,叫羊暈。這和跳水是不是有關,醫生也不知道。醫生說,患這種病的人,不能靠近水邊。
自從阿鳳的事發生以後,她時常來到河邊,有時還會坐上渡船,也到對岸的沙灘上走一趟。
她已暈過好幾次了。她告訴虬毛伯,她死了之後,他可以再娶,不過不能娶那個女人。她會做鬼來討命。
她真的死了。有一次,她去田邊採些青草,暈倒在田裡,田水還不到三寸深,她整個人趴在田裡死掉了。
大家都叫她不要到水邊,她不聽,有事到水邊,也要有人陪她,她也是不聽。

虬毛伯也會想到阿鳳。她在哪裡?她怎麼了?還有,她說她有身,孩子順利生下來了?是男的?還是女的?有像他嗎?
虬毛姆死了,大肥龍也死了,還是死於腦充血,還不到四十歲。虬毛姆不是說,她也要做水鬼嗎?民間有一種說法,扮演鬼的,都會很快的做鬼。阿鳳也會嗎?
有一次,有一個公所的職員坐渡船,虬毛伯拜託他,能不能從戶籍資料查到阿鳳遷過去的地方。

「世文,你去給我找。」
石世文有點為難。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虬毛伯叫他去,是因為他教書,較有時間?
阿鳳還在,也已經再婚了,又生了三個小孩。以前和阿祿所生的孩子,已大學畢業了,有時會去找她。至於虬毛伯所關心的那個小孩,並沒有。
虬毛伯很不滿意。阿鳳告訴他有身,難道是騙他?他覺得,阿鳳不會騙他。那麼,那個小孩呢?

他看著四股尾的方向,那邊也蓋了不少高樓,在那些高樓之間,似乎還可以辨認出支流的出口。以前,有人說那裡有水鬼,大概已經被人嚇跑了。
虬毛伯轉頭看看台北的方向。總統府在哪裡?
以前,只要往那個方向一看,就可以看到總統府的高塔。戰前,它叫總督府。有一次,美國飛機來空襲,炸中總督府,它從下午一直燒到黃昏以後,整個天空都變紅了。

張宗發是全舊莊最傑出的讀書人,還去日本讀書。那一次大空襲,他就死在總督府裡面。聽說,不是被炸死,是躲在防空壕裡面,被燙死的。
總督府被炸到之後,起火燃燒,消防隊過來打火,拚命灌水,防空壕被瓦礫堵住,水流到防空壕,都已變成滾水。聽說,日本人也死了很多,有很多大官。
張宗發是舊莊唯一在總督府做過事的人。
總統府呢?以前全台北最高的房子,現在已躲在一片高樓之間,不知去向了。在舊鎮,廟也一樣,以前是較高較大的建築物,現在也已顯得矮小了。

他看枋橋的方向。枋橋,現在已是縣政府所在地。聽說,很久以前,火車曾經經過舊莊,舊莊人反對,說它破壞風水。如果火車經過舊莊,縣政府或許會設在舊莊也不一定。
以前,從公會堂的港坪上,可以看到火車。枋橋那邊,有兩座火車的鐵橋,一是大水河的上流,一是新店溪流入大水河的出口處。火車駛過鐵橋上,可以清楚看到,還可以算幾個車廂。到了兩座橋之間的枋橋市區,沒有房子擋到的地方,可以看到,有房子的地方,也可以看到白煙。現在的火車,用電氣,已不再吐白煙了。
虬毛伯將身體移動一下,發現屁股發麻,大腿和小腿也有同樣的感覺。坐太久了,有人說這是因為血路不通。

他有一種習慣,每次上來堤防上面,他也會去找觀音山。可是,觀音山被房子擋住了。他知道,有些地方,房子比較矮,還可以看到觀音山,不過要在堤防上走一點路。他站起來,腳還發麻,風迎面吹過來。他沒有辦法走過去。

他喜歡觀音山的落日。以前,房子比較矮,從渡船上就可以看到。他輪夜班比較多,早一點上船,就可以看到觀音山的落日。
太陽從相反的方向出來,那邊有較高的山,較晚的時間才能看到太陽。那時,太陽已相當高了,太陽光也比較強烈了。
落日的景色美麗多了。太陽的顏色,天空的顏色,雲的顏色,不停的變化的雲的顏色和雲的形狀。
雲的顏色,開始比較亮,雪白的雲,還鑲了金邊,再由黃金色變紅,變紫,天也隨著漸漸暗下去。
現在,山已被房子擋住了,山附近的雲彩也看不到了。

「阿公。」
李元玲站在馬路的一邊,望著堤防上的虬毛伯。
「阿公,阿公。」
虬毛伯看到,下面,就在馬路邊,有一個小女孩看著他喊著。
「阿玲。」
李元玲七歲,進小學不久。
「阿玲,毋好過來。」
車子還是很多,一直沒有間斷。
「阿公。」
「什麼事?」
「回去吃飯。」
「好,好,我落去。」
虬毛伯感覺大腿還有點麻。
「阿公,小心。」
他慢慢站起來,扶著欄杆,走到階梯上面,一步一步走下去。
遠處紅燈亮了,車子少了。
「阿公。」
「毋好過來。」
虬毛伯放快腳步,走過去,腳有一點拐。
「阿公,黑點又多了。」
李元玲拉了阿公的手,轉一下,看看他的手背。她有看阿公手背的習慣。
「臉上也多了。」
「日頭曬太多了。」
「現在沒有日頭呀。」
「以前照的。日頭照太多了。」
阿公說。






紅磚港坪
兎追いしかの山(曾經追過兔子的那座山)
小鮒釣りしかの川(曾經釣過鯽魚的那條河)
                       故鄉,日本歌謠

阿雲姊過世了。石世文問林里美,要不要回舊鎮參加她的喪禮。林里美說,她不回去,但是他一定要回去。
石世文和阿雲姊是一起過繼給阿舅的,今天,從石家來講他才是母舅,依照習俗,外甥他們應該來請他,而且要跪迎他。但是他們請去封釘的是他們生家的大哥李宗文。
母舅是不必送行的,他還和一般送葬的人一起,按例送到海山頭,出街的地點。葬禮是依照舊式的,就是在住家附近的空地,搭了鐵架,蓋上塑膠帆布做會場,棺木出去之後,把場地清理一下,擺上桌子,辦桌請會葬的人。因為大部分是親戚和鄰居,開桌的時間,還要去請人過來會餐。
石世文沒有參加會餐。他在會中聽到,大水河要做堤防了。堤防會是什麼樣子?他想到台北的高大堤防,把河和整個城區隔開了。
舊鎮是他長大的地方,有很多記憶,多少記憶會消失?有人說,河邊還要沿河造一條汽車道,那整個河域就會完全變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