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千陽 | 誠品線上

A Thousand Splendid Suns

作者 Khaled Hosseini (カーレド.ホッセイニ)
出版社 遠足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燦爛千陽:◎上市首週美國銷售便突破125萬本◎全美銷售超過350萬本,英國100萬本,義大利精裝80萬本◎同時登上全美各大暢銷排行榜冠軍◎已售出33國版權◎2007美國最暢銷的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上市首週美國銷售便突破125萬本◎全美銷售超過350萬本,英國100萬本,義大利精裝80萬本◎同時登上全美各大暢銷排行榜冠軍◎已售出33國版權◎2007美國最暢銷的成人小說◎榮登全球暢銷排行榜冠軍,包括美國、英國、紐西蘭、加拿大、澳洲、荷蘭、德國、瑞典、挪威、丹麥、義大利、西班牙、法國、巴西等十四個國家 如果注定要面對悲慘的命運,我們該將何去何從? 15歲的私生女瑪黎安,與母親相依為命住在山區簡陋的小屋,最大的心願就是和父親一起看電影過生日,沒想到卻導致母親自殺,更讓自己被迫嫁給一位40歲的鰥夫鞋商。20年後,出身中產家庭、受過良好教養的15歲少女萊拉,在戰火中失去所有的親人,為求生存,不得不也選擇嫁給瑪黎安性情乖戾的丈夫。 瑪黎安與萊拉儘管相差了19歲,對於愛和家庭的概念大不相同,但兩人的命運卻因為戰爭、喪親而交纏在一起。在共同歷經了丈夫的凌虐之後,她們不但情同姊妹,甚至更如同母女般相互依存,最後還扭轉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作者以感人至深的力道,描繪了阿富汗女性在砲火、飢餓、暴虐與恐懼之下,如何絕望地忍受煎熬苦難,與命運搏鬥,以及她們如何憑藉著對家庭的愛,勇敢地犧牲自我,而最終,也是愛,或者說,是對愛的記憶,支撐倖存者勇敢活下去。這是一個讓人難以忘懷、心碎的故事,關於一個殘酷的年代、一段不可能的友誼和永遠無法毀滅的愛。而儘管生命充滿苦痛與辛酸,但每一段悲痛的故事中都能讓人見到微弱的希望曙光。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很難想像還有比超越《追風箏的孩子》更艱難的事:這位沒有名氣的作家第一本小說,描寫的是一個大多數人陌生的國家,在全球的銷售量竟奇跡般高達600萬冊。然而,當作者第二本新書《燦爛千陽》準備上市時,試閱的讀者們表達出前所未見的熱情。一些讀者認為,《燦爛千陽》甚至比《追風箏的孩子》更勝一籌,作者更突出地表現了他極具感染力的敍事能力,以及他對個人和國家悲劇的敏銳感受力。在這個以女性為主角的故事中,絕望與微弱的希望同時呈現。」——亞馬遜網路書店 「繼暢銷書《追風箏的孩子》之後,阿富汗裔美國作家胡賽尼再度以阿富汗的動亂為背景,推出如史詩壯闊的作品。故事以兩位女性為主角,時間橫跨三十年,經歷抗俄聖戰、全國內亂、神權暴政。胡賽尼對於父權暴政的描繪既生動可信又觀察入微,女性的悲劇是只能仰賴父長、丈夫、兒子的鼻息度日。胡賽尼筆下不但勾勒出當今阿富汗的苦境,更刻畫出這些堅毅角色的生命歷程,還有她們心裡永不熄滅的希望。」——出版人週刊 「如果你還在懷疑《燦爛千陽》是否和《追風箏的孩子》一樣好看?那我告訴你:並沒有!《燦爛千陽》比《追風箏的孩子》更好看!」——華盛頓郵報 「《燦爛千陽》一定會被拿來和《追風箏的孩子》比較,因為《追風箏的孩子》竟然盤踞紐約時報暢銷榜達103週。大部分的評論者相信,《燦爛千陽》展現了同樣的力道,勢不可擋。胡賽尼是天生的說故事好手,有時或許可以更加細膩流暢,但總能賦予兩位掙扎於戰火、家暴中的婦女發聲管道。評論者都認為,胡賽尼成功地讓讀者看見了女性角色的內心世界,這點對男性作家來說並不容易。《燦爛千陽》描繪的阿富汗生活太過真實了,幾乎要令人脊背發涼。」——Bookmarks Magazine雜誌 「胡賽尼筆下的瑪黎安和萊拉所承受的殘酷人生,幾乎讓人無法相信世上豈能存在如此悲慘的境遇,不過這卻是萬千個阿富汗婦女親身經歷的真實遭遇。書中有些轉折,或許有人認為過於浪漫天真,但這些轉折才是《燦爛千陽》動人之所在,道理和《追風箏的孩子》是一樣的。我們童年時許下的承諾會永遠神聖,真摯的愛會永不止息,公義真理終將得勝,女性情誼會帶來意料之外的巨大能量。這些事看似難以置信,卻令我們深深著迷。」——娛樂週刊 「胡賽尼雖然將故事的背景放在阿富汗近三十年來的戰亂之下:蘇聯入侵、塔里班政權的興起,但這本小說的真正中心,卻是兩位受盡苦痛的婦女之間,所產生的動人牽連。」——時人雜誌 「發人深省,感人至深,《燦爛千陽》剖析了愛、犧牲,以及活著的最深層意義。」——Family Circle雜誌 「當我們想起阿富汗歷經戰火後滿目瘡痍的情形,心裡可能很難馬上想到「愛」這件事。但是在《燦爛千陽》的每一頁中,都活躍著潛藏的感情:那是不能見容於當地社會,但是美麗、偉大、恆久忍耐的感情。」——歐普拉雜誌 「請你一定要讀這本書。它能讓你看見當代阿富汗婦女被布卡服裝遮蓋的真正人生樣貌。」——More雜誌 「《燦爛千陽》絕不會讓胡賽尼的粉絲讀者失望。事實上,這本書更進一步證明了胡賽尼優異的敘事天賦。這本書的書名《燦爛千陽》,源自波斯詩人海費茲筆下對於希望與喜悅所發出的禮讚,而胡賽尼筆下的小說,講的正是為了希望、喜悅和勇於犧牲的故事,也是用愛的力量去克服恐懼的故事。棒極了!」——紐約日報 「胡賽尼細心鋪陳書中人物的生命質地,又用高超的技巧描繪出變化多端的人間感情,生動展現了受虐婦女強壓心底的憤怒,以及母親感到體內胎兒初動的強烈喜悅。這些情景,在在令本書內容深刻難忘,讀來欲罷不能。」——洛杉磯時報 「阿富汗多年飽嚐暴亂、戰爭,胡賽尼卻能在這些女性角色崎嶇顛簸的人生道路上,點出一絲微小的希望。儘管世上到處都是不公不義、蠻橫暴力,《燦爛千陽》裡的女主角卻能堅毅忍耐,無論在小說中或是我們的想像中都如此。」——邁阿密先鋒報 「作者證明自己在以暢銷書嶄露頭角之後,有能力再完成一部成功的作品……胡賽尼熟練地勾勒出20世紀後期故鄉的歷史。他還非常具有說服力、微妙地描繪了兩位女主角。他的文字簡單,樸實無華,但是故事卻動人心弦。高度推薦。」——Library Journal 「在第一本小說暢銷之後,胡賽尼再次回顧20世紀後期阿富汗的風貌。這一回是透過兩位女性的眼睛……胡賽尼的第二本鉅作具有不可思議的悲劇風格,是對阿富汗的苦難與力量悲傷而又優美的告白。喜愛《追風箏的孩子》的讀者,一定不會錯過這部令人難忘的作品。」——Booklist 「繼超級暢銷的《追風箏的孩子》之後,卡勒德‧胡賽尼在新作中透過兩位女性角色講述了一個關於自己祖國的故事……對於這個到處是地雷炸彈的國度,熟知國際新聞的讀者來說並不陌生。但經過小說的呈現,這一切以全新的方式震撼著我們。這個故事讓我們不禁思索:如果注定要面對悲慘的人生,我們該何去何從?」——明尼阿波利斯星壇報 「胡賽尼完成了一件極其艱難的工作:《燦爛千陽》的力度和深度都超越了處女作《追風箏的孩子》……通常,第二部作品會比前作顯得力道不足,但這部備受矚目的作品,成功地把讀者帶進了那個殘酷、絕望、苦難和貧困的世界,同時又以希望、救贖和愛來撫平痛苦…… 」——夏洛特觀察家報 「在困境中掙扎的歷程,家庭中似乎無窮無盡的秘密,胡賽尼的兩本小說以及小說中的各個角色都以不同的方式在詰問著這些問題,而答案也不盡相同。其實我們每個人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在這本小說中,胡賽尼延續他那富有同情的敍述方式,以及簡練、動人的語言特色。」——聖路易斯郵訊報 「最近我愛上Khaled Hosseini的《追風箏的孩子》這書,從一開始閱讀這書時,就已經很喜歡,簡直是愛不釋手的程度。趁拍戲中途的空檔,我便爭取讀這書的時間,果然我只花了兩天便把它讀完。而現在,我剛開始讀這位作家另一新作《A Thousand Splendid Suns》。雖然我並不是一個閱讀狂熱者,不過就是喜歡書本裡所啟發出來的智慧。 」--李心潔專訪 「整體來說,「燦爛千陽」無論在故事的架構、歷史人文的勾勒、文字的技巧與人物的刻劃上都比《追風箏的孩子》來得更有企圖心,也更為圓熟。在許多敘事的段落,如巴米揚大佛之旅或最後萊拉造訪瑪黎安小屋的段落,都寫得如歌似夢,非常美麗動人。同時,也時有發人深省的詞句,如男人問罪的手指如指南針,每一片雪花都是一聲女人的歎息,思念將如截肢者的幻覺痛般隱隱約約卻揮之不去等等,都令人驚豔。此外,在敘述時事與刻劃人物的過程中,也避開了《追風箏的孩子》最為人垢病的善惡二分法,試圖用更寬容、更具人性的觀點描寫小人物在大環境裡的無奈,感人的力量當然也就更深。就我看來,《燦爛千陽》與其說是伊斯蘭世界的女性故事,不如說是在戰火離亂中人性與希望的故事。如同萊拉在最後一章面對仍然橫行喀布爾街頭的軍人時所說的,即使無奈,還是只能懷抱希望,繼續往前走。數不盡隱身她牆後的燦爛千陽,那一千顆燦爛奪目的太陽,是在戰火之中仍然不泯不滅的人性光明與希望,任何暴行與命運折磨都奪不去的希望與人性,應該才是《燦爛千陽》想傳達的意旨吧。」 --李靜宜/本書譯者 「《燦爛千陽》再度展現胡賽尼筆下苦情催淚功力,儘管生命充滿苦痛與辛酸,但每一段悲痛的情節中都能讓人見到希望的陽光。女性對家人的愛與犧牲自我的高貴情操,比《追風箏的孩子》背叛與贖罪的主題更能打動人心。只要依憑愛的回憶,就能讓苦難中的女性活過滄桑。新書能否刷新《追風箏的孩子》盤踞《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一三○周紀錄,值得拭目以待。」-- 聯合報 「暌違四年,胡賽尼終於端出第二本小說。《追風箏的孩子》描述男性情誼,《A Thousand Splendid Suns》裡則轉向女性世界。富商的私生女瑪黎安十五歲時嫁給四十歲、暴虐的鞋匠拉席德,在傳統的阿富汗社會,無法生育的她飽受暴力威脅;十八年後,十四歲的萊拉與意中人因戰爭而分離,時局動亂,迫使她不得不委身拉席德。同是女人,瑪黎安和Laila兩個女人從敵意、同盟、到情同姊妹母女,故事橫跨三十年,阿富汗則歷經蘇聯入侵、內戰到塔利班政權,胡賽尼刻畫女性以堅忍強韌的生命力承受命運的磨難,也讓讀者對一個陌生時代的陌生國度,有了同聲一悲的感情。」--2007年6月誠品選書 「2003年以第一部小說《追風箏的孩子》風靡全球的阿富汗作家Khaled Hosseini,在今年2007年帶來了他暌違已久的第二本小說作品《A Thousand Splendid Suns》。這本新作與《追風箏的孩子》同樣表現出關於家庭與友誼,對愛信念的執著而得到救贖。透過Khaled Hosseini的筆下,描述在戰事下的喀布爾,三十年反蘇聯的聖戰,內戰和塔利班暴行。兩個因戰事失去他們摯愛的女性瑪黎安與萊拉,其中瑪黎安是一位富有商人被蔑視的私生女,在她十五歲的時候,強迫與大他二十五歲的男人結婚。十八年過後,瑪黎安無法生育,這個男人另娶了十四歲的萊拉,在這個女權低下的時代,瑪黎安與萊拉必須聯合抵抗這個家庭給她們的暴力與社會給她們的歧視與忽略。Khaled Hosseini的小說反映了女性對於家庭與社會國家無悔的奉獻,卻也在書中深切的控訴家庭的暴力與無情。」 --誠品網路書店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卡勒德‧胡賽尼(Khaled Hosseini)1965年生於喀布爾。父親是外交官,1980年因蘇聯入侵阿富汗,全家尋求政治庇護移民美國。胡賽尼畢業於加州大學聖地牙哥醫學系,現居美國北加州。2006年榮獲聯合國首屆人道主義獎,並擔任美國駐聯合國難民總署親善特使。他的第一本小說《追風箏的孩子》2003年出版後風靡全球,並於45個國家出版,銷量已達1000萬冊,廣受各地讀者喜愛。■譯者簡介李靜宜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畢業,外交研究所博士班,美國史丹福大學訪問學者。曾任職出版社與外交部,現任公職。譯有《理查費曼》、《諾貝爾女科學家》、《牛頓打棒球》(牛頓)、《現代方舟二十五年》(大樹),《古烏伏手卷》、《法律悲劇》、《古典音樂一0一》、《直覺》、《奇想之年》(遠流) 、《追風箏的孩子》、《史邁利的人馬》、《完美的間諜》(木馬)等。

商品規格

書名 / 燦爛千陽
作者 / Khaled Hosseini (カーレド.ホッセイニ)
簡介 / 燦爛千陽:◎上市首週美國銷售便突破125萬本◎全美銷售超過350萬本,英國100萬本,義大利精裝80萬本◎同時登上全美各大暢銷排行榜冠軍◎已售出33國版權◎2007美國最暢銷的
出版社 / 遠足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866973666
ISBN10 / 9866973662
EAN / 9789866973666
誠品26碼 / 2680316893008
頁數 / 384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H:精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自序 : 2003年,我重返喀布爾。我看到穿著傳統蒙面服裝的女性三三兩兩走在街頭,後面跟著她們穿得破破爛爛的孩子,向路人乞討零錢。那一刻,我很想知道,生命將她們帶往了何處?她們有什麼樣的夢想、希望與渴求?她們談過戀愛嗎?丈夫是什麼樣的人?在阿富汗長達二十年的戰爭歲月中,她們失去了什麼?



我跟許多喀布爾的女性談過,她們的故事真實又讓人心碎。當我開始寫《燦爛千陽》之際,我發現自己不斷想起這些充滿韌性的阿富汗婦女。雖然她們不見得是引發我描寫故事主角萊拉或瑪黎安的靈感來源,不過她們的聲音、面容與堅毅的生存故事卻一直縈繞在我腦海,而且關於這本小說,我的啟發大部分緣自阿富汗女性的堅韌精神。


這本書的書名是來自一首有關喀布爾的詩,這首詩是十七世紀阿富汗詩人Saib-e-Tabrizi在參觀喀布爾之後的作品。當時我正在找尋描寫喀布爾詩詞的英譯本,想要在書中人物即將離開深愛城市的悲傷場景中使用,結果我發現了這首詩。我瞭解到我不只找到了切合書中想要表達的情緒詩句,同時在詩末出現的句子a thousand splendid suns,也相當切合這本小說想要表達的主題。

試閱文字

內文 : 親愛的讀者們:

過去4年多以來,我到歐美各地,與數以千計的讀者見面,談論《追風箏的孩子》這本書。我也收到過無數封信件與email,表達支持《追風箏的孩子》之意。對於讀者們深深喜愛我的第一本小說,我一直覺得很感動。在我和讀者的接觸中——不論是透過信件/email,還是面對面,我回答過各式各樣的問題。其中最常被問到、而我一直到最近才有答案的問題就是,「下一本書何時會出版?」



現在我很興奮地告訴各位,2008年春季,木馬文化即將出版我的最新作品。這本書叫《燦爛千陽》,故事背景設定在阿富汗,描寫的是兩代主角因無情戰火摧殘家園而相遇相知的故事,時空跨越整整30年,涵括了阿富汗近代動盪不安的歷史。這是一個關於奉獻、勇氣、自我犧牲、希望和愛的故事。我個人十分喜歡這本書,已經讀過本書的英美讀者迴響非常熱烈,也大大鼓勵著我。我非常期待在不久的未來可以與各位一起分享這本《燦爛千陽》的感想。

《燦爛千陽》是什麼樣的故事?

這個故事的核心,是兩位女性的友誼。其中一位是富商的私生女,沒有受到生父的重視。另一位女性角色,則是生長在知識份子的家庭,這個女孩很活潑,充滿了朝氣,她對前途滿懷著希望。

兩位角色,在年紀上相差大概二十歲,但是因為命運的悲劇,兩人在同一個屋簷下相會。兩個人的人生,從此重疊在一起,必須一起面對家庭裡面的父長暴力,還有外在社會對女性的欺壓與不義。兩個人後來發展出一種情同母女的關係,非常親近。所以這是一個彼此付出、為對方犧牲、尋求接受、追求歸屬感的故事。

簡單來說,《燦爛千陽》並不是從某一個特定女性的故事展出來的,而是我那次返鄉之旅所獲得的整體啟發。那次喀布爾,最初的目的並不是要蒐集寫作的素材。可是等到我坐下來寫《燦爛千陽》的時候,當時聽到的故事全部回來了。

你希望讀者從《燦爛千陽》中獲得到什麼?

我自己的希望是,讀者們能夠被我的故事吸引,獲得一點啟發,藉著書中角色的遭遇而得到改變。書中的兩位女性和每個人一樣,有理想,有希望,努力為了「活下去」這件事情而努力。


這本書為什麼叫做《燦爛千陽》呢?

本來我給這本書取了個叫做「鐵達尼號」什麼的書名。看過這本書的人就曉得,裡面描寫到人心是關不住的,就算在塔里班政權的高壓統治最高峰時期,全球的潮流還是滲透進入了阿富汗,很多人偷偷看著電影〈鐵達尼號〉。

後來,書裡面有一幕寫到去國懷鄉的感情,我就想找一首詩來搭配這個情節。搜尋之後,發現了一位十七世紀波斯詩人薩伊伯的作品。他當時到過喀布爾,對這個美麗的城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寫下這首詩:「數不盡照耀她屋頂的皎潔明月,數不盡隱身她牆後的燦爛千陽」。這首詩不但收錄在小說作品裡面,也成了書名的名稱。

「我知道我要什麼。」瑪黎安對嘉里爾說。

那是一九七四年的春天,瑪黎安就快滿十五歲了。他們三個坐在小屋外的柳蔭下,三張折疊椅擺成一個三角形。

「我的生日禮物……我知道我要什麼。」

「真的?」嘉里爾帶著稱許的微笑說。

兩個星期前,拗不過瑪黎安的催促,嘉里爾透露,他的戲院正在上演一部美國電影。是很特殊的電影喔,他說叫做「卡通」。整部電影就是一連串的圖畫,他說,好幾千張,等他們把所有的圖片接起來成為一部電影,在銀幕上放映的時候,觀眾會以為那些圖畫會動。嘉里爾說那部電影講的是一個年老、沒有小孩的玩具工匠,孤單單的,很渴望有個兒子。所以他雕了一個木偶,結果這個木偶男孩奇蹟似地活了起來。瑪黎安央求嘉里爾多講一些,嘉里爾說,那個老人和小木偶經歷各式各樣的探險,他們到過一個叫歡樂島的地方,在那裡,壞孩子會變成驢子。到最後,小木偶和他父親還被鯨魚吞進肚子裡。瑪黎安也把電影的情節說給費伊祖拉穆拉聽。

「我要你帶我到你的戲院去。」瑪黎安這天說:「我要去看那部卡通。我要去看那個小木偶。」

話才出口,瑪黎安就感覺到氣氛丕變。她的父母親在椅子上坐立難安。瑪黎安可以感覺得到他們互換眼神。

「這不是個好主意。」娜娜說。她的聲音很平靜,很自制,是在嘉里爾面前慣用的那種有禮貌的語氣,但是瑪黎安可以感覺到她嚴厲譴責的目光。

嘉里爾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身體。他咳了一聲,清清喉嚨。

「妳知道嗎,」他說:「那部影片的畫質不太好。配音也不行。而且最近放映機也有問題。妳母親或許說的沒錯。或許妳可以想想其他禮物,瑪黎安優。」

「嗯,」娜娜說:「看吧,妳父親也這麼說。」

但後來,在溪邊,瑪黎安說:「帶我去。」

「這樣吧,」嘉里爾說:「我會派人來接妳,帶妳去。我會交待他們給妳最好的位子,妳要吃多少糖果都可以。」

「不,我要你帶我去。」

「瑪黎安優——」

「我要你也邀我的兄弟姐妹一起去。我要認識他們。我要大家一起去。我只要這個。」

嘉里爾嘆了一口氣。他轉開視線,望著山脈。

瑪黎安記得他說過,在銀幕上,人的臉大得像房子;銀幕上的車子撞毀的時候,觀眾會真的感覺金屬鏗鏗鏘鏘震得渾身顫動。她想像自己坐在包廂裡,舔著冰淇淋,身邊是嘉里爾和她的兄弟姐妹。「我只要這個,」她說。

嘉里爾看著她,臉上浮現一抹愁苦的神色。

「明天。中午。我就在這裡和你碰面。好不好?明天?」

「過來。」他說。他蹲了下來,把她拉到身邊,緊緊抱著她,好久,好久。

起初,娜娜在屋裡踱來踱去,拳頭不斷握緊又鬆開。

「我什麼女兒不好生,老天偏偏要給我一個像妳這麼忘恩負義的女兒?我忍氣吞聲,全都是為了妳!妳竟敢這樣!妳竟敢這樣丟下我,妳這個該殺千刀的小哈拉密!」

然後她開始冷嘲熱諷。

「妳真是個蠢女孩啊!妳以為他在乎妳嗎?妳以為他會讓妳去住進他的房子?妳自以為是他的女兒?他要帶妳回家?讓我告訴妳吧。男人的心卑鄙無情啊,瑪黎安。男人的心不像母親的子宮,沒流過血,也不會撐大來容納妳。我是唯一愛妳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妳只有我啊,瑪黎安。等我死了,妳就一無所有。妳會一無所有。妳根本什麼都不是!」

然後她開始想讓瑪黎安良心不安。

「如果妳走了,我就會死。靈魔會來,我就會再發作。妳等著瞧,我會咬舌自盡。別離開我,瑪黎安優。求求妳,留下來。如果妳走了,我就會死。」

瑪黎安默不作聲。

「妳知道我愛妳,瑪黎安優。」

瑪黎安說她要去散步。

她怕自己留在屋裡會說出傷害娜娜的話:她知道所謂的靈魔根本是謊言,嘉里爾告訴過她,娜娜得的只是一種病,吃藥就能改善。她或許可以問娜娜,為何不聽嘉里爾的話去看他的醫生?為什麼不吃他帶來的藥丸?如果她有辦法條理分明地說清楚,她或許會對娜娜說,她已經受夠了被當成工具、被欺騙、被據為己有、被利用。她痛恨娜娜扭曲她們生活的真相,把她,瑪黎安,變成用來控訴這個世界的另一樁冤屈。

妳是在害怕啊,娜娜,她或許會這麼說。妳怕我會找到妳未曾擁有過的幸福。妳不想讓我快樂。妳不想讓我過好日子。卑鄙無情的人是妳啊。

在空地邊上,有個可以遠眺的地方,瑪黎安很喜歡到這裡來。此刻她就坐在這裡,坐在乾燥、溫暖的草地上。從這裡可以看到赫拉特,就在她腳下延展開來,宛如孩子們的遊戲棋盤:女子花園在城市北邊,恰蘇克市場和亞歷山大大帝舊城堡的遺跡在南邊。遠遠的,她可以辨認出聳立的宣禮塔輪廓,猶如灰撲撲的巨人手指。還有一條條的街道,在她想像中,那裡擠滿川流不息的人群、馬車與騾子。她看見燕群在頭頂上飛撲盤旋。她嫉妒這些鳥兒。因為牠們到過赫拉特。牠們飛越過城裡的清真寺和市集。或許牠們也曾經停在嘉里爾家的牆上,停在他戲院前的台階上。

她撿了十顆鵝卵石,垂直排成三行。這是她趁娜娜不注意的時候,常常偷偷玩的遊戲。她在第一行擺了四顆石頭,代表哈狄佳的孩子;三顆是艾芙森的孩子,第三行的三顆石子是納吉絲的孩子。然後她又加上第四行。自成一行的第十一顆鵝卵石。

第二天早上,瑪黎安穿上及膝的米白長衫,棉布長褲,戴上綠色頭紗裹住頭髮。她對這條頭紗很不滿意,因為顏色和她的衣服不搭。但是也只能這樣將就了——她的白頭紗被蠹蛾咬得破洞了。

她看著時鐘。那是個老舊的發條時鐘,薄荷綠的鐘面,黑色的數字,是費伊祖拉穆拉送的禮物。九點鐘。她不知道娜娜到哪裡去了。她想過要到外面去找娜娜,但又怕面對那忿忿不平的眼神。娜娜會責怪她忘恩負義,會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的癡心妄想。

瑪黎安坐了下來。她想打發時間,於是用嘉里爾教她的方法,一筆畫出一頭大象,畫了一隻又一隻。坐久了,渾身僵硬,但是她不敢躺下來,怕把衣服弄皺。

時針終於指向十一點三十分。瑪黎安在口袋裡裝進十一個小石子,離開小屋。往小溪走去的時候,她看見娜娜坐在一把椅子上,就在柳樹低垂的樹蔭下。瑪黎安不知道娜娜是不是看見她了。

到了溪邊,瑪黎安在他們前一天約好的地點等候。天空中,幾朵花椰菜形狀的灰色雲朵緩緩飄過。嘉里爾教過她,雲朵之所以會是灰色的,是因為雲層太厚,所以頂端吸收了陽光,往下形成陰影,讓下層的雲籠罩在陰影裡。那就是妳看到的,瑪黎安優,他這麼說,雲層下的陰影。

又過了一段時間。

瑪黎安走回小屋。這一回,她從空地的西側繞過去,這樣就不必經過娜娜旁邊。她查看時鐘,快一點鐘了。

他是個生意人,瑪黎安想。有事情耽擱了。

她走回溪邊,又等了更久。烏鴉在頭頂盤旋,俯衝到草叢裡。她看見一隻毛毛蟲緩緩爬過一株尚未開花的薊草底下。

她等著等著,等到腿都僵了。這一次回,她沒走回小屋。她把褲管捲到膝蓋上,跨過溪澗,這輩子第一次,下山到赫拉特去。

娜娜對赫拉特的說法也是錯的。沒有人指指點點。沒有人嘲笑。瑪黎安獨自走在喧鬧、擁擠、柏樹夾道的大馬路上,夾雜在川流不息的行人、騎腳踏車的人和趕驢車的車伕中間,沒有人對她丟石頭。沒有人叫她「哈拉密」。幾乎沒有人看她一眼。出乎意料、也很神奇的,她在這裡只是個普通人。

在一座卵石小徑交錯的大公園裡,正中央有個橢圓形的水池,瑪黎安在池邊站了好一會兒。她驚歎不已地用手指摸著那些佇立池畔、以不透光的眼睛俯視池水的大理石駿馬。她還偷偷望著一群男生放紙船。瑪黎安看見到處都有花,有鬱金香、百合、矮牽牛,花瓣沐浴在陽光裡閃閃發亮。有人沿著小徑散步,有人坐在長椅上喝茶。

瑪黎安很難相信她人就在這裡。她的心興奮得狂跳。她真希望費伊祖拉穆拉可以看見她此時的模樣。他會發現她有多麼可愛!多麼勇敢!她讓自己迎向這個城市裡的新生活,一個有父親、有兄弟姐妹、有愛與被愛、不須預約或排時間、沒有恥辱的生活。

她快活地走回靠近公園的那條寬闊大道。梧桐樹下,滿臉風霜的老攤販坐在樹蔭裡,面前堆著像金字塔般的櫻桃和一落落的葡萄,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走過眼前。打赤腳的男生追著汽車和巴士跑,手裡揮著一袋袋的溫桲叫賣。瑪黎安站在大街轉角,看著過往行人,無法瞭解他們為何能對周遭驚人的景物無動於衷。

過了一會兒,她鼓起勇氣,問一個年老的馬車伕知不知道戲院的老闆嘉里爾住在哪裡。老人家有張圓胖的臉,身穿彩虹條紋的傳統罩袍。「妳不是赫拉特本地人,對吧?」他很好心地說:「大家都知道嘉里爾汗住在哪裡。」

「你能告訴我怎麼走嗎?」

他打開一顆裹著錫箔紙的太妃糖說:「妳自己一個人啊?」

「嗯。」

「上來吧。我載妳去。」

「可是我沒辦法付你錢。我身上沒錢。」

他把太妃糖遞給她。他說反正他已經兩個小時沒生意,本來就打算回家去了。到嘉里爾家剛好順路。

瑪黎安爬上馬車。他們並肩坐著,一路沉默無語。在途中,瑪黎安看見草藥鋪,還有一些小店面,顧客在裡面買柳橙和梨子、書籍、披肩,甚至獵鷹。小孩在泥地上畫出的圈圈裡玩彈珠,玩得灰塵到處都是。茶館外面,鋪著地毯的木台上,男人聚在一起喝茶,抽水煙。

老車夫轉進一條針葉樹夾道的寬闊街道,在街中央停下來。

「到了。看來妳運氣不壞,小女娃。那是他的車。」

瑪黎安跳下車。他微微一笑,繼續上路。

瑪黎安從來沒摸過汽車。她伸出手,順著嘉里爾汽車的引擎蓋一路滑過。這是輛黑色的車,擦得晶亮,連輪圈都光可鑑人,讓瑪黎安看見自己扁平、變寬的影像。座椅是白色的真皮。在方向盤後面,瑪黎安看見幾個圓形有指針的玻璃面板。

在這一瞬間,瑪黎安聽見腦海中響起娜娜的聲音,在那裡冷嘲熱諷,澆熄她滿腔熾熱的希望。瑪黎安雙腿顫抖,慢慢走向這幢房子的大門。她把手放在牆上。嘉里爾家的圍牆好高,好森嚴。她必須伸長脖子,才能瞥見從圍牆內冒出頭來的柏樹頂端。樹梢在微風中搖曳,她想像它們是在點頭歡迎她的到來。瑪黎安強自鎮定,壓抑住一波波湧過心頭的恐懼。

一個赤腳的女孩開了門。她的下唇邊有個刺青。

「我要找嘉里爾汗。我是瑪黎安,他的女兒。」

女孩的臉上現出困惑的神情。然後,突然恍然大悟,嘴邊出現一抹淡淡的微笑,對瑪黎安的態度也熱絡起來,一副期待的樣子。「在這裡等一下,」女孩馬上說。

她關上門。

又過了幾分鐘。來了一名男子開門。他個子高高的,肩膀很寬,睡眼惺忪,但神色自若。

「我是嘉里爾汗的駕駛。」他說,態度還算親切。

「他的什麼?」

「他的司機。嘉里爾汗不在家。」

「可是我看見他的車。」瑪黎安說。

「他有急事出去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沒說。」

瑪黎安說她要等。

他關上大門。瑪黎安坐下來,膝蓋抵在胸前。夜色已近,她覺得餓了。她吃掉馬車伕給她的太妃糖。一會兒之後,那個司機又出現了。

「妳該回家去了。」他說:「再過不到一個小時就天黑了。」

「我不怕黑。」

「會變冷的。我載妳回家好嗎?我會告訴他說妳來過了。」

瑪黎安只是看著他。

「再不然,我載妳到旅館吧。妳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覺。明天早上再看看該怎麼辦。」

「讓我進屋子裡去。」

「我得到的指示是不可以。聽著,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可能要好幾天。」

瑪黎安雙手環抱胸口。

司機嘆了一口氣,用略帶責備的眼神看著她。

此後許多年,瑪黎安不時回想,如果那天她讓司機載她回小屋,事情會怎麼發展。但是,她並沒有回去。她在嘉里爾的房子外面待了一整夜。她看著天空變暗,陰影吞噬了附近街坊的房舍。刺青女孩端了麵包和一碗飯出來,但是瑪黎安說她不想吃。女孩把食物留在瑪黎安身邊。三不五時,瑪黎安聽見街上的腳步聲,門打開的聲音,模糊不清的招呼聲。電燈亮起,窗戶透出朦朧的燈光。狗兒吠叫。等瑪黎安餓得再也受不了,就把那碗飯和麵包吃了。然後她側耳傾聽花園裡的蟋蟀鳴唱。頭頂上,雲朵輕輕拂過蒼白的月亮。

早晨,她被搖醒了,發現夜裡有人幫她蓋上毯子。

是那位司機搖著她的肩膀。

「夠了。妳已經鬧夠了。嘿,該走了。」

瑪黎安坐起來,揉著眼睛。她的背和脖子都很酸。「我要等他。」

「聽我說。」他說:「嘉里爾汗說我必須馬上送妳回去。馬上。妳明白嗎?嘉里爾汗這麼說。」

他打開汽車後座的門。「嘿。上來吧。」他輕聲說。

「我要見他。」瑪黎安說,她的眼睛充滿淚水。

司機嘆口氣。「我載妳回家吧。來吧,小女娃。」

瑪黎安站起來,朝他走去。但是在最後一刻,卻改變方向,拔腿衝向大門。她感覺到司機的手想抓住她的肩膀。她閃躲開來,一溜煙衝進敞開的大門。

在短短幾秒鐘之內,她已置身嘉里爾的庭園裡。瑪黎安一眼就看見一間發亮的玻璃屋,裡面種滿花草,還有攀爬在木棚架上的葡萄藤、灰色石塊砌成的魚池、果樹,一簇簇色彩豔麗的花朵到處盛開。她的目光掃過這一切,然後才看見那張臉,在庭園另一端,樓上窗戶裡的那張臉。那張臉只出現了一瞬間,一閃而過。但已夠了,夠讓瑪黎安看見那張臉上的眼睛圓瞪,嘴巴大張。然後就從眼前消失。接著出現了一隻手,猛然拉著細繩。窗簾倏地關上。

此時,一雙手架住她腋下,把她抬離地面。瑪黎安雙腿猛踢。鵝卵石從口袋掉了出來。但瑪黎安還是不停地踢,一路哭著被拎到車裡,塞進後座冰冷的真皮座椅上。

司機一面開車,一面小聲安撫她。瑪黎安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整段車程,她都坐在顛簸不已的後座哭。她的淚是哀痛,是忿怒,也是幻影破滅。但更多的是很深很深的羞恥,因為她竟然笨得一心依戀嘉里爾,她竟然擔心該穿什麼衣服,擔心她的頭紗不相配,還走了這麼長的路到那裡,不肯離開,像條流浪狗似的睡在街上。而且她也覺得很羞愧,自己竟然毫不理會她母親大受打擊的表情,哭腫的眼睛。娜娜警告過她了,娜娜自始至終說的一點都沒錯。

瑪黎安不斷想到他在樓上窗戶裡的那張臉。他讓她睡在街上。在街上哪。瑪黎安哭得躺了下來。她不要坐起來,她不要被人看見。在她的想像裡,今天早上,整個赫拉特都知道她是怎麼作賤自己的。她好希望費伊祖拉穆拉現在就在身邊,讓她可以把頭靠在他膝上,讓他安慰她。

一會兒之後,路開始變得更崎嶇不平,車頭朝上。他們已經開到赫拉特通往古爾達曼的上坡路了。

她該怎麼對娜娜說?瑪黎安心中猶豫著。她該怎麼道歉?她現在如何面對娜娜呢?

車子停了下來,司機扶她下車。「我陪妳走回去。」他說。

她讓他領著她穿過馬路,走上小徑。路邊長著忍冬花,還有乳草。蜜蜂在野花間嗡嗡飛舞。司機拉著她的手,牽她涉水過溪。然後他放開手,談起赫拉特出名的季風很快就要開始吹起了,從中午一直到黃昏,足足吹上一百二十天,沙蠅狂亂四飛到處覓食。就在此時,他突然擋在她面前,想掩住她的眼睛,推她往回走,說:「回去!不。別看!轉過去!回去!」

但來不及了。瑪黎安已經看見了。一陣風吹來,把低垂的柳樹枝像窗簾般吹開來。瑪黎安瞥見了樹下的景象:那張高背的椅子,倒在地上。高高的枝頭垂下一根繩子。繩子下,懸著娜娜。

他們把娜娜葬在古爾達曼墓園的一角。瑪黎安在碧碧優旁邊,和其他婦女站在一起。費伊祖拉穆拉在墓邊唸經文,男人們把裹著壽衣的娜娜放進墓地。

葬禮之後,嘉里爾陪瑪黎安回小屋,在陪伴著他們的村民面前,努力表現出一副對瑪黎安照顧有加的樣子。他幫她收拾了一些東西,放進一個皮箱。瑪黎安躺在她的小床上,嘉里爾在她身邊坐下,替她的臉搧風。他輕撫著她的額頭,一臉憂心忡忡的表情,問她需不需要任何東西?任何東西?他連問了兩次。

「我要費伊祖拉穆拉。」瑪黎安說。

「好啊。他就在外面。我替妳請他進來。」

費伊祖拉穆拉微微駝背的身影出現在小屋門口的時候,瑪黎安這天第一次真正哭了出來。

「噢,瑪黎安優。」

他在她身旁坐下,雙手捧著她的臉。「哭吧,瑪黎安優。哭吧。別怕丟臉。但是記住,我的孩子,可蘭經裡說:『多福哉擁有主權者!祂對於萬事是全能的。祂曾創造生死,以便於考驗你們。』1可蘭經說的是真理,我的孩子。真主放在我們肩上的每一個考驗、每一個哀傷背後,都自有祂的道理。」

但是瑪黎安無法從真主的話語裡聽見安慰。這天沒有。此時此刻沒有。她耳中只聽見娜娜說的話:「如果妳走了,我就會死。我會死。」她只能不停不停地哭,讓淚水落在費伊祖拉穆拉那雙斑斑點點、皮膚薄得像紙的手上。

搭車回嘉里爾的途中,他陪瑪黎安一起坐在後座,手臂攬著瑪黎安的肩膀。

「妳可以和我一起住,瑪黎安優。」他說:「我已經要他們替妳收拾了一個房間,就在樓上,可以看見花園,我想妳會喜歡的。」

這是第一次,瑪黎安用娜娜的耳朵聽著他說話。她清清楚楚聽見一向潛藏在他話語背後的言不由衷,那種空洞、虛偽的好言安慰。她無法抬頭看他。

車子在嘉里爾家門口停下來,司機替他們開門,提起瑪黎安的皮箱。嘉里爾用手攬著她,帶著瑪黎安穿過兩天前她一直想要進去,卻只能睡在外面人行道等他的那扇大門。僅僅兩天之前,當時瑪黎安在這世上最想做的事莫過於和嘉里爾一起走進這座庭園,現在感覺已恍如隔世。瑪黎安問自己,她的生命怎麼會這麼快就天翻地覆。她垂下目光,盯著自己的腳,踏上灰石小徑。她知道還有其他人在庭園裡,在她和嘉里爾經過的時候,竊竊私語,閃避讓道。她感覺得到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重量,那些從樓上窗戶俯望著她的目光。

進了屋裡,瑪黎安還是低著頭。她走過交織著黃藍八角形圖案的地毯,眼角瞥見雕像的大理石底座、花瓶的下半部,以及掛在牆上那些色彩繽紛的壁毯磨損的下緣。她和嘉里爾走上的樓梯很寬,鋪著類似的地毯,在每一階的邊緣都釘牢固定。到了樓梯頂端,嘉里爾帶她往左轉,走上另一條鋪著地毯的長廊。他在一扇門前面停下腳步,打開門,領她進去。

「妳的妹妹,妮洛琺和艾緹葉有時候在這裡玩。」嘉里爾說:「但是我們多半把這裡當成客房。我想,妳在這裡會很舒服。這裡很不錯,對吧?」

房裡有一張床,鋪著綠花毯子,針腳很細,織成蜂巢的花樣。和毯子花色相襯的窗簾拉開來了,樓下的庭園一覽無遺。床邊有個三層抽屜的五斗櫃,上面擺了花瓶。沿牆一排架子上放著相框,照片中的人瑪黎安一個也不認得。其中一個架子上,瑪黎安看到一組一模一樣的木頭娃娃,但一個比一個小,按大小排成一列。

嘉里爾注意到她在看什麼。「這是俄羅斯娃娃。我在莫斯科買的。如果妳想要的話,可以拿下來玩。沒有人會說什麼的。」

瑪黎安坐在床上。

「妳還想要什麼嗎?」嘉里爾問。

瑪黎安躺下來。閉起眼睛。一會兒之後,她聽見他輕輕地關上門。

除了去樓下浴室之外,瑪黎安一直留在房間裡。那個臉上有刺青,也就是那天替她開門的女孩,用托盤端來她的餐點:烤羊肉、蔬菜雜燴,麵條湯。但大部份都一口都沒吃被端走。嘉里爾一天來好幾次,坐在她的床邊,問她好不好。

「妳可以下樓和我們一起吃飯。」他說,但是顯然言不由衷。瑪黎安說她比較想一個人吃的時候,他有點太過迫不及待地表示瞭解。

從窗戶望出去,瑪黎安沒什麼感覺地看著她這輩子一直很好奇、也一直很渴望看見的景象:嘉里爾家日常生活的作息。僕人急急忙忙地從大門進進出出;有個園丁整天修剪花木,給溫室裡的植物澆水;街道上停著又長又光滑晶亮的汽車;車裡鑽出一個個身穿西裝或穿罩袍戴羊皮帽的男人,或者頭戴面紗的女人,以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小孩。瑪黎安看著嘉里爾和這些陌生人握手,看著他雙掌交叉貼胸,點頭對他們的妻子致意,她知道娜娜說對了。她不屬於這裡。

但是我屬於哪裡呢?我現在能怎麼辦呢?

這個世界上,妳只有我啊,瑪黎安。等我死了,妳就一無所有。妳會一無所有。妳根本什麼都不是!

難以形容的黑暗,宛如吹過小屋周遭柳樹的風,不斷向瑪黎安襲來。

瑪黎安在嘉里爾家的第二天,有個小女孩到她的房間來。

「我要拿個東西。」小女孩說。

躺在床上的瑪黎安爬起來,盤腿坐好,把毯子拉到膝上。

女孩快步穿過房間,打開櫃子的門,拿出一個方形的灰色盒子。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她說。她打開盒子。「這叫留聲機。留,聲,機。可以放唱片,就是音樂。留聲機。」

「妳是妮洛琺。妳八歲。」

小女孩笑了。她的笑容很像嘉里爾,像他一樣下巴有個凹痕。「妳怎麼知道的?」

瑪黎安聳聳肩,沒告訴小女孩,她曾經用這名字給一顆鵝卵石命名。

「妳想聽歌嗎?」

瑪黎安又聳聳肩。

妮洛琺手伸進留聲機裡,從盒蓋下方的小袋子裡拉出一張唱片。她把唱片擺到機器上,放下唱針。音樂開始演奏。

我要用花瓣當紙

給你寫最甜蜜的信

你是主宰我心的王

主宰我心的王

「妳聽過這首歌嗎?」

「沒有。」

「這是一部伊朗電影的主題曲。我在我爸爸的戲院裡看過。嘿,想看我表演嗎?」

瑪黎安還來不及回答,妮洛琺就把手掌和頭頂在地上。接著腳掌一蹬,整個人倒立起來,頭下腳上,成一個V字形。

「妳會嗎?」她啞著嗓子說。

「不會。」

妮洛琺放下腳站起來,把襯衫拉整好。「我可以教妳。」她一面說,同時撥開披散在泛紅額頭上的頭髮。「妳要在這裡住多久?」

「我不知道。」

「我媽說妳不算是我真正的姐姐,雖然妳說是。」

「我從來沒說我是。」瑪黎安騙她。

「她說妳說過。我才不管呢。我的意思是,我才不管妳有沒有說過,或者妳到底是不是我姐姐呢。我不在乎。」

瑪黎安躺下來。「我累了。」

「我媽說是靈魔害妳媽上吊自殺。」

「妳可以停了。」瑪黎安轉身背對著她:「我是說,音樂。」

那天碧碧優也來看她。她來的時候下起了雨。她彎下龐大的身軀,把自己塞進床邊的椅子裡,露出痛苦的表情。

「這雨啊,瑪黎安優,簡直害我的屁股痛死了哪,真的是痛死了,我告訴妳……我希望……噢,過來,孩子。過來碧碧優這裡,別哭。過來。妳這可憐的小東西。唉。妳這可憐,可憐的小東西。」

那天晚上,瑪黎安一直睡不著。她躺在床上望著天空,傾聽樓下的腳步聲,被牆壁阻隔的模糊說話聲,以及淅瀝瀝打在窗上的雨聲。等她終於昏沉欲睡的時候,卻被嘶吼聲給驚醒了。從樓下傳來的喊叫聲,尖銳又忿怒。瑪黎安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有人用力摔上門。

第二天早上,費伊祖拉穆拉來看她。瑪黎安看見他出現在門邊,白蒼蒼的鬍子,溫柔親切沒有牙齒的微笑,讓她的眼角又泛起淚水,刺痛不已。她從床邊跳下來,奔向他。她親吻他的手,而他也一如往常地親她的額頭。她把他拉到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他給她看他帶來的可蘭經,翻開來。「我覺得沒有理由不繼續上課,對吧?」

「你知道我已經不需要上課了,穆拉先生。好幾年以前,你就已經教會我可蘭經裡的每一章每一節了。」

他微笑著,舉起手作出投降的樣子。「我認罪,可以了吧。被拆穿了。但是我只能想出這種蹩腳的藉口來看妳。」

「你不需要藉口的。你不需要。」

「妳這麼說真貼心,瑪黎安優。」

他把他的可蘭經遞給她。她照他以前教她的,親吻了三次——每親一次,就用可蘭經輕觸額頭——然後把可蘭經還給他。

「妳還好嗎,我的孩子?」

「我一直,」瑪黎安開口,卻又停住了,好像有顆石頭哽在喉嚨出不來。「我一直在想,我那天離家之前她對我說的話。她——」

「不,不,別這樣。」費伊祖拉穆拉把手放在她的膝上。「妳母親,願真主赦免她,是個有很多煩惱、不快樂的女人,瑪黎安優。她對自己做了可怕的事。對她自己,對妳,對真主都是。祂會赦免她,因為祂大慈大悲,但是她做的事讓真主很傷心。祂不許任何人奪走生命,無論是自己的或他人的生命,因為祂說生命是神聖的。妳知道——」他拉近椅子,把瑪黎安的手握在他手裡。「妳知道,早在妳還沒出生以前,我就認識妳母親了,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而且我可以告訴妳,她從那時候就不快樂。她之所會這麼做,恐怕是很久以前就種下的因。我想說的是,這不是妳的錯。這不是妳的錯,我的孩子。」

「我不該離開她的。我應該——」

「別這樣想。這種想法不好,瑪黎安優。妳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孩子?不好。這樣的想法會毀了妳。這不是妳的錯。這不是妳的錯。不是。」

瑪黎安點點頭,但是不管怎麼拼命努力,她都無法讓自己相信他說的話。

一個星期之後,有天下午,有人敲門,一個高個子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皮膚光滑細緻,一頭紅髮,手指修長。

「我是艾芙森。」她說:「妮洛琺的母親。瑪黎安,妳要不要不梳洗一下,下樓來?」

瑪黎安說她想待在房間裡。

「不。妳不瞭解。妳必須下來樓。我們必須和妳談談。很重要的事。」

註釋

1可蘭經第六十七章「國權」第一至二節,引文未引全句,原文應是:「……以便於考驗你們誰的作為是最優美的。祂是萬能的,至赦的!」

他們坐在她對面。嘉里爾和他的妻子們,一起坐在一張深咖啡色的長桌旁。在他們中間,桌子的正中央,有個插滿新鮮金盞花的水晶花瓶和一壺水,壺身結滿了水珠。妮洛琺的母親,也就是那個叫艾芙森的紅髮女子,坐在嘉里爾右邊。他另外兩個妻子,哈狄佳和納吉絲坐在他左邊。每個妻子都戴了薄薄的黑紗絲巾,但沒蒙在頭上,而是鬆鬆地圍在脖子上,彷彿是突然想起該戴似的。瑪黎安無法想像她們竟然會為娜娜戴黑紗致哀,心想很可能是在她被叫下來之前,某個人建議的,或嘉里爾要她們這麼做的吧。

艾芙森從水壺裡倒了一杯水,放在瑪黎安面前的一個花格布杯墊上。「才只是春天,天氣就已經這麼熱了。」她說,用手做出搧涼的動作。

「妳這幾天還好嗎?」有個尖下巴和一頭黑色捲髮的納吉絲問:「我們希望妳還好。這種……苦難……妳一定很難受。太難受了。」

另外兩個人點點頭。瑪黎安注意到她們精心修過的眉毛,以及她們賜給她的淺笑,笑裡帶著容忍。瑪黎安腦海裡響起了惱人的嗡嗡聲。她的喉嚨如火灼熱。她喝了一口水。

從嘉里爾背後寬闊的窗戶,瑪黎安看見一排開著花的蘋果樹。窗邊靠牆的位置,有個深色的木櫃。木櫃裡有個時鐘,還有一張裝在相框裡的照片,是嘉里爾和三個男生一起抓著一條魚,魚鱗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嘉里爾和男孩們咧嘴大笑。

「是這樣的,」艾芙森開口說:「我——應該說是我們——請妳來,是有個很好的消息要告訴妳。」

瑪黎安抬起頭。

她瞥見艾芙森和嘉里爾身邊那兩個女人很快地交換了眼神。嘉里爾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著桌上的水壺。三個妻子裡看起來年紀最長的哈狄佳,把目光轉到瑪黎安身上,瑪黎安覺得,在她們叫她下來之前,一定已經先討論過由誰擔起這個責任,而且得出共識了。

「有人來向妳提親了。」哈狄佳說。

瑪黎安的心開始下沉。「有什麼?」她瞬間痲痺的嘴唇擠出了幾個字。

「提親的人。他名叫拉席德。」哈狄佳繼續說:「他是妳父親在生意上認識的一個朋友。他是普什圖人,老家在坎達哈,不過現在住在喀布爾,在瑪桑區有一棟兩層樓的房子,是他自己的。」

艾芙森點點頭。「而且他會說法爾西語,就像我們、像妳一樣。所以妳不必學普什圖語。」

瑪黎安的胸口發緊。房間開始天旋地轉起來,她腳下的地板也開始移動。

「他是做鞋子的。」又換哈狄佳說:「但可不是一般在路邊叫賣的鞋匠喔,不是,不是。他有自己的店,他是喀布爾數一數二最搶手的鞋匠。他替外交官、總統的家人……那種階級的人做鞋子。所以,妳知道,他可以讓妳過好日子。」

瑪黎安緊緊盯著嘉里爾看,她的心在胸口翻滾。「是真的嗎?她說的,是真的嗎?」

但是嘉里爾沒看她。他依舊咬著下唇,瞪著水壺。

「他的年紀比妳大一點。」艾芙森插嘴說:「但是他不到……呃,四十。頂多四十五。妳說呢,納吉絲。」

「沒錯。我還看過九歲的女孩許配給比向妳提親的人大上二十歲的男人呢,瑪黎安。我們都看過。妳幾歲,十五?很好,正是女孩子最適合結婚的年齡!」幾個女人全都熱心地點頭稱是。但是瑪黎安注意到,她們刻意不提她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姐妹莎伊黛與娜希德,她們同樣是十五歲,都是赫拉特梅赫里女校的學生,也都準備到喀布爾大學註冊入學。很顯然的,對她們來說,十五歲並不是最適合結婚的年齡。

「而且呢,」納吉絲說:「他也經歷過親人過世的痛苦。我們聽說他的妻子十年前難產過世。然後,三年前,他的兒子在湖裡淹死了。」

「真是太悲慘了,真的。過去幾年他一直想找個太太,可是找不到合適的。」

「我不想嫁人。」瑪黎安說。她看著嘉里爾。「我不想。別逼我。」她痛恨自己這種抽噎、哀求的語氣,但是卻無無控制自己。

「講理一點吧,瑪黎安。」其中一個妻子說。

瑪黎安已經不想搞清楚是誰說了這句話。她繼續瞪著嘉里爾,等他開口說話,說這些都不是真的。

「妳不能一輩子都待在這裡。」

「妳不想要有自己的家嗎?」

「對啊,一個家。還有妳自己的小孩?」

「妳要繼續過日子啊。」

「當然啦,妳可能比較想嫁本地人,嫁個塔吉克人。但是拉席德身強力壯,對妳很有興趣。他有房子,也有工作。這才重要,對不對?而且喀布爾是個很美麗、很有意思的城市。說不定妳以後找不到這麼好的機會了。」

瑪黎安把注意力轉到那幾個妻子身上。

「我要去和費伊祖拉穆拉住。」她說:「他會接納我的。我知道他會。」

「那不好吧。」哈狄佳說:「他那麼老,又那麼……」她思索著合適的字眼,瑪黎安知道,她真正想說的是:他住得又那麼近。她瞭解她們的意圖是什麼。說不定妳以後找不到這麼好的機會了。對她們來說的確如此。她們早就因為她的出世而蒙羞,現在她們可以趁這次機會,永永遠遠抹去丈夫丟臉行徑的最後一點痕跡。她之所以要被送走,是因為她這個活生生、會呼吸行走的人,分明就是她們恥辱的化身。

「他那麼老,又那麼虛弱。」哈狄佳最後說:「如果他過世了,妳要怎麼辦?妳會變成他們家人的負擔。」

就像妳現在是我們的負擔一樣。瑪黎安幾乎能看見這句沒說出口的話,宛如冬天從口中吐出的白霧一樣,從哈狄佳嘴裡冒出來。

瑪黎安想像自己到了喀布爾,一個廣大、陌生、擁擠的城市,那裡,嘉里爾有一回告訴過她,位於赫拉特以東六百五十公里之外。六百五十公里。她從小到大離開小屋最遠的距離,不過就是上回徒步走到嘉里爾家的那兩公里。她想像自己住在那裡,住在無從想像的遙遠距離之外的喀布爾,住在陌生人的房子裡,必須忍受他的喜怒無常,接受他提出的種種要求。她必須替這個叫拉席德的男人打掃,替他煮飯,替他洗衣服。還有其他的工作——娜娜告訴過她,丈夫會對妻子做什麼。尤其是想到這些親密的事情,在她想像中是一種又噁心又令人痛苦的行為,她心中就充滿恐懼,讓她冷汗直冒。

她又轉頭看嘉里爾。「告訴她們。告訴她們,你不會讓她們這麼做。」

「事實上,妳父親已經答應拉席德了。」艾芙森說:「拉席德人在這裡,在赫拉特。他大老遠從喀布爾來。你們明天早上舉行婚禮,然後搭中午的巴士去喀布爾。」

「告訴她們!」瑪黎安大叫。

三個女人全靜了下來。瑪黎安察覺到,她們也望著他。等待著。房裡一片靜默。嘉里爾轉著他手上的婚戒,一臉受傷、無助的表情。在櫃子裡,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著。

「嘉里爾優?」終於,有個女人打破沉默。

嘉里爾緩緩抬起目光,迎上瑪黎安的視線,流連了一會兒,然後又垂下去。他張開嘴,但只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說話啊。」瑪黎安說。

於是嘉里爾開口了,用微弱、疲憊的聲音說:「該死!瑪黎安。別這樣對我!」彷彿他才是被擺布的那個人。

就在這一刻,瑪黎安感覺到房裡的緊張氣息一掃而空。

嘉里爾的妻子們開始新一波、更加興致勃勃的遊說,瑪黎安只是低頭看著桌子。她的目光順著桌腳優美的造型,滑過桌角彎曲的弧線,望向映著倒影、深咖啡色桌面上的微光。她注意到,她每次一呼氣,桌面上就凝結出現一團白霧,讓她從父親的桌上失去影跡。

艾芙森陪著她回到樓上的房間。艾芙森一關上門,瑪黎安就聽見鑰匙喀啦喀啦上鎖的聲音。

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