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古埃爾論閱讀: 從愛麗絲談起 | 誠品線上

A Reader on Reading

作者 Alberto Manguel
出版社 臺灣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曼古埃爾論閱讀: 從愛麗絲談起:關鍵特色:●透過愛麗絲,看穿這荒謬的表象世界──最重度、博學的文評人、藏書四萬冊的藏書家曼古埃爾,又一精妙文壇事與文學人之評論集,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關鍵特色:●透過愛麗絲,看穿這荒謬的表象世界──最重度、博學的文評人、藏書四萬冊的藏書家曼古埃爾,又一精妙文壇事與文學人之評論集,討論閱讀的世界、文學的意義。●本書特別收錄:臺灣讀者專屬序言「閱讀的無限樂趣」。●曼古埃爾最富自傳性的散文集。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阿爾維托.曼古埃爾(Alberto Manguel)「我認為我們人,真要追究到極致,應該說是閱讀的動物才對。」– A Reader on Reading「寫作凍結了時間,閱讀則是永遠。」“Writing freezes the moment. Reading is forever.” – A History of Reading(閱讀地圖)博學大師曼古埃爾生於1948年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青少年時即酷嗜閱讀,藉由在書店打工來親近書籍,並因此巧遇阿根廷文豪詩人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得以為視力受損的波赫士朗讀,大受啟發。因此成為一位蜚聲國際的作家、小說家、翻譯家兼文選編輯,以其博學多聞、旁徵博引的書籍引人入勝,也是一位藏書非常可觀的閱讀家。曼古埃爾已經是歐洲地區最負盛名的藏書家與作家,書籍屢屢獲獎,臺灣商務已經出版多本著作:《閱讀地圖》(A History of Reading,聯合報讀書人版年度十大翻譯好書獎),《意象地圖》(Reading Pictures: A History of Love and Hate),《深夜裡的圖書館》(The Library at Night,法國梅迪奇獎得獎作品),《閱讀日誌》(A Reading Diary),自傳性的閱讀隨筆:《曼古埃爾論閱讀──從愛麗絲談起》(A Reader on Reading, 2014年10月)和曼古埃爾自己的創作,一部類似羅生門的犯罪小說:《男人都是騙子》(All Men Are Liars)。2012年2月並應臺灣商務邀請來台參加台北國際書展的講座。其他作品有《憶波赫士》(With Borges)、《虛擬處所辭典》(The Dictionary of Imaginary Places),《吉卜齡小傳》(Kipling: A Brief Biography)、《走進鏡之森林》(Into The Looking-Glass Wood)、《同時,在森林的另一處》(Meanwhile, in Another Part of the Forest)、《黑水》(Black Water),以及《異國的消息傳到了》(News from a Foreign Country Came),以及最新的著作《好奇》(Curiosity)等共二十本著作。曼古埃爾曾自述,他年輕時夢想成為圖書館員,然而因為「對旅行難以抑制的熱愛,」卻讓他走上作家之路。書、旅行、生活,成為他密不可分的閱讀三元素。曾旅居義大利、法國、英國及大溪地,1985年後入籍加拿大,曼古埃爾現居於法國鄉村,蓋了一座藏書四萬冊的私人圖書館,並獲授法國藝術及文學勳章的軍官勳位,繼續他寧靜、豐富、充實的閱讀與寫作生涯。■譯者簡介宋偉航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中國藝術史組碩士。曾任編輯,兼任翻譯十年,專任翻譯十二年。譯作有《我的動物天堂》、《補綴的星球》、《人類大世紀》、《數位麥克魯漢》、《放客企業》、《一六八八》、《語言的死亡》、《辦公室求生文告》、《有關品味》、《自己的房間》、《重拾山居歲月》、《靈魂考》、《黃色歌曲》、《死亡傳喚》、《酷男的異想世界》,包括曼古埃爾另一著作《閱讀日誌》(臺灣商務出版),以及其他諸多小說等。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第一部 我是誰?:Who am I讀者鏡中奇遇:A Reader in the Looking-Glass Wood迷離幻影的天地:Room for the Shadow身為猶太人: On Being Jewish 這時,林子另一邊:Meanwhile,in Another Part of the Forest 離英格蘭愈遠:The Further off from England 向普羅特斯致敬:Homage to Proteus第二部 大師上的課:The Lesson of the Master 戀愛中的波赫士:Borges in Love 波赫士沒當成的猶太人:Borges and the Longed-For Jew 作偽:Faking it第三部 備忘錄:Memoranda切•格瓦拉之死:The Death of Che Guevara失明記帳士:The Blind Bookkeeper 真理不滅:The Perseverance of Truth 疫癘和詩心:AIDS and the Poet第四部 字戲:Wordplay句點:The Full Stop字詞禮讚:In Praise of Words頁面簡史:A Brief History of the Page「我」說:The Voice That Says “I”最後的答案:Final Answers塞妊所唱者何?:What Song the Sirens Sang第五部 理想的讀者︰The Ideal Reader理想讀者定義隨筆:Notes Towards a Definition of the Ideal Reader皮諾丘學認字:How Pinocchio Learned to Read憨第德在無憂宮:Candide in Sanssouci天堂之門:The Gates of Paradise憂傷騎士的時光:Time and the Doleful Knight聖奧斯定的計算機:Saint Augustine’s Computer第六部 做書如作生意︰Books of Business顛倒黑白:Reading White for Black祕密渡客:The Secret Sharer紀念以諾索姆斯:Honoring Enoch Soames約拿和鯨魚:Jonah and the Whale渡渡鳥傳奇:The Legend of the Dodos第七部︰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念故人:In Memoriam上帝的耳目:God’s Spies再提特洛伊: Once Again,Troy藝術和污衊:Art and Blasphemy瘋帽客的茶會:At the Mad Hatter’s Table第八部 神聖的文庫︰The Numinous Library理想圖書館隨筆:Notes Toward a Definition of the Ideal Library猶太浪人圖書館:The Library of the Wandering Jew以藏書為家:The Library as Home閱讀的末日:The End of Reading

商品規格

書名 / 曼古埃爾論閱讀: 從愛麗絲談起
作者 / Alberto Manguel
簡介 / 曼古埃爾論閱讀: 從愛麗絲談起:關鍵特色:●透過愛麗絲,看穿這荒謬的表象世界──最重度、博學的文評人、藏書四萬冊的藏書家曼古埃爾,又一精妙文壇事與文學人之評論集,
出版社 / 臺灣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570529609
ISBN10 / 9570529601
EAN / 9789570529609
誠品26碼 / 2680909878009
頁數 / 496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內文 : 第一部 我是誰?
「我是真的人!」愛麗絲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哭又不會讓妳變得有一點點像真的,」叮咚叮(Tweedledee)說,「有什麼好哭的。」
「我若不是真的人,」愛麗絲回嘴 ── 雖然帶淚卻忍不住笑;好滑稽啊! ── 「我哪會哭!」
「妳以為妳哭的是真的眼淚啊?」叮咚叮插嘴進來,口氣十分不屑。
——《愛麗絲鏡中奇遇》,第四章

第一章 讀者鏡中奇遇
「麻煩你跟我說接下來我該往哪裡去?」
「那多半要看妳是要往哪兒去囉,」貓咪回答。
《愛麗絲夢遊仙境》,第六章

我八、九歲的時候,有一天,在一棟如今不復存在的屋子裡,收到一本書,《愛麗絲夢遊仙境 / 愛麗絲鏡中奇遇》(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and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很多讀者跟我一樣,總覺得最先讀到的版本便是一本書最原始的版本,一輩子都放不下這感覺。我讀的那一版本,謝天謝地,有約翰‧泰尼爾(John Tenniel;10)的插圖,增色不少,印在厚厚的米黃色紙上,有很濃的柴火燒過的焦味,好神祕。
頭一次讀愛麗絲的故事,有許多看不懂的地方,但卻好像不礙事。我很早就學會了讀書這一件事,除非在單純享樂之外別有目的(即使是不良嗜好,有時也難免一定要有別的目的),遇上走不過去的泥沼就跳過去,卡在夾纏不清的亂林子裡就抄小路,走進嚴肅又乏味的低地就繞過去,乾脆任由故事強勁的洪流帶著走,才最好。
就我記憶所及,愛麗絲數次奇遇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身歷其境,也就是我跟著愛麗絲一起去探險,是可憐這愛麗絲身邊的小跟班。摔進兔子洞,穿過鏡子,僅僅是開始,和抬腳踏上公車一樣簡單又奇妙。不過,你看看那旅程!我八、九歲時,「不信」與其說是「懸置」(11),還不如說是還沒孕生出來;虛構的故事有的時候遠比真實的日常生活還要像真的。倒不是說我覺得世上真有愛麗絲去的「奇境」那地方,而是我覺得「奇境」也就是像我家的房子、我玩的街道、我讀的紅磚牆學校那樣的地方。
同樣一本書,每讀一次就變一次。童年第一次讀《愛麗絲》(12),像是出遊,如《奧德賽》(Odyssey)或《木偶奇遇記》(Pinocchio)(13);我也總是覺得自己當愛麗絲比當尤里西斯(Ulysses)或是木偶要好。後來,讀到荳蔻年華的愛麗絲遇上「三月兔」(March Hare)請她喝酒,桌上卻不見酒的蹤影(14);或是毛毛蟲要愛麗絲說清楚她是誰、而她是誰又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也完全了解愛麗絲不得不忍下什麼(15)。「叮咚叮」(Tweedledee)和「叮咚咚」(Tweedledum)警告愛麗絲,說她只存在於紅心國王的夢裡,此外啥也不是(16),一樣害我入睡難以安眠,醒著的時候還慘遭紅心王后老師出的考題折磨,像是「從小狗身上拿掉一根骨頭,還剩下什麼?」(17)。後來,待我二十出頭,發現安德烈‧布列東(André Breto)把紅心武士(Knave of Hearts)大審編進《黑色幽默選集》(Anthologie de l’humour noir),這才看出愛麗絲竟然是超現實派(surrealists)的好姐妹(18);和古巴作家塞維洛‧薩杜伊(Severo Sarduy;1937─1993)於巴黎有過一席談,也才恍然大悟,原來「憨弟蛋弟」(humpty dumpty)和《變異》(Changé)、《如此》(Tel Quel)闡揚的結構主義(structuralist)信條大有關係(19)。後來的後來,待我徙居加拿大,又怎麼會沒發現「白武士」(White Knight)(但我在想法子 / 把鬍子染成綠色 / 再拿大大的扇子 / 遮得別人都看不得)就躋身在無以計數的官僚群中,於這國家的每一棟公家建築物內,匆忙奔走在一條條的走廊上?(20)
多年展讀、重讀愛麗絲的故事,遇到諸多不同但也有趣的解讀,只是,追究得深一點,我就不敢說有誰的看法被我吸收成我自己的了。讀別人的看法,對自己的解讀當然不無影響,會激發出新的觀點,也會為某些段落添加色彩;但是,泰半還是像「蚊子」(Gnat)在愛麗絲耳邊不斷低聲評論,「說不定你可以拿這來說個笑話呢!」,害你不得安寧(21)。我才不要。我這讀者的醋勁兒可是很重的,我讀的書,「初夜權」(jus primae noctis)才不准別人染指。那麼多年以前第一次讀《愛麗絲》而建立起來的親暱感,至今可是未曾稍減;而且,每重讀一次,親暱的紐帶就繫得更牢,純屬個人意會而且出乎意料之外。其他文句我也倒背如流。每一次我又 ── 對,又 ── 脫口唸出那一段哀婉的歌謠,〈海象和木匠〉(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22),我那幾個孩子就會叫我住嘴(我的長女就叫愛麗絲,還用說)。一有嶄新的經驗,在《愛麗絲》的紙頁也都找得到預兆或是惆悵的懷想,再一次告訴我,「前方的道路就是這樣,」抑或是,「你不也走過同樣一回?」
愛麗絲歷經的諸多奇遇,有一樁,對我說的就不是先前有過或是日後即將經歷的事,而更為博大,比如一種經驗,或是生命哲學(但願這樣的用語不算大而無當)。這是在《愛麗絲鏡中奇遇》第三章的末尾。愛麗絲穿過她在鏡中的映像,走過鏡子之後的棋盤鄉,來到一處黝暗的森林。先前她就聽說這地方的東西是沒有名稱的。「嗯,不管怎樣也算是一大安慰吧,」愛麗絲鼓起勇氣說,「那麼熱,能到 ── 到那 ── 那什麼啊?」愛麗絲竟然想不出該用什麼字,嚇了一跳,開始絞腦汁、用力想。「我是要說到 ── 到 ── 這個下面,你知道的嘛!」愛麗絲伸出一隻手搭在樹幹上,「不知道這東西怎麼叫的喔?我真的覺得它沒有名稱 ── 唉呀,應該是真的沒有。」愛麗絲絞盡腦汁就要想出她站的地方叫什麼,畢竟她已經習慣拿文字來述說她在現實世界的經歷,到了這時,才忽然發現天底下的事情沒一樣真的本來就是有名稱的:没等到由她來幫什麼東西安個名稱,那東西就會一直沒有名稱,但那東西卻也始終都在,只是不出聲,像鬼魂一樣虛無飄渺。而她非得要把忘掉的名稱想起來不可嗎?還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她不自己編出個名稱,全新的名稱,就不行?好個千古難解的謎題啊。
上帝(依《聖經》〈創世記〉第二章所述),「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創造出亞當,將他安置在東邊的「伊甸園」,接著再創造出各類的林野走獸和空中飛鳥,帶到亞當面前,看亞當怎麼叫這些飛鳥走獸,而且隨亞當怎麼叫這些生物,「那就是牠的名字」。這樣一來一往,十分特別,數百年來學者對此百思不解。所以,這是說亞當所在的地方是(像鏡中森林一樣)萬事萬物一概沒有名稱的嗎?而必須由亞當為他所見的萬事萬物命名?抑或是上帝創造出來的走獸飛鳥其實還是有名稱的,亞當也本來就知道,只是要由他像牙牙學語的小孩一樣在第一次看到小狗、月亮的時候開口道出小狗、月亮的名稱?
還有,我們說的「名稱」,到底是指什麼呢?這問題,或說是這一類的問題吧,在就提到了。穿過「無名森林」再過幾章,愛麗絲就遇到了「白騎士」這一位悒鬱的人物。而他呢,擺出了大人的威嚴,跟愛麗絲說他要唱一首歌來「安慰」她。「這一首歌,」白騎士說,「叫作〈鱈魚的眼睛〉(Haddocks’ Eyes)。」
「哦,歌名是這樣的,啊?」愛麗絲努力擺出有興趣的樣子。
「不是啦,妳不懂。」白騎士答得有一點生氣了,「這是歌是這樣子叫的,但歌的名稱其實是〈很老很老的人〉(The Aged Aged Man)。」
「所以,我是應該要說『這歌是怎麼叫的』囉?」愛麗絲修正說法。
「不對,才不應該;妳這說的又變成另一回事了!這歌要叫就要叫作〈門道和手段〉(Ways and Means);不過,這也只是這麼叫罷了,妳懂吧!」
「哦,那這歌到底是什麼歌?」愛麗絲再問一次,但這一次可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我才要說呢,」騎士回答,「這歌啊,其實就是〈門上坐一下〉(A-sitting On a Gate);曲子還是我自個兒寫的呢。」(23)
結果,曲子(一如愛麗絲所言)才不是他自個兒寫的;還有,白騎士硬是要細細分出名字是怎麼叫的,名字是什麼,名字指的這東西是怎麼叫的,還有這東西又是什麼,一樣不是白騎士自個兒的發明。這樣的區別才古老的呢,往回可以追溯到最早為《聖經》〈創世記〉作注釋的釋經學者。亞當被送進去的世界,完全不識亞當其人,也不識亞當口說的話語。亞當看見的一切,亞當感覺的一切,亞當喜愛或恐懼的一切,無不由上帝帶到亞當面前(最後也等於是帶到我們每一人的面前),也無不罩上一層又一層的名稱,名稱,便是語言要為赤裸裸的經驗穿的衣、戴的帽。所以,亞當和夏娃一失去了原有的天真無邪,才會一定要以獸皮為衣,「因為這樣,」猶太法典《他勒目》(Talmud)的注釋說,「他們才有辦法透過蓋在身上的外形,明瞭自己是誰。」文字,萬事萬物的名稱,便在為經驗勾畫外形。
命名,便是讀書識字的人在做的事。無力讀書識字的人,一樣盡可能要將自身的經驗化作言語,而在腦中想像自有的書,以之打造口語庫。在我們以書為準的社會,閱讀的藝能代表打入族人的軌道,掌握族人專有的準則和要求,而得以分享共通的文字記載庫。然而,視閱讀為單純接收的活動,卻不正確。其實還相反,史蒂芬‧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就將「滌淨族人的語感」標舉為讀者人人皆應善盡的責任(24)。也因此,讀者必須將所讀之書化為己有。讀者在無窮無盡的一座座圖書館,便像夜間的潛行盜賊,無不在竊取名稱,浩瀚、神奇的人世名稱有簡單明瞭如「亞當」者,也有稀奇古怪如「咚隆隆吱嘎吱」(Rumpelstiltskin)(25),但丁(Dante)寫他在黑森林遇到三頭野獸,說是正「走到了人生的半途」(26);而讀者讀到此句詩文,但丁的人生半途也成了讀者的人生半途,同時映現另一片黑森林,讀者童年見過的森林,滿載夢想,洋溢松樹、野狐的氣味。約翰‧班楊(John Bunyan;27)寫基督徒從家裡飛奔而出,手指摀住耳朵,不想聽妻小的呼喚。荷馬(Homer)寫尤里西斯被人綁在船桅上面,強迫他聽海上女妖的歌聲(28)。讀本楊、荷馬作品的人,將這樣的段落套在我們這時代溫良的普魯弗洛克(Prufrock)聽而不聞的習性上(29)。愛德娜‧米萊(Edna St. Vincent Millay)自稱「家常一如餐碟」,讀者隨之將日常的廚房餐具重新命名,進餐必備的傢伙隨之蒙上新一層的假借義(30)。(依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於《家庭之起源》(The Origins of the Family)所述),卡爾‧馬克思(Karl Marx)曾經感慨歎道,「人類與生俱來的詭辯伎倆!藉改變名稱以改變事物!」(31)可是,對不起了馬克思,我們人啊,就是專門幹這樣的事!
只要是小孩子都知道,(像愛麗絲在鏡中森林的)經驗世界是沒有名稱的,人在其間只是迷亂遊蕩,滿腦子塞滿學習、直覺迸發的嗡嗡低吟。我們藉由讀書之力,學會石塊、樹木應該如何稱呼,心生快樂或是沮喪、愛人的氣息、鳴禽尖聲的呼嘯又該如何稱呼,猶如心燈照亮事物、感覺和體會,指點我們犧牲良久過後,明心在此,伊甸園的警戒崗哨,在彼;我們耳中所聞,是「聖心修院」(Convent of the Sacred Heart)附近的吟唱。這般的靈光,有時有用;經驗和命名孰先孰後,無關緊要。經驗或許在先,讀者要待多年之後才在《李爾王》(King Lear)的紙頁讀到得以名之的說法。經驗也可能走在最後;隨手翻閱一本破爛的《金銀島》(Treasure Island),瞥見一頁字句,原以為早就忘了,卻有回憶的幽光倏地照亮紙面。有的說法,讀者或許覺得作家像是頭腦壞掉才會這樣子措辭,或是太過老套,甚至太高妙了普通人看不懂所以不肯跟著用,以致或是棄之不顧、或是置諸腦後、或是束諸高閣,靜待有朝一日(竟然一如讀者所願),洞徹天機之時來到,可以一用。不過,原本無以名之,有時也因為作者之助而終於得以名狀。「你要他用同一種語言,探知你說不出口的話,作出完美的回答。」湯姆‧斯多帕(Tom Stoppard)在《創造愛》(The Invention of Love)的劇作,寫過這樣一句話(32)。有時啊,讀者是可以在書頁找到完美的回答。
但也不是沒有危險,愛麗絲和她的白騎士就懂:我們讀者有時會把名稱和我們所謂的名稱混為一談,把事物和我們所謂的事物混為一談。紙頁映現的典麗幻象,大家一見就貼上「世事」的標籤,殊不知紙頁的幻象根本不等於世事。刑求他人,子女誕生,可能根本無以名之。創造出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的天使,濟慈(John Keats;1795─1821)的夜鶯,而後,作者大可交代讀者一聲,「我把自己的靈魂交在你手裏!」就此放手(33)。只是,讀者又該如何追隨交到手中的作者靈魂,在人間難以言詮的現實,尋道覓路?
循體系組織進行閱讀?無甚助益吧。奉權威書單(經典庫、文學史、禁書榜、推薦表,圖書館藏目錄)為圭臬?固然是有機會撞見有用的書名、人名,但也要無時或忘名單背後不乏居心才好。不過,我認為最好的指南,莫過乎一時興起 ── 也就是以「樂趣」為依歸,奉「隨興」為信念 ── 突發的奇想七拼八湊有時一樣可以引領讀者進入福至心靈的恩典殿堂,供我們紡紗成金。(34)
也是紡紗成金:一九三五年夏,蘇聯詩人奧席普‧曼德斯坦(Osip Mandelstam)(35)由史達林(Joseph Stalin)授與身份證件,大概算是「法外施恩」吧;有效期限三個月,外帶居留許可。依他太太娜蒂茲妲‧曼德斯坦(Nadezhda Mandelstam)(36)自述,單單這一份薄薄的證件就讓他們的日子好過許多。那時剛好曼德斯坦夫婦有一個朋友,演員暨散文作家佛拉迪米爾‧雅宏托夫(Vladimir Yakhontov)(37)路過他們住的城市。雅宏托夫和曼德斯坦當年曾在莫斯科曾以朗誦配給證自娛,點名曰「失樂園」(paradise lost)。這時,兩人又再拿身份證件故技重施。娜蒂茲妲在回憶錄《猶存一絲希望》(Hope Against Hope)描寫當時的場面,「不得不說,效果適得其反,害得大家更加沮喪。他們拿配給券一一唱名,有單人,有齊聲,『牛奶,牛奶,牛奶……乳酪,肉……』雅宏托夫唸身份證件的時候,還故意怪腔怪調,口氣兇狠又陰險:『謹此核發……核發……准許……特別入境……准許居留,准許居留,准許居留……。』」(38)
但凡切中肯棨的解讀,皆具顛覆、拂逆的性質;愛麗絲以一介清醒的讀者之姿,在鏡中世界瘋瘋癲癲取名稱的眾人當中,就體悟到了這一點。公爵夫人把芥末叫作「礦物」,柴邵貓(Cheshire Cat)低聲咕嚕卻自稱是「咆哮」;加拿大有總理拆掉鐵路說是「進步」;瑞士有商人走私贓物稱之為「貿易」;阿根廷有總統包庇殺人凶手也說是「特赦」。眼見如此誤稱,讀者的反制之道便是翻開書頁。面對執意扭曲作怪,閱讀有助讀者於錯亂當中守住秩序。不在消滅,不在將經驗密封在約定俗成的話語結構,而在容許混沌循其自有的迷亂軌道挾創造力往前推進。不在迷信話語燦爛奪目的表相,而在挖掘探尋幽黯。
我們這時代的神話,貧瘠、枯槁,渾似對深入表相之下敬而遠之。我們猜忌深奧,取笑沈思。大家任由恐怖片的影像遍及大銀幕、小螢幕,唯獨不容評述放慢影像飛掠的速度。大家要看格洛斯特(Gloucester)的眼睛被挖出來,卻不肯耐心將全本《李爾王》看完(39)。前一陣子,有一天晚上我在旅館房間看電視,頻道換來換去。也可能是巧合吧,電視螢幕每幾秒便一閃而過的影像竟然無不是有人被殺、有人被打,有人一臉痛苦扭曲,或者是車子、房子被炸。看著、看著,我忽然發覺眼前掠過的景象,有一幕可不是影集的劇情,而是巴爾幹半島戰爭的新聞。層層叠叠的影像合起來將暴力的恐怖稀釋、淡化,其中有一幕是真人被實彈命中,我看在眼裡卻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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