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涼山兄弟: 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 | 誠品線上

我的涼山兄弟: 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

作者 劉紹華
出版社 群學出版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我的涼山兄弟: 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歷經十年、長達二十個月的田野調查一位年輕女性人類學者,勇敢跨入海洛因與愛滋病蔓延的偏遠山區紀錄涼山諾蘇族兄弟在現代化浪潮中,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歷經十年、長達二十個月的田野調查一位年輕女性人類學者,勇敢跨入海洛因與愛滋病蔓延的偏遠山區紀錄涼山諾蘇族兄弟在現代化浪潮中,輝煌又慘烈的青春探險見證了現代與傳統、全球與在地、生命與死亡的交織辯證在開卷獎年度好書《柬埔寨旅人》的自序中,劉紹華留下一段文字:「二○○○年,我對所謂第三世界國際發展的疑問大到無法以我當時既有的知識解套,決定繼續我的人類學夢想,並期待圓夢的同時我的困惑能得到解答。」這是她離開金邊高等研究院人類學愛滋病研究計畫實習工作時的深切自我期許。如今呈現眼前的《我的涼山兄弟》,正是她十年鑄一劍的心血結晶,也是身為公共知識分子的具體實踐。本書以現代性與全球化為時代背景和理論視野,將海洛因與愛滋比喻為諾蘇男性的流動成年禮。奠基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醫療人類學的完整紮實訓練,歷經十年、長達二十個月的深入在地田野調查,作者生動鮮活地呈現出諾蘇流動青年與吸毒者的生命經驗,將之與中國在過去一世紀的鉅變中所經歷的多元現代性、社會韌性,以及個人生命憧憬交織在一起,並從中揭露少數民族文化的延續與斷裂。這部兼具民族誌知性與報導文學感性的動人作品,銘誌了一個可能即將灰飛煙滅的時代紀錄。在涼山徹底隱沒於現代性洪流之前,惟願諾蘇兄弟的生命能廣被認識,這是作者書寫始終如一的初衷。本書英文版榮獲第一屆中央研究院人文及社會科學學術性專書獎。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Arthur Kleinman(哈佛大學著名醫療人類學者)丘延亮(中研院民族所副研究員)南方朔(政治與文化評論家)胡台麗(中研院民族所研究員)張娟芬(《殺戮的艱難》作者)張翠容(香港獨立媒體人、《拉丁美洲真相之路》作者)黃嵩立(陽明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教授)黃樹民(中央研究院院士)藍佩嘉(台灣大學社會系教授、《跨國灰姑娘》作者)顧玉玲(社運工作者、《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作者)劉紹華的醫療民族誌不僅生動有力地說明了青年移民、毒品與愛滋病對彝族社會的影響,人類學的研究更令人深刻地指出,由於國家與國際組織忽略了實際上人們所力行的地方道德,結果不僅造成了更多的社會痛苦,也導致社會介入的失敗。本書是一耀眼的成就。--Arthur Kleinman(哈佛大學著名醫療人類學者)此書令我迴甘,如重溫魯迅譯《山民牧唱》及《桃色的雲》中的淒麗與積氳;迎面沐浴於陳映真講黑澤明「老掉牙的人道主義芬芳」之春風的輕拂中,教人彷彿回到了少年!--丘延亮(中研院民族所副研究員)本書可說是台灣當代年輕輩學者所寫的醫療疾病人類學的典範之作。它雖然寫的只是小小的四川涼山州的幾個小鄉村西南民族的吸毒及愛滋問題,但透過該書多層次的觀察與討論,該書其實已將後社會主義中國之醫療困境和西南民族的文化困境和各層次衝突做了顯示。這本書雖是部人類學著作,但真正而言,它其實是西南民族集體所寫成的生命之書。--南方朔(政治與文化評論家)這是本微觀與鉅視兼具,令人讚嘆的醫療民族誌。一位年輕的女性人類學者勇敢地跨入海洛因與愛滋病蔓延的偏遠山區,以濃郁的情感與關懷,細膩地記述、剖析她涼山諾蘇族兄弟們在現代化浪潮中經歷的輝煌又慘烈的青春探險,以及反毒病成效不彰的體制性因素與文化污名。--胡台麗(中研院民族所研究員)我安坐室內讀著《我的涼山兄弟》,理所當然地擁有現代生活的一切。而我手裡的書,是一個人類學家對於現代化過程的批判性描繪。我忽然理解到,紹華克服生活條件差異的能耐,並不僅僅是寫作過程的生活點滴,而是她在寫作與研究上的重要實踐。如果一個人想看清楚坐墊的紋路花色,就必須把自己的屁股移開。紹華移開了,於是她能夠用道德中立的眼睛,來看涼山在中國現代化歷程裡的狼狽與尊嚴。--張娟芬(《殺戮的艱難》作者 )本書作者劉紹華擁有豐富的人文視角,字裡行間充滿動人情感,我翻閱此書不久,便立即投入到她所調查的世界。她透過一個又一個極具人性的故事,就讓讀者能與中國邊沿族群諾蘇人(涼山彝族)面對面,直視他們在中國匯入全球化與現代化的大形勢下,如何被迫為生命轉型所付出的代價,以及對生命尊嚴的吶喊。劉紹華細緻感人的描述,更像是位文學家,生命的使者。當我掩卷之時,心情仍難以平伏。--張翠容(香港獨立媒體人、《拉丁美洲真相之路》作者)本書作者所描述的是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世人訝異於中國沿海城市的快速發展,上海的繁華成為耀眼新星。與此同時,同樣是在中國,卻有這麼個任由愛滋病人凋零的鄉間。這本書的歷史地理背景似乎和台灣離得很遠,但是仔細讀來,又看得出許多類似之處。我們需要檢視權力,並記錄上一代和這一代在歷史變動中的傷痕。唯獨如此,才能保持儆醒。--黃嵩立(陽明大學公共衛生研究所教授)這本書是中文世界難得的醫學人類學民族誌。作者文筆流暢優美,將理論融會貫通於清晰的文字之中,可讀性極高。其勤奮治學的態度,足為未來人類學者之楷模。基於上述理由,我全力推薦本書為人類學與民族誌研究的基本必讀範本。--黃樹民(中央研究院院士)當代歐美人類學已被後現代的抽象論述與反思敘事所佔領灘頭,紹華不逐流行,堅守民族誌的傳統,以白話、生動、準確、流暢的文字,剖析社會變遷的物質過程、洞察社會災難的結構根源,見證了現代與傳統、全球與在地、生命與死亡的交織辯證。本書不僅應該成為人類學與社會學研究者的必讀教材,對於在現代性洪流中載浮載沉的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從中得到重要的啟發。--藍佩嘉(台灣大學社會系教授、《跨國灰姑娘》作者)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狂潮下,社會關係被金錢取代,在地文化斷裂,公共醫療崩解。這本書是對利姆農村的深情凝視,作者拉出體制變遷的歷史脈絡,生動記錄一個個寧可染病入獄也要到山外冒險的諾蘇青年,不讓他們獨特瀟灑的主體被凝固於全球化統一的愛滋防治污名。--顧玉玲(社運工作者、《我們:移動與勞動的生命記事》作者)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劉紹華人類學活在我的眼睛與血管裡。近二十年來,我當記者、從事國際發展工作、投入人類學的學術田野調查,角色雖異,卻讓我有機會長年在世界不同角落參與當地生活、體會人情,並見證這個快速變遷世界裡的悲歡哀樂與權力失衡。滿實多元的人生閱歷,總在我返程歸鄉時塞不進有限行囊,諸多的尋常人事物在瞬息萬變的人世中常一閃而過便被忘卻。只發生過一次的事等於沒發生過。微小如我不樂見所有往事如煙。歷史一眨眼,我雖恍惚,但仍努力清醒,記錄、分析、審視我親身經歷過的時代流轉與人生百態。這是我生涯軌跡的殊途同歸。任職於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本書英文版榮獲第一屆中央研究院人文及社會科學學術性專書獎。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推薦序:一位優秀的台灣年輕學者∕南方朔推薦序:千山獨行∕黃樹民推薦序:疾病與權力剝奪的深入探討∕黃嵩立推薦序:土匪兄弟的現代性寓言∕藍佩嘉推薦序:逼下涼山∕張娟芬中文版序:生命之書第一章導論鬼故事發現「土匪」我的涼山研究現代性與社會變遷:政治經濟的角度後社會主義轉型的醫療民族誌本書章節概要第二章現代路漫漫長兮諾蘇歷史的轉捩點睥睨漢民族的老涼山鴉片入涼山一九五六年:社會主義現代性之肇始一九七八年:躍向資本主義現代性地方經濟發展的模式致富的村莊陷入困境第三章男子氣概、探險與海洛因新興成年禮新生活、新認同踏上探險之旅落入災難混沌性別與藥物城市隔離終結扭曲的成年禮愛滋流行疫情浮現第四章暗潮洶湧的地方禁毒史深入社區運動一波三折的地方禁毒運動聯合跨鄉運動夾處官民之間左右為難統威權的政治經濟學再議傳統、挑戰現代第五章啼聲初試個體性四兄弟社會轉型中的女性踏上獨立與風險之路第六章體檢失敗的地方疾病治理發展典範變遷與衛生保健改革社會主義醫療現代化市場化的典範農村國家代理人的困境與被動性體檢國際愛滋防治合作計畫深入文化領域第七章愛滋污名與全球化移植異常、愛滋、污名全球去污名計畫的政策移植諾蘇的道德世界國家介入引發的爭議新興愛滋污名污名的政治經濟學第八章結論:疾病治理的時空意義當前在地的全球化中文版後記現在已成歷史漢化、主流化與體制化的個體化參考書目

商品規格

書名 / 我的涼山兄弟: 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
作者 / 劉紹華
簡介 / 我的涼山兄弟: 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歷經十年、長達二十個月的田野調查一位年輕女性人類學者,勇敢跨入海洛因與愛滋病蔓延的偏遠山區紀錄涼山諾蘇族兄弟在現代化浪潮中,
出版社 / 群學出版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6525674
ISBN10 / 9866525678
EAN / 9789866525674
誠品26碼 / 2680749006006
頁數 / 400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內文 : 第一章 導論





「現代性」堪稱二十世紀的宏偉敘事,以史無前例的姿態在人類史上掀起全球性的社會變遷。中國,在這場大轉型中,是多元現代化力量較勁最為高潮迭起的場域。本書所要呈現的,便是在四川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諾蘇人(見地圖一),在短短半世紀中,所經歷的空前鉅變:從部落社會躍入社會主義集體公社制,再一百八十度翻轉到資本主義市場改革的錯綜複雜過程。本書討論的鴉片貿易、文化與社會轉型、海洛因與愛滋雙重流行病,以及當地青年的跨境流動與快速漢化等現象,充分顯現出當代中國現代化歷程對於諾蘇人的衝擊影響。恍若在歷史上一眨眼的片刻,諾蘇人的生存時空就順著現代性的方向隨風而逝,速度之快,任誰都頭昏眼花,更何況這大規模的集體翻滾也不過是從一九五○年才被迫揭開序幕。



一九五○年代時,甫掌政權的共產黨依據蘇聯的史達林原則,展開了中國史無前例的民族識別計畫:無數少數民族由政府劃界命名定案,最終被分成了一個漢族與五十五個少數民族。涼山的諾蘇人就這樣與雲南、貴州其他較接近的族群,被整合分類為一個由國家創造的新興民族——「彝族」。本書最主要的田野研究地點為利姆鄉(見地圖二),位於涼山彝族自治州的昭覺縣。這裡是諾蘇人口中的「腹心地區」,也就是保留最多諾蘇主流文化的傳統區域,大山環繞。 利姆鄉有個適合種植高山水稻的著名大盆地,最低處也有海拔一九○○公尺。此地雖位極偏遠,在一九九○年代末期卻已為海洛因與愛滋所吞噬,被政府視為最嚴重的雙重流行病災區。



我試圖透過檢視諾蘇人過去半個多世紀以來,如何參與國家加諸於他們身上的各式現代化計畫的歷程,來理解流行病爆發的曲折因果關係。我將詳細記錄諾蘇人的生活經驗和個人口述歷史,並藉由在地人的觀點詮釋諾蘇文化與社會的角色,以理解本書中那群年輕氣盛的主人翁,在面對全球現代化的主流來臨之際,如何一躍投入市場改革的洶湧波濤。本書所要顯示的是諾蘇人在面對國家策動的現代化政經變遷時,他們對其認知、思索、接受與挑戰的過程。



但我從來沒料到,幫助我理解這些隱晦莫測的現代化力量的,竟然是「神鬼」與「土匪」!在標榜科學至上與極權治理的當代中國,這兩者都難登大雅之堂。但於我而言,他們卻是珍貴無比的相遇經驗。「神鬼」為我開啟了一扇進入諾蘇農村世界的大門,而一群年輕的「土匪」,則與我分享他們對世界的看法,幫助我了解他們為何陷於混沌之中。這些有形、無形的行動者讓我看清楚,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給偏遠邊陲的利姆帶來的排山倒海影響,也讓我更能理解海洛因和愛滋如何改變了利姆鄉民的生活。

底下我要開始說故事了。



鬼故事



二○○五年初,我認識了時年五十歲的拉鐵,他是我第一個主要報導人。拉鐵身形短小精幹,是名村幹部,也是個多才多藝的諾蘇知識分子,還會彈奏諾蘇月琴。拉鐵從未上過學,但努力自學,當上幹部後也常接觸鄉幹部及縣官員,說得一口流利漢語。一般當地諾蘇人就算會說一些漢語,也大多是摻合了濃重四川口音與諾蘇語法的「團結話」。拉鐵的家就位在貫穿利姆鄉的大馬路旁,唯一的小隔間他拿來經營小雜貨舖。每回我造訪拉鐵時,總會看到三三倆倆的村民坐在拉鐵家那閃爍不停的電視螢幕前聊天。這種場合吸引我在田野調查初期,每天都到他家報到,因為拉鐵家是認識和瞭解當地人的好地方。更棒的是,因為我每天都去串門子,拉鐵欣然同意閒暇時協助我做田野調查,當我的翻譯。



四月初一個春寒料峭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吃過午飯後就去拜訪拉鐵。五個男人聚在屋裡頭七嘴八舌地談論某件事,一旁的小孩則盯著電視螢幕傻看。當時我的諾蘇話程度還差得遠,完全聽不懂那些男人在說什麼。但我也不好意思打岔,就坐在那兒,假裝自己很高興聽他們聊天。突然其中一人轉頭看著我,說:「nyici(鬼)。」「nyici?」我既興奮又困惑地重複了這個字。我終於聽懂一個字了!早在進入田野之前,我閱讀過有關諾蘇人病源論的文獻,就看過這個字。但我沒有想過,在我正式開始探究諾蘇人如何看待疾病和鬼怪之間的關聯時,就會碰上這個字眼。「對啊,我知道nyici!」我興奮地再說一次。那群男人發現我居然知道nyici是什麼時,全都興致勃勃地轉過頭來瞧著我,然後七嘴八舌地用有限的團結話解釋給我聽他們剛剛在聊什麼,只是我仍聽得一頭霧水。所幸,這時拉鐵忙完他的小雜貨舖,加入我們,翻譯給我聽。



聽他們說鬼故事,是首度令我真切興奮的利姆經驗。原來鄰近的哈古鄉有間民宅鬧鬼,一名寡婦和她三個小孩已連續五天被鬼騷擾。聽說屋子裡到處都會出現石頭飛來飛去砸到人和東西。這間一年前才蓋好的新房,屋瓦已經被石頭砸破好幾個洞。聽那幾個男人繪聲繪影地說著鬼怪攻擊房子的事情,我完全被吸引住了,當下立刻決定要去哈古一探究竟。我一表態後,所有人都慎重其事地盯著我,問:「妳不怕鬼嗎?」我不假思索地以團結話回說:「那是諾蘇鬼,但我Hxiemga(漢人)呢!」我的回答讓大家哄堂大笑。我知道當地人覺得我這個來自台灣的漢人很特別,因為我竟然對諾蘇文化有興趣。我想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比他們所認識的人都讀了更多的書,而且看來比他們有錢的年輕女子,會對又髒又窮的利姆感興趣呢?甚至,我居然想去看鬼屋,更是超乎他們(尤其是拉鐵)的想像。拉鐵是個資深村幹部,相信數十年來共產主義灌輸的教條,認為中國必須強調科學理性和破除迷信,才能發展。裝神弄鬼自然背離官方理念。但因為拉鐵答應過要幫我做調查,所以此時只好捨命陪君子。



我們大約下午三點左右動身。那天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我們走了好長的一段路,穿越橫亙連綿的水稻田。那時農人正從附近的溪流引水入田,以備春耕播種。我們跳過田埂上一條又一條小溝渠時,我的鞋子老是陷入水牛剛犁過黏呼呼的泥巴裡。拉鐵總是很同情我,幫我把鞋子從泥堆裡拉出來。六點鐘左右,我們才終於到了哈古鄉寡婦的家。



三名婦女和三個小孩就坐在寡婦家門口,見到我們便起身打招呼,神色緊張地跟拉鐵說他們不敢進屋裡,所以只得待在外面。我看到他們每人的口袋都塞得滿滿的小鵝卵石和碎石子。婦人解釋說,萬一鬼出來了,這些石頭就可派上用場。知道我們來訪的目的,她們就領著我倆進屋裡瞧瞧。這間屋子如同尋常的貧困諾蘇民宅,一間屋子就是一個房間,外加一方小院子。屋內有個小圍欄,裡頭畜養一匹馬和幾隻雞,人畜共居。寡婦說,她本來還養了一頭羊和一隻豬,但就在我們造訪的前一天,已成了驅鬼儀式的祭品。



寡婦接著說,那晚舉辦驅鬼儀式時,十幾位當地的小學老師和哈古鄉幹部都過來看鬼。結果在場每人都被石頭砸到,包括主持儀式的畢摩(傳統諾蘇祭司)。畢摩說,屋子裡有四個鬼:一個是寡婦(其實應該是她先生)家族裡的鬼,還有一個黑彝(傳統的貴族)鬼帶著他的兩個鬼娃子(奴隸,即傳統諾蘇社會階層最低階者)。寡婦和她七十二歲的老媽媽鉅細靡遺地描述那些四處亂飛的石頭從哪裡來,又是怎麼砸在她們身上的。還說畢摩腳跟前的儀式酒杯莫名奇妙地空了,白酒不翼而飛,畢摩臉色凝重。三個小孩在一旁聽得滿臉驚恐困惑。



我全神貫注地聽著,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時,突然屋裡其他人都跳了起來,大吼大叫,朝著屋內某個角落丟擲石頭。這時我聽到像是有東西掉在屋頂或天花板上的聲音。只見寡婦的老媽媽從地上火塘旁抓起一把灰燼拋向空中,口裡念念有詞的像在詛咒什麼。但是,除了一陣混亂騷動外,我什麼也沒有看見。我呆呆地望著門外,突然間,大風平地刮起,烏雲密布天色昏暗,氣氛詭異極了。約十分鐘後,一切終於恢復平靜。此時太陽已全然西下,夜幕低垂。寡婦打開吊掛在天花板正中的唯一四十瓦燈泡,大家繼續剛才被突如其來的混亂打斷的對話。毛骨悚然的緊張氣氛讓我想要多一點溫暖,我便挪動坐著的僅十公分高的小板凳,往前靠近火塘。這樣,我就正對著大家說剛剛有石頭暴衝出來的那個角落。



媽呀!果真,差不多七點左右,我眼睜睜地目睹一顆石頭從那個角落射出,落在我跟前。「它真的想給我看?」我腦中冒出這個念頭,驚愕不已。拉鐵看著我說:「妳看見了嗎?」我點點頭,完全說不出話來。他撿起石頭仔細端詳,然後問我:「妳覺得這石頭被燒過嗎?」他把石頭遞給我,稜角的確像是燒黑了。「嗯,是被燒過了。」我回答,邊在手中把玩端詳著這顆小石子。拉鐵滿臉嚴肅地又蹦出一句:「火葬場有一堆像這樣的石頭。」我像被電到似的,立刻甩開石子。太恐怖了!



接著,我再度聽到有東西掉在我上方屋頂的聲音。我起身走向那個令人困惑的角落,那兒只擺著一個用來祭祖也可存放雜物的櫃子。我仔細看著櫃子表面,沒有洞啊。櫃子不夠大到可以藏一個人在裡面。我又想,石頭會不會是從屋頂掉下來,打到櫃子,再彈到地上的呢?不過,我很快就排除了這個假設的可能性,因為我親眼看著那顆石頭以水平之姿飛過,不具明顯弧度。我站起來走到屋外,往上查看櫃子所在附近的屋頂外牆,還是沒找到任何線索。我實在無法解釋剛才發生的事,只好回到屋裡,繼續坐在我的小板凳上。夜已深,我們得回家了。正要離去時,來了幾個年輕男子。他們是寡婦的親戚和鄰居,自從靈異事件發生後,他們每天用過晚餐後都來陪伴寡婦一家人度過充滿恐懼的夜晚。



隔天,我「見鬼了」這件事很快地傳開了。在我們造訪之後,一些縣級和鄉幹部也去了寡婦家一趟。據說,在場的每個人都碰到了一些事。當時,「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的全國性政治活動正如火如荼展開,宣揚科學精神。兩天後,利姆鄉公安局長下令禁止當地農民談神弄鬼,說整起事件從頭至尾都是老鄉捏造的。



這名外地來的諾蘇公安局長頒布禁口令後,帶著兩名警察來找我,以警匪片中常見的專業動作秀出公安證,很禮貌地要我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一五一十地把我看到的告訴他們,沒有加油添醋,也沒有提到「鬼」這個字。不過,公安局長顯然期待我駁斥這個鬧鬼事件,對我說:「任何沒有科學根據的事,都不可能發生。」我不置可否,只一再重複,我實在不知怎麼解釋我看到的事。公安局長似乎不滿意我的回答,但也沒繼續為難我,臨走前丟下一句:「那些老鄉很迷信、封建。」這名諾蘇公安認真盡責的神情讓我想起,我「見鬼」後回到利姆,隔天跟鄉政府的幹部聊天時,也是諾蘇人的鄉書記就跟這名公安一樣,斬釘截鐵地說不科學的事不可能存在。但當我說:「畢摩說有一個黑彝鬼帶著兩個娃子鬼……。」那名鄉書記便脫口而出:「黑彝……那這鬼厲害了!」那一刻我似乎窺見了他內心裡些許的文化掙扎。



後來我再度造訪寡婦家,聽她抱怨警察指控她捏造故事,並下達封口令,不准再討論鬧鬼事件。警方並不在乎寡婦全家的真實恐懼,只將之視為迷信的幌子。這起事件充分顯現出地方幹部和警察面對諾蘇農民時的優越感,以為他們都是容易受騙上當的鄉巴佬。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起事件後,我居然因為「見過鬼」而名聞遐邇,甚至遠在涼山州府西昌市的友人都聽聞了我的經歷。我突然發現,當地人似乎開始把我當作「自己人」。這讓我想起Clifford Geertz(1973)在峇里觀賞當地人非法鬥雞賭博的經驗。當警方突襲現場時,賭客和圍觀的人立刻四散逃逸,Geertz也跟著大夥一起拔腿就跑。於是莫名奇妙地,那些人就此認為Geertz和他們是一夥兒的,成了「自己人」。兩起田野經驗有著冥冥之中的雷同。利姆老鄉知道我沒有在公安面前批評他們,也沒有否認他們的神鬼觀。就這樣,在他們口中我成了「不怕鬼的台灣漢人」,這個名號讓我就像獲頒了一把市民金鑰,得以拜訪素未謀面的利姆老鄉。之後,當地人遇到我常這樣跟我打招呼:「我認識妳。妳真的見鬼了嗎?」



發現「土匪」



「見鬼」事件後不久,又發生一件事,再度為我進入利姆的生活世界鋪路。這件事情讓我了解年輕人對現代生活方式日益高漲的欲求與渴望。進入田野之初,我的研究議題是當地人如何對抗海洛因和愛滋的過程。這個議題受到其他學者先前研究的影響:一個也是在利姆鄉的研究,另一個則是在雲南省境內另一個諾蘇社區的研究,兩者都指出親屬組織是控制毒品的有效作法(張海洋等,2002;莊孔韶等,2005)。他們的研究結果吸引許多人類學者與公共衛生專家的注意,因為大家都希望找出能結合傳統文化和現代醫學的疾病防治作法。同樣地,這樣的研究方向早在二○○五年之前也引起我的興趣。不過,待我完全進入利姆的田野後,我最終擴大了研究分析的範圍,將個體經驗放在青春世代、諾蘇社會和國家政治經濟改革三方的關係中來理解,我也因而經常和諾蘇「不良」少年接觸。和他們密切互動的結果,不僅有助於我更深入了解他們的生命,也讓我對諾蘇現代化軌跡的另一面大開眼界,我看到了國家的介入、市場的擴張、年輕人的冒險主義,以及物質和慾望的商品化。



二○○五年四月底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從我在鄉衛生院的住所,步行到兩公里外的溫泉澡堂。利姆的溫泉很有名,不過澡堂有些髒亂,據說還有色情交易。我在這寒冷貧瘠的山區待下來後,每隔兩、三天就能沖個熱水澡是最令我享受的時光,即便我每回沖完澡後走回住處時,又流得滿身大汗。就在我提了盥洗衣物包走在路上時,一輛震天嘎響的拖拉機駛過我身旁後停了下來。「妳要去洗澡嗎?」車上一名我認識的年輕人大聲問我。「是啊。」我說。他做了個手勢,「上來吧!」兩名年輕男子把我拉上了拖拉機,我就這樣跟八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坐在一起搭便車閒聊。不到十五分鐘的車程裡,我就知道了他們的底細。這群傢伙每個人都坐過牢,罪名從吸毒、走私毒品到竊盜都有,而且都是在涼山之外的城裡犯案。他們七嘴八舌地告訴我他們在外頭摸包包等英勇事蹟。「原來你們都是土匪!」我笑著下了結論。沒想到他們異口同聲、很樂地回我:「對啊!我們就是土匪。」



我遇上的第二個主要報導人曲比木嘎,他的生命歷程和那些「土匪」很像。自從鬧鬼事件後,拉鐵變得非常忙碌,忙到沒辦法再幫我忙,我只好催促拉鐵幫我介紹更多當地人,我想找到新的助手。本來拉鐵想找受過學校教育的女孩來協助我,卻徒勞無功。年輕諾蘇女性面對外人時普遍害羞,甚至不願意與男人交談,尤其是年輕男子,根本原因是諾蘇社會中嚴格的性別區隔與性禁忌。所幸,某天拉鐵正向一群村民介紹我時,木嘎主動走過來和我打招呼:「聽說妳不怕鬼?」就這樣,木嘎成了我的主要報導人。



木嘎的漢語帶有很重的口音,混雜著諾蘇語法、四川腔和他在都市裡晃盪時學到的普通話。他從來沒上過學。我們合作未久,木嘎便成了我不可或缺的朋友及幫手。我們的關係就像姊弟,他的家人、兄弟姊妹、朋友,也都成了我的「準」家人和朋友。透過木嘎的協助,我得以和他的兄弟、其他年輕男子密切互動;從他們那兒,我得知很多利姆的年輕男子都坐過牢,甚至不只一次。有時候,這些年輕人把坐牢的日子當作一種時間記憶標竿,用來追溯他的人生中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比方說,有一天我和木嘎,以及另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一塊兒搭乘往來利姆鄉和昭覺縣城之間的迷你小巴。我問司機:「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小麵〔包車〕的?」「一九九五年吧?」司機回答。坐在後面的木嘎立刻糾正司機:「不對,是一九九七年!一九九六年我坐牢的時候還沒有這種小麵。我一九九七年出來,才看到這種在街上跑。」另一名年輕男子附議木嘎,說他也差不多同一個時間點入獄,在那之前,他也沒有看過迷你小巴。下了車,我對他們兩人說:「你們隨便跟人家說你們坐牢的事,不好吧?」沒想到木嘎輕描淡寫地回我:「沒事的。這裡大家都坐過牢,沒事的。」



的確,二○○五年我住在利姆那一整年,跟當地年輕男人聊天時,常發現他們會拿坐牢期間作為時間標記。有時,三、四十歲的男人跟我提起他們十幾、二十歲時的荒唐歲月與苦牢經驗時,我甚至可以嗅到他們講述故事時的某種懷舊之情。他們的故事與回憶表情讓我瞬間明白,在貧瘠的利姆,迫使年輕人前仆後繼勇闖外地冒險的驅力究竟是什麼。這群男子不過是想去探索一個更大的世界!因為有了這層理解,我才得以用一個嶄新的視角,來看待鉅變時代中利姆的毒品和愛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