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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

作者 黃春明
出版社 聯合發行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放生:《放生》寫的是農村老人的眾生相、浮世繪,黃春明用生花妙筆,描摹了這些身處社會邊緣的老人群像,例如瞎子阿木、一位像土地公的銀鬚老人、為村民唸報紙的「現此時先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放生》寫的是農村老人的眾生相、浮世繪,黃春明用生花妙筆,描摹了這些身處社會邊緣的老人群像,例如瞎子阿木、一位像土地公的銀鬚老人、為村民唸報紙的「現此時先生」等等。這些老人過去為了哺育子女和打拚經濟流血流汗,現在卻被「放」置在鄉下,任其自「生」自滅。 在《放生》的字裡行間,可以感受到老年人在臺灣社會面臨產業轉型時,造成的無奈與落寞。其內容仍秉持著黃春明一貫的悲憫筆調,在高齡化社會形成之際,創作出獨具見地的作品,建構出黃春明關懷老年人的小說世界,允為當前文學界最重要的小說作品。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黃春明一九三五年出生於宜蘭羅東,筆名春鈴、黃春鳴、春二蟲、黃回等。屏東師專畢業,曾任小學教師、記者、廣告企劃、導演等職。近年除仍專事寫作,更致力於歌仔戲及兒童劇的編導,此外亦陸續擔任過東華大學、成功大學、中央大學、政治大學及臺東師範學院等大專院校駐校作家。曾獲吳三連文學獎、國家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東元獎及噶瑪蘭獎等。現為《九彎十八拐》雜誌發行人、黃大魚兒童劇團團長。黃春明以小說創作進入文壇,雖被譽為鄉土作家,但在不同的時期展現出不同的寫作風格。作品關懷的對象包括鄉土小人物、城市邊緣人,九○年代則特別關注老人族群。除了小說的創作之外,更跨足散文、新詩、劇本及兒童文學(繪本、童詩、小說)等不同文類的寫作。著有小說《看海的日子》、《兒子的大玩偶》、《莎喲娜啦.再見》、《放生》、《沒有時刻的月臺》等;散文《等待一朵花的名字》、《九彎十八拐》、《大便老師》;童話繪本《小駝背》、《我是貓也》、《短鼻象》、《愛吃糖的皇帝》、《小麻雀.稻草人》等,還有一本關懷幼兒成長的童話小說《毛毛有話》,以及為戲劇而創作的腳本,如《小李子不是大騙子》(又名《新桃花源記》);另編有《鄉土組曲》、《本土語言篇實驗教材教學手冊》、《宜蘭縣通俗博物誌圖鑑》等書。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總序序:李瑞騰自序現此時先生瞎子阿木打蒼蠅放生九根手指頭的故事死去活來銀鬚上的春天呷鬼的來了最後一隻鳳鳥售票口附錄:空氣中的哀愁/蔡詩萍專訪.王妙如記錄整理

商品規格

書名 / 放生
作者 / 黃春明
簡介 / 放生:《放生》寫的是農村老人的眾生相、浮世繪,黃春明用生花妙筆,描摹了這些身處社會邊緣的老人群像,例如瞎子阿木、一位像土地公的銀鬚老人、為村民唸報紙的「現此時先
出版社 / 聯合發行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575228309
ISBN10 / 9575228308
EAN / 9789575228309
誠品26碼 / 2680420672001
頁數 / 264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S:軟精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內文 :

黃春明是臺灣國寶級文學大師,作品反應社會的脈動、時代之轉變,筆下的故事人物容或卑微,但溫暖有情,面對困境仍不忘樂觀以對。多才多藝的他,左手寫作,右手編導,由其小說改編而成的電影《兒子的大玩偶》、《看海的日子》,是臺灣新浪潮電影的經典之作,自編自導的《莎喲娜啦.再見》更引人注目,近來則致力於編導兒童戲劇,並以獨樹一幟的撕畫,創作童話故事。

聯合文學隆重推出的「黃春明作品集」,採用25開軟皮精裝版本,封面為黃春明的撕畫,書名由董陽孜揮毫題字,煥發出新的風格,又具經典的收藏價值。
此系列作品,除了已出版的小說集《看海的日子》、《兒子的大玩偶》、《莎喲娜啦.再見》、《放生》和散文集《等待一朵花的名字》,並將許多黃春明未曾集結成書的文章,如小說〈跟著腳走〉、〈金絲雀的哀歌變奏曲〉及散文〈低級感官〉、〈人鼠之間〉等,彙編成小說集《沒有時刻的月臺》和散文集《九彎十八拐》、《大便老師》等三本新書,全套八本可說是目前最完整詳盡,也最具權威性的黃春明作品集。

為自己的小說集寫一篇序文,本來就是一件不怎麼困難的事,也是理所當然。然而,對我而言,曾經很認真地寫過一些小說,後來寫寫停停,有一段時間,一停就是十多年。現在又要為我的舊小說集,換了出版社另寫一篇序文,這好像已經失去新產品可以打廣告的條件了,寫什麼好呢?


在各種不同的場合,經常有一些看來很陌生,但又很親切的人,一遇見我的時候,親和地沒幾分把握地問:「你是……?」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也笑著接著說:「我是看你的小說長大的。」我不知道他們以前有沒有認錯人過,我遇到的人,都是那麼笑容可掬的,有些還找我拍一張照片。我已經七十有五的老人了,看他們稍年輕一些的人,想想自己,如果他們當時看的是〈鑼〉、〈看海的日子〉、〈溺死一隻老貓〉,或是〈莎喲娜啦.再見〉、〈蘋果的滋味〉等等之類,被人歸類為鄉土小說的那一些的話,那已是三、四十年前了,算一算也差不多,我真的是老了。但是又有些不服氣,我還一直在工作,只是在做一些和小說不一樣的工作罷了。這突然讓我想起么兒國峻,他念初中的時候,有一天我不知為什麼事嘆氣,說自己老了。他聽了之後跟我開玩笑地問我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這一句話用閩南語怎麼講。我想了一下,用很標準的閩南讀音唸了一遍。他說不對,他用閩話的語音說了他的意思,他說:「老是老還有人比我更老。」他叫我不要嘆老。現在想起來,這樣的玩笑話,還可以拿來自我安慰一下。可是,我偏偏被罩在「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俗諺的魔咒裡。當讀者純粹地為了他的支持和鼓勵說:「我是讀你的小說長大的」這句話,因為接受的是我,別人不會知道我的感受。高興那是一定的,但是那種感覺是錐入心裡而變化,特別是在我停筆不寫小說已久的現在,聽到這樣的善意招呼,我除了難堪還是難堪。這在死愛面子的我,就像怕打針的人,針筒還在護士手裡懸在半空,他就哀叫。那樣的話,就變成我的自問;怎麼不寫小說了?江郎才盡?這我不承認,我確實還有上打以上的題材的好小說可以寫。在四十年前就預告過一長篇《龍眼的季節》。每一年朋友,或是家人,當他們吃起龍眼的時候就糗我,更可惡的是國峻,有一次他告訴我,說我的「龍眼的季節」這個題目應該改一改。問他怎麼改。他說改為「等待龍眼的季節」。你說可惡不可惡。另外還有一篇長篇,題目「夕陽卡在那山頭」,這一篇也寫四、五十張稿紙,結果擱在書架上的檔案夾,也有十多年了,國峻又笑我亂取題目。「看!卡住了吧。」要不是他人已經走了,真想打他幾下屁股。


我被譽為老頑童是有原因的,我除喜歡小說,也愛畫圖,還有音樂,這一、二十年來愛死了戲劇,特別把兒童劇的工作,當作使命在搞。為什麼不?我們目前臺灣的兒童素養教材與活動在哪裡?有的話質在哪裡?小孩子的歌曲、戲劇、電影、讀物在哪裡?還有,有的話,有幾個小孩子的家庭付得起欣賞的費用?我一直認為臺灣的未來就在目前的小孩子,因為看不出目前的環境,真正對小孩子成長關心,所以令我焦慮,我雖然只有棉薄之力,也只好全力以赴。這些年來,我在戲劇上,包括改良的歌仔戲和話劇,所留下來的文字,不下五、六十萬字。因而就將小說擱在一旁了。


這次一起出八本集子,舊有的四本小說集和一本散文集子,新出的另外三本是這幾年來,忙中抽空寫的零星幾篇小說,還有以前沒收錄的小說,加上一些散文,其中寫作時間較密集的方塊專欄;它們是《九彎十八拐》、《沒有時刻的月臺》和《大便老師》。


非常感謝那一些看我小說長大的朋友,謝謝聯合文學的同仁,沒有他們逼我,我要出書恐怕遙遙無期。我已被逼回來面對小說創作了。

今年的春天一直落雨。
這一段日子潮濕得很。幾乎每天晚上睡覺蓋被保暖的人,都變成烘焙棉被的人炭。因為那濕冷又重的被子一蓋上去,人自然就縮成一團。等到覺得暖和舒適,天正好也亮了。除此之外,村子裡很多東西也都發霉。像接近地面的桌腳板凳腳,豬圈的樑柱都長了菇菌,像一把一把撐開的小傘。


村子裡的住家,每一戶都是農家,所以只要春耕不缺水,什麼都好。誰還管它潮不潮、霉不霉。榮伯的老關節,從下雨的前一天就一路疼痛。家人要帶他去看醫生。他老人家怕花錢,硬說不用。還說太陽出來就會好。但是雨還是一直落個不停。他每天早晚到村口的小土地公廟的一趟路,也得撐傘一拐一拐,拐到那裡去燒香。廟裡的香早就點不著了,他老忘記他的下一次計畫,要從家裡帶點得著的三炷香過去。老關節有時是不聽使喚的,這一趟他就不能即刻回頭再來。他人站在廟口,身子留在外邊,把頭和手伸進廟裡點香。點不著。再點。點到打火機頭的鐵片燙到手才作罷。他撐著傘站在雨中,順便也替腰身高的小土地公廟打傘。他等著。用感覺等著。等老關節告訴他可以走的時候,就準備回去拿香再來。老關節似乎很固執,連站都很勉強。榮伯只好舉起右手,無所事事地看看被打火機燙到的大拇指。最近幾年,村人都說他的長相越來越像土地公了。他很高興,也以此為榮。雨仍然沒停,他抬頭看看天,心裡嘀咕著說:落?再落罷。落這麼久了,我就不相信你還能落多久。


沒幾天,太陽出來了。榮伯的老關節不痛了。他舉手遮光瞇眼瞄一下太陽,心裡笑著嘀咕說:我就不相信你不出來。村子裡的人,把家裡的桌椅搬出來,讓它四腳朝天吹吹風,曬曬陽光。當然棉被,還有一些衣服也都拿出來晾了。
同時,孩子們的天地又回來了。陽光一出來,好像沒有不能去的地方。大孩子跑到城裡街坊,有的去泡沫紅茶店,捧村子裡去那兒工作的女孩,有的去吃冰,去逛逛。辦家家酒輩的小孩子,就在家附近的田野遊戲。這種久雨後的陽光,沒有人願意待在屋子裡。連雞鴨貓狗都各找向陽的角落,曬曬陽光舒展筋骨。野花昆蟲也不例外;粉紅色的酢醬花,黃色的蒲公英,粉紫和白色的大和草花等等,在一夜之間開滿圳溝兩岸,蜜蜂和白色的、黃色的小紋蝶紛飛其間,小孩子看了不玩也難。五六個小孩每人各摘一把粉紅色的酢醬花準備到土地公廟旁的榕樹下玩。他們似乎晚來了一步,樹下已經有一位滿臉白鬚的老公公,靠著樹幹斜躺在那裡睡著了。小孩子原來不想打擾,但是聽他打鼾的聲音特別大,反而引起小孩子的好奇,而都圍過來了。


「是誰的阿公?」
「沒看過。大概不是我們這裡的人。」
「對!不是我們這裡的人。」
他們確定老公公不是這裡的人之後,他們不但說話小聲,還往後退了半步。
「他的臉好紅,鬍子好白噢!」
「鼻子最紅。」
「皺紋比我家阿公還深。」
「看,耳朵好大。好奇怪。」這位小孩因為外祖母常誇他的耳朵大,有福氣,所以他常注意別人的耳朵。
「他睡覺也在笑。好好玩。」
大家都笑起來了。
「噓──!」其中有一位小女孩提醒大家小聲。原來圍老公公的半圓,小孩子的腳已經近到無法再移前一寸,他們只能把頭聚在一起。從後面看,老公公的上半身都被遮住了。
有一位小孩子突然想起來,說:
「我看過他!」
「在哪裡?」
被問的孩子一時又說不上來。他說:「不只一次,好像常常看到他。」
「亂講。」
「在、在……」那孩子努力地想著。他的感覺慢慢地感染到其他的小朋友,他們臉上的表情,並不再表示懷疑了。
「我、我也好像看過他。」有一個小孩也怕人家指責他亂講,他有些擔驚地說。
沒想到最後有四個小孩也都這麼覺得。
「他是不是很像土地公廟裡的土地公?」另外一個小孩子也不是很有把握的說。
可是大家一聽這個提示,都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
「對!很像土地公。」
這一叫可把老人家嚇了一跳。原來小孩子早就把他吵醒,只是為了不掃小孩子興,他繼續裝睡,同時聽聽小孩子在討論他也覺得蠻好玩。
小孩子這邊,也知道他們叫得太大聲,一定會把老人家吵醒過來,所以他們也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停在那裡觀察。老人家為了要他們放心,他稍變換一下姿勢,故意打起鼻雷,均勻地吐著氣,而那銀白的鬍鬚就像棉花糖那樣微微地顫動起來。


這一招真的叫小孩子放心了。小孩子小心地圍攏過來,有人用最小的聲音說:
「看!他就是土地公。」
大家也都這麼認為,但是相信是如此、心裡卻是有點莫名地驚怕著那種神祕的什麼。
「可是,可是土地公穿的是戲服啊。這個人穿的衣服和我家阿公的是一樣的。」
「對。土地公穿靴。他是赤腳啊。」
「我們去看看土地公在不在就知道啊。」有人建議去求證一番。
他們很高興地跑步過去。快到小土地公廟時,大家卻步地慢下來,最後躡足移動身體,到距離小廟大約五六步的地方,就沒人敢再往前了。他們聚成一團你推我擠地,彎身向廟裡瞄一瞄。因為有點逆光的關係,一下子看不大清楚。
「呀!真的不見了。」
「真的!」
後面的擠上來,前面的被擠得撲在地上。
「有!我看到了。」被擠倒的小孩興奮地叫起來。本來要怪後面擠倒他的人,這下也忘了痛。「看!」
所有的小孩子都蹲下來換個角度看。他們正好看到小土地公的頭像,背對著透天的通氣孔。「看到了!在裡面。」
這時候大家被某種神祕感懾走的魂魄才又回到小孩子的身上。他們很快地擠到小廟前。
「我來看看像不像。」
小廟的廟門只能讓一個大人探身進去,小孩子兩個算是很勉強。有兩位小孩子已經先探頭進去看了。外面只聽到兩個在裡面的頭在對話。
「你看像不像?」
「是有點像,也有點不像。」
「那你覺得像不像?」
「不太像。」
「不太像?」另一個提高聲音問。
「有、有一點。」沒有信心似的。「不過現在又覺得很像。」
「好奇怪,」有點洩氣的,「你說很像時,我又覺得不大像。」
他們這樣的對話,外頭的小孩聽了,更急著想看。
「快點──,輪到我們看。」
那兩個還沒縮頭出來之前,外面的小孩已經在爭順位了。
當大家都看完了之後,他們的結論都認為那老人家不是土地公。只是有點像和有點不像,是他們以前沒見過的,不是村裡的人。


他們又好奇地回到大樹下老人家的身邊。老人看小孩又回來,他馬上打鼾裝睡;他覺得小孩子很可愛很好玩,決定跟他們玩下去。小孩子們也這樣覺得,覺得這位半生不熟的老人好可愛好好玩。他們小心地圍過去。
「看,鬍鬚那麼白那麼長,最像土地公的鬍子啦。」這位孩子禁不住地彎下身,輕輕地摸它。他撫摸了幾次,老人家還是裝著酣睡的模樣。一個小孩摸成功,接著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都摸過了。他們吃吃地笑著。
有一位手上還握有酢醬花的小孩,他靈機一動,試著把花結綴在鬍鬚上。大家很欣賞他的想法,大家又爭著要結花。他們的年紀才學會綁自己的鞋帶,但是要把不同質料、把花梗和鬚毛結在一起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何況笨手笨腳的年齡。另外這一邊的老人家,如果他不是疼愛小孩子的可愛,這可是一場災難。因為小孩已經被集體冒險同化,他們覺得緊張刺激而興奮起來;冒險往往是不顧後果,不要命地玩耍。開始的時候,他們會注意鬍鬚毛根的固定位子去將就它。本來要把花結上去就很難,又要將就位子,另外還沒輪到的夥伴,在旁推推擠擠真是難上加難。最後忘了鬚毛連肉,結得緊張的小孩,總是會拽動鬚毛。輕的還可以忍一忍,重的話就得假裝要醒過來動一下身體,小孩子就會罷手後退。老人家知道,只要他醒過來,這個遊戲就結束了,對小孩掃興,對自己嘛,膝下無孫,目前的情形何嘗不是天倫?小孩子看到差一點醒過來的老人家又大聲打鼻雷睡了。他們又圍過來繼續完成他們的創作;把粉紅色的小花結綴在銀亮的長鬚上。
在後頭還沒輪到手的小孩,一邊看人家笨手笨腳的在結花,一邊壓著聲音責罵人粗魯,要人輕一點。同時他們也在注意老人家臉上的反應。


「你看!他哭了。」有一位小女孩拍著正在結花的小孩的肩膀害怕地說。
大家的目光都集注在老人家的臉上。真的,兩顆晶瑩的老淚珠,就嵌在兩隻眼睛的眼角和眼屎擠在一起微微顫動。所有的小孩子都愣住了,並且同時心裡有些做錯事的自責。
「不是在哭吧?他的臉在笑哪!」這個小孩多麼希望這位陌生的老人家不是哭。真的,雖然鬍鬚蓋住了老人的嘴角往上揚的微笑,但是比先前更隆起的顴骨和就近的肌肉,那是連嬰兒都看得懂的笑容。


看了這樣的笑臉,小臉孔的緊張也不見了。吃吃忍俊不住的笑聲,此起彼落的爆開。當然,此刻的情景,此刻的一切,老人家都很清楚,清楚地好像達到了一種飽和,他那被內心的感動蒸餾出來的兩顆眼淚,也被後頭湧上來的擠得搖搖欲墜;就像兩個小孩一人一邊,做溜滑梯比賽時準備起跑的樣子。就在這樣的時候,小孩子們都看到了,看到原先嵌在眼角的兩顆眼淚,同時從眼角沿著鼻子,翻過因為微笑而隆起的肌肉,再滑到鼻翼,停了一下下就鑽進鬍鬚的叢林裡了。
小孩子驚訝地,「他是在哭。」
「他不是在哭。他在笑。」
老人的淚水在裡面經過鼻腔的時候,有些已經急著要從鼻孔流出來。這可由不得老人家,他被嗆了。他想忍住。但忍了忍,忍不住時嗆起的噴嚏聲就大了。小孩子嚇得來不及跑,只好躲在大樹的背後;其實大樹沒有辦法擋住他們,他們就在那裡擠,在那裡小聲叫。


老人家連連打了幾聲噴嚏,同時也覺得裝睡裝得太久不敢動,身體覺得有些僵硬疼痛。他知道小孩子就在樹後,故意裝著不知道,他站起身,伸伸懶腰,然後朝小土地公廟村口的方向走去。銀鬚上綴了許多粉紅色的小花,由老人的走動,由微風的吹動,有光影的閃動,好像也帶動了就近的風景生動起來了。
小孩子偷偷看到老人那種愉快的模樣,有一股莫名的感動醉了他們,使他們目送老人家遠去的背影,變得有些模糊,恍惚間老人家的背影被小土地公廟擋了之後,像是一閃就不見了。小孩子都跑出來追過去看,在小土地公廟,在竹叢,油菜花田裡面,回到大樹,再到小土地公廟,這樣來回地找都找不到老人的影子。


小孩子們不甘心,心裡十分悵然,一個一個又探頭到廟仔看看。那裡當然不會有老人,不過大家都覺得土地公的臉上,除了平常的慈祥之外,瞇笑的眼睛瞇得更深,微笑的皺紋笑得更皺了。
榮伯遠遠地從村子裡走過來了。他沒有一拐一拐地走,因為老關節不痛了。他想來廟仔整理整理,換一束燒得著的香。
「你們又來收神明糕仔吃,是嗎?」榮伯高興地問小孩,和他們打招呼之後就探身到廟裡做他的事。
小孩子不敢提起陌生老人的事。只想提醒榮伯多注意一下土地公到底有沒有什麼不一樣。有一位小孩子說:
「榮叔公,你知道土地公為什麼會笑呢?」


榮伯抽身出來,笑著對小孩子們說:
「出太陽啊!」他看到小孩子們困惑的臉,以為他的答案不清楚。「我們的村子落了多久的雨啊!」他又探身到廟仔裡。這一次他看到土地公神像前面的小石案上,掉了不少酢醬草粉紅色的花,稍抬頭,也看到土地公的鬍鬚上,綴了一些花。他想,這一定是剛才那一群頑皮的小孩的傑作。他抽身出來,手裡還拿了幾朵小花,準備要向小孩子說幾句的。一看,小孩子都不見了。他看看手上的小花,彎下身看看土地公,一陣風吹來,他感到滿心的暢快。往村子那邊的路上,傳來那一個年紀最小的小孩子的哭聲叫:「哥哥──等我──。」
榮伯掉轉過頭往村子裡看,他搖搖頭,笑起來了。


--原載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三日《聯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