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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殼: 給母親的道歉信

作者 江佩津
出版社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卸殼: 給母親的道歉信:「應該要好好悲傷的時刻,我卻用旁觀者的眼光,試圖避開那些情緒。」好賭的父親被女兒逐出家門下一次會面,已是工傷後的喪葬現場母親選擇在跨年當日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應該要好好悲傷的時刻,我卻用旁觀者的眼光,試圖避開那些情緒。」 好賭的父親被女兒逐出家門 下一次會面,已是工傷後的喪葬現場 母親選擇在跨年當日結束罹癌且負債的人生 留給女兒的,是心中尚未和解的親子關係 江佩津第一本散文創作, 從家族故事出發, 勾勒出離鄉青年、世代隔閡、工傷、以及自殺遺族的生命輪廓, 亦折射了破碎、真實,但又令人心傷的台灣社會樣貌。 三一八學運前後以「佩妮吃透透」粉專指陳社會議題走紅的江佩津,畢業之後投入壹週刊,書轉寫人物報導。善從他人日常生活中挖掘題材的她,看似寫著與自己無關的人生,在母親自殺離世後,終於輪她坦承自己:出身經商家族的母親,因嫁錯對象而陷入背債生活;從小擔憂債主上門的孩子,中學時鼓起勇氣將父親逐出家門;一通工地意外的來電,她與久未謀面的父親相見已是喪禮認屍;過完債務清理的日子後,母親被醫院通知腦癌末期;外出跨年的孩子,歡慶過後迎接她的是不堪病魔肆虐而燒炭的母親…… 每個關心議題的人,背後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在本書裡,佩妮揭露了長期投入社會議題的因素:不安的童年、工傷的父親、債務纏身的母親。懷抱著孤獨與焦慮成長,母女時常陷入爭執,但比說不出口的愛更遺憾的,卻是在關係和解之前,母親先選擇了放棄人生。於是《卸殼》成為跟母親未完的溝通,透過誠實且刻意拉開距離的冷靜,佩妮寫下她的疏離、她滿溢的愛、她的歉疚,以及試圖理解母親的決定。 總是嚷嚷著後悔生下女兒的母親,在遺書隱約寫著深愛孩子:看似壓抑的女兒,刻意的正向樂觀是對母親的滿滿心疼。《卸殼》折射出這個時代的親子關係,倔強、無法言說、卻也在字裡行間,鑿刻出對彼此的愛。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推薦好評】 印卡、李桐豪、盛浩偉_______專文推薦 王志元、阿潑(黃奕瀠)、吳曉樂、臥斧、林蔚昀、陳又津、陳怡如、陳雪、許菁芳、楊双子、盧郁佳、鍾怡雯______感動好評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江佩津(佩妮誰)七年級生,生於高雄,台灣大學農業化學系學士與碩士畢業,現就讀法國ESSEC商學院MBA。曾任環境資訊協會特約記者、採訪編輯、《壹週刊》人物組記者。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宗教文學獎、台大文學獎、台積電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等。合著《暴民画報:島國青年俱樂部》、《結痂週記:八仙事件 他們的生命經驗,我們不該遺忘》。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推薦序 她的背後,是一個時代的景深 李桐豪 推薦序 以書寫贖回 盛浩偉 Prologue ◆坦白講 ◆斜陽 ◆水人無水命 ◆我那賭徒阿爸 輯一 成、住 ◆母親的工作 ◆站前大飯店 ◆不在的父親:勞動者的□□ ◆包裹之城 ◆車貸林小姐 ◆擱淺顯影 ◆卸殼 ◆我喜熊 輯二 壞、空 ◆陪病時光 ◆改變人生這一年 ◆我不是台北女生 ◆爭吵 ◆交換日記 ◆毀壞 ◆新年快樂 ◆入夢 ◆遺物之書 ◆SPA ◆髮的記憶 ◆這一站下車 END ◆自己的房間 跋 死亡迫使我們講話 印卡

商品規格

書名 / 卸殼: 給母親的道歉信
作者 / 江佩津
簡介 / 卸殼: 給母親的道歉信:「應該要好好悲傷的時刻,我卻用旁觀者的眼光,試圖避開那些情緒。」好賭的父親被女兒逐出家門下一次會面,已是工傷後的喪葬現場母親選擇在跨年當日
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5406561
ISBN10 / 986540656X
EAN / 9789865406561
誠品26碼 / 2681856857000
頁數 / 256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記者江佩津第一本散文創作
★完整勾勒這個世代疏離、隔閡但又濃烈的親子關係
★文壇眾作家一致好評,印卡、李桐豪、盛浩偉專文推薦

試閱文字

自序 : 【自序】
◆(坦白講)

二○一二年的五月,我正在聲援死刑犯鄭性澤的記者會中,電話響起,我躲到廁所去,接起電話,電話那一頭的人是警察,他告訴我,我十年來未曾見過的父親剛剛過世了,因為一場工安意外。

二○一九年,一月初始,推開家門,我找到了母親,她躺在地板上,周邊散佈著她的診斷證明書、藥物。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煙燻味,我碰觸她,冰冷而僵硬。我知道,她已經離開了。

從那一刻起,我是一個人了。
四十八歲、五十五歲,父親與母親的生命就停在這樣的歲數,而我的年紀從二字頭來到三字頭。

從大學畢業後,我換過幾份工作,最後以寫字維生,透過一只錄音筆竊取他人的人生。
很多時候,我並不知道怎麼跟人介紹自己寫什麼字,總半開玩笑地說:都是些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因為名人與成功總是那樣遙遠,但只有失敗與悲傷,是我們彼此共有,也終會遭逢。這些受訪者的故事尚未走遠,而這一次,輪到我寫自己了,由我來寫出自己的坦白講。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推薦序】
她的背後,是一個時代的景深
李桐豪(作家)

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跨年倒數最後幾個小時,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見著了佩津。
在新加坡讀MBA的她回來過新曆年,問她新的一年即將來到,可許了什麼新願望?「我不許願,今年發生的事情,讓我對跨年非常恐懼。去年,媽媽得了癌症,跨年的時候,朋友一樣要我許願,說哀傷的一切都會過去的,結果一跨年就來一個更大條的……我已經不會對未來有過分的期待,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有什麼會發生。」

佩津口中講的更大條,是指去年一月一日,罹癌的母親在家燒炭自殺,「我回家一發現第一件事是在我們的朋友群組講這件事,我丟訊息說,幹,我媽好像燒炭。他們就問還有沒有呼吸?趕快送醫院!我說,硬掉了。」
她說,那時候,警察男友還沒變成前男友,面對這種事,心裡已經有一個SOP,身邊有人陪著,通報、葬禮、拋棄繼承、除戶……後事很快就處理好了。時值農曆年前後,她在母親住處整理遺物,發現一疊發票,有一張發票是她去旗津散心買的波士頓派,消費金額一百五十塊,一對獎,中兩百元,兩相扣抵,賺五十元,她擠出笑容說,這應該是母親給她的過年紅包。

這件事同樣寫在佩津的《卸殼》,該書行文基調,一如坐在我面前的她訴說往事的口氣,淡淡的,冷冷的,情感上自我壓抑、自我克制,甚至有點自嘲,娓娓道來一個家庭的成住壞空。書中交代,小學校園作防空演習,小一、小二的女生,認識的字不多,以為「防空警報」該寫成「皇宮警報」,因為童年的記憶跟在皇宮也沒什麼兩樣:她在國賓飯店喝下午茶,穿著品味無懈可擊的母親調教著她的餐桌禮儀,嘴巴含著食物時不要講話、舀湯的順序是由外而內……她像個公主一樣被嬌生慣養著,印象中,家中堆滿禮盒,母親時不時要她拿一盒腰果去學校送老師,或者給同學吃,如此才不失禮數。

母親在娘家家族企業當會計,後來不顧家人反對,和心愛的男人結婚,生下了她。婚後,父親嗜賭,欠下千萬賭債,母親和父親離婚,父親離家,母親一個人開旅行社,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但後來又幫親人作保被倒債,房子被拍賣,一無所有的母親,流浪在大賣場當清潔工,佩津大學寒暑假最怕回高雄,寧可一個人待在宿舍,怕不知下來又是什麼奇怪的狀態,「那時候最讓我感到煩心是家裡房子沒有了,我媽跟我借存摺,我拒絕,她很受傷。對我來講,跟我們家裡互動充滿壓力。」

二○一二年,在台中工地打零工的父親意外身亡,年僅四十八歲。二○一九年母喪,年僅五十五歲。眼看自己就要滿三十歲了,所謂三十而立,就是一個人佇立在人生的十字街頭,不知何去何從,「一直以來,父母的狀況會讓我很害怕被拖累,我知道接下來我不會再有潛在的風險了,其實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但同時也告訴自己,從此之後,妳再也沒有人可以怪罪了。這種事情你很難跟同輩的人講。聽他們抱怨爸媽時的心情是很奇怪的,因為你不能跟他們說,至少你們還有父母可以抱怨啊。」

無父無母,無牽無掛,自由某種程度跟孤單同義,去年春天,她一個人來到新加坡念商學院,明明生命中最沉重的負擔卸下了,但心裡總是空蕩蕩的?她在課餘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寫下來,一周規定自己寫一篇,想到什麼,就寫什麼,靠這樣的方式度過時間,「以往是不大讓身邊的人知道家裡的事,怕他們知道會很有壓力、會嫌棄,但後來想想也許有人會碰到跟我一樣的事,畢竟這是我們這個年紀很容易遇到的事情,家中長輩身體有恙,大家的人生都被迫慢下來的,內心的焦慮很多的……」家醜外揚,寫成文字,集結成冊,無非是如果你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那麼有類似際遇的你也許不會這麼孤單,也許會覺得安慰一點點。

佩津和我在壹周刊曾經共事,同樣負責人物採訪,寫眾生百姓的「坦白講」、寫苦勞大眾的「後來怎麼了」,她學生時期關注社運、學運,做這樣一份工作極有熱忱,她很執著,認真,對人有同理心,某個六百字小人物故事採訪,她打了三萬字的逐字稿。如今角色互換,採訪者變成受訪者,她坦白得驚心動魄,某些段落讀來,不免要在心中深吸一口氣:「這個你也寫出來?太苦了吧。」她善待他人,但對自己比誰都殘忍,把自己身上一層皮都扒下來,但她並不抒情,也不訴諸同情,出版市場從來不缺家族書寫,但孤女追憶高雄媽媽、台中爸爸的家變往事,她借助社運和學運學來理論,試圖去回應母親下半生對生命的那一句叩問:「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這樣?」《卸殼》是做工的人,做工的女人,和她女兒的《俗女養成記》,母女的生命故事背後是一個時代的景深,何以力爭上流的人,最後還是向下漂流,還是翻不了身?

那個跨年的會晤結束前,我感慨因為整本書寫得疏離而冷靜,更不敢去想像那個情感的核爆現場有多慘烈和驚心動魄,努力不讓一滴眼淚不掉下來,比公司樓下停車,挪開一輛機車需要更大的力氣,但佩津依舊是淡淡地說:「這是一種保護自己的策略吧,我很習慣把情感都壓抑住。」

「人到後來都會變得很麻木的,不去急於去節哀,哀傷不用節制,哀傷是很珍貴的禮物,哀傷不是感冒,不是拿來治癒的,哀傷來臨時,你要好好感受哀傷的來龍去脈,想哭就哭,你願意花多少時間在哀傷的情緒,就花多少時間。」當下我想這麼說,但我沒說出口,只是說聲「新年快樂」就互道再見,但在這邊我說了,祝福這本書,也祝福佩津。

試閱文字

內文 : 【內文試閱】
◆車貸林小姐

  母親說,債務找上門了。
  午餐時間,傳來Line的通知聲,原以為是工作上的緊急事項,趕緊低頭滑開手機,卻看見了母親的訊息。在讀取訊息的這一頭,同樣亮著的螢幕是乾麵店裡的電視,播映著富商脫產、羈押的新聞。待到手機的螢幕暗去,將手機放上桌面,我拿起筷子夾取老闆送上來的黑白切,蘸抆海帶與豆干旁的辣椒醬,視線因為嗆上來的辣而模糊。
  從背包裡取出零錢包,遞出硬幣,老闆用沾濕的手接下。步出乾麵店,迎面而來的是夏日厭倦的氣息,淹沒城市之中的上班族面貌。這裡是市府前的交會點,站在交叉路口,人們急著錯身而過,生活如常。
  想像有一個攝影機從旁記錄自己的人生,影帶中會有著什麼樣的畫面?負笈北上的少女、北漂工作的輕熟女,逾十年以來,都在異鄉打拼,期待有一天返家,然後被狠狠摔裂。應該要有「整人大成功」的牌子吧。忍不住這樣碎念著。
  過了馬路,再次被人流吞沒進去。
  只是現實裡,每一個轉折都不是整人的綜藝套路,而是真實存在的境遇。在生活中更多的時刻,我是拿著鏡頭,躲在後頭面對著他人的人生,竊取每一個人的故事,看著每一個老天爺開出來的玩笑。
  「終於啊。」忍不著這樣想著。

  此時,通訊錄中的保險業務員傳來訊息,說:「明天我們約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一起吃個午餐吧!」
  隔日,待午休時間一到,整層樓的燈熄滅速度比站起身還要更快。走出公司,到了較為安靜的簡餐店裡,店員遞來菜單。「鴨胸義大利麵,謝謝。」食畢,對座的業務員遞來保單,上頭寫著名字、出生年月日,下頭是密密麻麻的險種名稱、代號、保額,最後一行則是數字們加總的保費,整張紙上,最常看見的字眼是「安心」、「平安」與「健康」。
  「這是妳的,然後另一份是媽媽的。」
  正當業務員在細細解釋著,一旁附餐的紅茶冒起汗來。這裡是醫療險,下一項是意外險,後頭附註著的是定期、終生,不同的額度,相對應的是等比例的保額。業務員的手指飛快地在iPad上點擊,「如果覺得保費太貴,我們也可以換另一種險種,會比較便宜。」
  計算機上打出的數字,比我一個月的薪水還要來得多。
  我逐漸已讀不回業務員傳來的訊息。



  朋友捎來訊息,問道:「能不能去住妳家?」
  我問:「哪裡的家?」
  大學後的一次旅行,幾個同學嚷嚷著要到南部玩,但彼時Airbnb網站尚未建起,浮華的民宿裝潢倒是沒少過。幾個男生就住在其中一人的家裡,落單的女生知道我是南部人,便前來問我,我說好。
  帶同學回家的那一刻,母親怒了,她雖未言明,但那緊蹙的眉頭背叛了她。我躡手躡腳帶著同學上了二樓,到隔天早上前都沒下樓過,母親就在沙發上看了一夜的電視,最後我們離開時,她像隻受傷的獸,有氣無力地目送著我們。她把家裡雜物越疊越高,成為一座堡壘,希冀這可以為她抵擋上門催促的敵人。
  但她終究無法,每一個她所在的處所、拿到的薪水、刷卡累積的紅利與點數,都能夠讓人伸手進去,拿走部分或全數取走,只為了清償那深不見底的洞,並轉過頭來嘲笑她。
  「為人作保,保字就是人呆。」
  於是她與同路人一樣,逐漸自陽光中轉入地下,擺脫或被擺脫居所,住進大樓裡繪有奇異壁畫的月租套房,成為在城市暗處蟄伏的獸,靠城市的排遺而活;若想僥倖,貪取一個月的薪資、或刷上一筆費用,緊密的聯絡網裡很容易就找到她,強制執行命令送來,告訴她想身為正常人的代價。
  而我總是拒絕讀取每一個母親捎來的求助信號,電話播來,接起,開啟擴音,我把自己放得越來越遠,試圖忽略話筒那方漫溢而來的眼淚與哭聲,直到一切消失在電話邊。



  決心躲入工作裡時,業務員傳來訊息,問道:「決定不保的原因是什麼呢?」
  她疑惑,母親與我,身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保險。我抗拒著寫有數字的金融商品,覺得每一個步驟都像是會噬人,稍一不慎,自己就會被拖入隱形的樊籠裡。
  我說:「因為母親不願意。」然後敲下幾個字:「畢竟母親身上仍有債務。」
  訊息那頭丟來一個網址,我猶疑地打開,不曉得這是否為業務員的話術。
  「不管有沒有要保,都可以先把問題解決喔。」
  點開網址後,是與債務相關座談會的報名表單。周六下午,踏入了自救會,半信半疑地,台上的人說著「債務是可以解決的」,我把自己越坐越沉,想要逃避台上投射過來的目光。
  我不是卡債族,我不是欠錢的人。請不要誤會我,欠債的人不是我。口罩、漁夫帽、墨鏡,此刻我竟渴求這些物件的存在。
  然後下一刻,就在律師投來的眼光裡,放聲大哭。
  倘若是過去的工作時刻,在鏡頭前,受訪者眼淚落下的那一刻,我會出自本能地感覺安心,儘管明白這樣的自己是麻木無情。在我手中的攝錄影機鏡頭會順勢zoom in,快門聲此起彼落、閃光燈打亮房間的每個角落,只望多拍下一些煽情的畫面,喜怒哀樂,沒有什麼比得上人的悲慘,還要能夠予人共感,觀者慶幸自己並非是最為淒慘的那人。但此時,我情願鏡頭是轉向房間裡的其他人,而非自己。
  每個人坐在這裡頭,講述著自己的由來、欠債的緣由以及金額,律師以及實習律師們在每一個人的言說裡,試圖給出解方,倘若真有解方。



  鏡頭zoom out。
  我帶來紙筆、錄音筆、DV、照相機,攝影大哥在旁架起打光板,補足空間的亮度,而我佯裝熱絡地與在場的人寒暄、介紹。我潛身進入自救會裡,保留了自己的模樣,對著會長說著想要採訪受害人的故事,只因為自己也深有所感。如預期,會願意亮相、曝光的,都還是已經脫去債務的人們;仍深陷其中的人,在鏡頭掃視而過時,總下意識地掩起臉。而更多的,是早已經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而決心自己、或帶著家人走上陌路,在世界留下令人遺憾的痕跡。
  「沒有永遠的正職工作,沒有穩定的生活。約聘、約僱、約用、臨時人員、派遣工,你想要哪一個?」
  欠債的人都清楚明瞭,自己名下不能有會被查到的薪資收入,否則很輕易地,一紙強制執行的公文寄來,就會扣去三分之一的薪水;而當債務人找上門,不動產查封、法拍,名下的汽機車也無一倖免。若有子嗣,總會去通知子女:在自己過身時請記得拋棄繼承。儘管早已修法為限定繼承,照理不會為鉅額的債款所苦,但大多仍希望兒女跑這樣一遭,知道自己是致使家道中落的元兇,且不要他們再走上同樣的路。而這樣的話語,鮮少有人願意言及,只以為是距離自己很遠、很遠的故事。
  「誰叫,妳/你有債務。」
  我偷來這些故事,想將之包裝,印上紙本,化作影音,然後悄然地在一日裡,想將這些內容偷偷寄送予母親。只是未盼得這個時間,紙本的效力便日益衰退,巨大的資訊流取代每周固定出版的紙本雜誌,流竄於Line之上的是網路上拼貼剪接而來的故事或謠言。
  採訪出刊的那日,我訂好了車票,想將母親帶上來北部,直面面對這些被我竊取故事的人們。坐在我曾進行訪問工作的房間裡,母親請了假,帶來銀行的文件,房間裡的眾人看著鉅額的數字,不知道還能多說些什麼。那天結束後的夜,其中一位受訪者對著我說:「妳要不要把媽媽接上來一起住?」我明白她的好意,但此時的自己卻沒有這樣的能力。
  在暗黃的人行道下,向人群揮手,我將母親帶回賃居處,兩人在同一張床板上,久違地一起睡上一覺。幾次翻身,都忍不住醒轉過來,盯著暗去的房間牆面,繼續尋找那一副對著我們兩人的攝影機,想要將之毀去。
  幾個月後,我簽下了保單,在生效的那日,信用卡簽結了大筆的費用,只想要為自己與母親買上一份保險,希冀未來一切就能無虞。



  碎裂的這一年裡,我也同在工作中浮沉,親密關係幾度破裂。母親會定期捎來訊息,報告案件進度,委任的義務律師會告訴她上了法庭後,面對債權人該說的、要做的,這一切都努力去備齊。
  「也換了新工作。」母親說。
  她從上一份被扣去薪水的大樓清潔員工作離開,到了市府場館外包的清潔人員,她知曉我想要從現今的生活中脫出,而不服輸地說:「想要多賺點錢。」而更多的是,她想買回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一周僅休一日,早上七點便到工作崗位,吃豐富的早餐,以應付一日的體力勞動,趴伏在地上,刷洗大量旅客到訪弄髒的區塊,而她也只曾喊過累,卻未曾棄卻。
  回家碰面時,她總是喜孜孜地說著,因為這樣瘦了許多,更年期的臃腫轉瞬無蹤。
  但就在一次返家時,看著她抓撓身體,說前陣子起了蕁麻疹。離家後的過幾日,她說到了診所,醫生說是帶狀疱疹,皮蛇,因為壓力致使的免疫力不足。
  她說:「沒有健保給付,要自費打針。」
  然後配上一個哭臉的貼圖。
  「問了保險員,說這不是意外、沒有住院,所以沒有給付。沒辦法,要更加節省了呢。」母親這樣說著,附上笑著流淚的卡通貼圖。
  來自周一的訊息,在心裡頭惦記著,想著周五抽空南下一趟,卻始終因為工作而延宕。我總是擁有理由的那個人。
  再一周,上班日的周一,在我想要逃避一切工作的此時,母親傳來訊息,說:「打了五天的針,已經好了噢,不用擔心。」



  我想像遠方,對著那個始終盯著我們母女兩人的鏡頭,母親拉起衣服,說:皮蛇好了。一周過去,病癒,一切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但在我眼底的鏡頭中,彷若仍看見母親緊抓著錢包前往診所的背影,說著仍有些事物留下來了,我滑開手機螢幕,想寫下與愛有關的話語,但停住了。
  此時,電話震動起來,上頭是陌生的號碼,不曉得是不是哪裡來的通知,會是律師、還是法院?我有些緊張,手滲出汗來。
  向右滑開了按鍵:接聽。
  「小姐你好,我這邊是汽車借款,敝姓林,想知道您名下有汽車或不動產嗎?」
  「不需要。」有些無力的我說:「但,還是謝謝妳。」
  掛上電話後,Line跳出新的交友申請:車貸林小姐想要加您為友。
  猶豫了一陣,還是按下封鎖,盯著螢幕,想距離下車還有些時間,手指按開Line中與母親的對話框,寫下:「媽,早安,愉快。」
  看著對話下方出現已讀,公車駛下高架橋,就要到站了,矗立在諸多辦公大樓之中的辦公室,有著刺眼的玻璃帷幕,卻也這樣收容著如我們一般的上班族。
  來到車門口等待下車,我把手機放回口袋中,過程中,手機似乎輕震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母親回傳的訊息,猜想會是亮色文字、蓮花背景的圖片,說著「感恩」,或「平安喜樂」,加上一些人生格言,就成了我輩戲稱的長輩圖,日日轟炸、早已取代清晨的鬧鐘,但不知怎麼地,我卻感覺十分安心。
  因為,我知道,訊息的那一頭,母親會對我說: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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