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 | 誠品線上

玉米

作者 畢飛宇
出版社 健行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玉米:【94年11月好讀推薦】由三部相關的中篇小說所構成的作品。主要以一九七○年代的文革為背景,透過玉米、玉秀與玉秧三個個性迥異的姐妹,因時代的乖張而紛紛走向悲劇的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電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電視劇《青衣》原作者、著名作家畢飛宇又一最新力作《玉米》。 《玉米》曾先後獲中國作家大紅鷹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優秀中篇小說獎、《小說月報》百花獎、《小說選刊》中篇小說獎、首屆中國小說學會獎。 兩岸著名小說家李昂、蘇童推薦,名評論家、小說家郝譽翔專文導讀。 畢飛宇說:《玉米》是他的最愛,是他為年輕一代人寫的。 三個女人,生長於田野,她們都夢想遠方,都渴望改變貧困的生活,她們互相接近關注卻又互相較勁刺探……。故事在玉米身上緩緩啟幕。 本書描述玉米、玉秀、玉秧三姊妹不同人生軌跡和她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奇特關係。姐姐玉米的個性寬闊,卻像鷹一般。她是王者,她屬於白天,她的體內有浩浩蕩蕩的長風;而玉秀和玉秧屬於夜晚、秘密的、曖昧的交雜著恐懼和放蕩。玉秀如妖精,閃爍、蕩漾,像火紅的狐狸在月光中伶俐地尋覓、奔逃;玉秧平庸,充滿體積感的遲鈍、笨重中卻又有田鼠般的敏感和警覺。 從《玉米》裡,從激烈掙扎和慘烈的幻滅裡,可以看到「人」、「生存」的困難,更可以看到「人」在壓力下展現的勇氣與堅強。 ■作者簡介 畢飛宇 一九六四年生於江蘇興化。一九八七年畢業於揚州師範學院中文系,曾任教五年,後從事新聞工作。一九九八年加入江蘇作家協會,現任雜誌社編輯。八○年代中期開始小說創作,他的文字敘述鮮明,節奏感掌握恰到好處。畢飛宇近年獲得中國作家大紅鷹獎、《小說選刊》中篇小說獎,其中《玉米》更獲中國作家協會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 作品有:《畢飛宇文集》四卷、另有小說集多部。代表作有:《是誰在深夜說話》、《哺乳期的女人》、《青衣》、《地球上的王家庄》。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94年11月好讀推薦】由三部相關的中篇小說所構成的作品。主要以一九七○年代的文革為背景,透過玉米、玉秀與玉秧三個個性迥異的姐妹,因時代的乖張而紛紛走向悲劇的故事,重新審視在特定的政治情境下,特權如何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展現其幾近無所不能的威力;而人們又如何從文革的殘酷迫害中,學會基本生存的能力,並展現出人性的韌性與勇氣。

商品規格

書名 / 玉米
作者 / 畢飛宇
簡介 / 玉米:【94年11月好讀推薦】由三部相關的中篇小說所構成的作品。主要以一九七○年代的文革為背景,透過玉米、玉秀與玉秧三個個性迥異的姐妹,因時代的乖張而紛紛走向悲劇的
出版社 / 健行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ISBN13 / 9789574442706
ISBN10 / 9574442705
EAN / 9789574442706
誠品26碼 / 2680021170005
頁數 / 272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對台灣讀者而言,畢飛宇是一個相當陌生的名字,但在中國大陸,他卻是當代炙手可熱的小說家,而且頗有扶搖直上的趨勢。



張藝謀的電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以及正在熱播中的大陸電視劇《青衣》,都是改編自畢飛宇的作品。影視傳播大大增長了他的知名度,而獲得魯迅文學獎的肯定,更加奠定了他在文壇上的地位,這使得畢飛宇成為少數可以兼顧市場性與文學性的作家之一。



畢飛宇的小說之所以屢受影視劇的青睞,就在它具有一定的通俗性格,不但非常好讀,情節緊湊,充滿了戲劇的高潮,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筆下的人物鮮活又分明。大陸小說向來與台灣最大的區別便是:台灣的小說總喜歡引經據典,挪用理論,而大陸的小說則要樸素許多,著重在人物和故事的鋪排。畢飛宇尤其如此。比起王安憶、蘇童或余華,畢飛宇的小說又更加貼緊人物去寫,完全不操作一絲的概念,而光憑人物的內在力氣去發展。他甚至很少花費筆墨去描寫風景,或者時代,而只是專寫人物,專寫人的活動,人的作為,人的想法,人的愛恨。又由於畢飛宇小說中的人物多是平民老百姓,他們的想法多半是單純的,每天光繞著柴米油鹽生存的基本條件打轉,而缺乏深一層的性靈或哲思。也因此,他的小說特別容易被社會大眾所接受,心有同感,因為它簡直就是現實生活的翻版,瑣碎、平凡,卻又真實到令人怵目驚心。



畢飛宇一如他的好友蘇童,都是南京作家,也都擅長描寫女性。他們兩人的小說面貌之相似,甚至曾被混合在一起,編成了一齣戲劇。讀畢飛宇的《玉米》,常會讓我想到蘇童的《紅粉》,以及也是被張藝謀改編成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妻妾成群》。在畢飛宇和蘇童的小說中,男性角色多是刻板而平面的,不是高高在上、面無表情的威權家長,要不就是稚嫩單純的青年,缺乏複雜的內心世界,以致於這些男性角色都無甚可觀。而畢飛宇和蘇童寫得最精彩的,卻都是女性角色,寫女人的表裡不一,撒謊嫉妒,勾心鬥角,愛恨慾念,飢渴與匱乏,憐憫與兇殘,無一不寫得淋漓盡致,相形之下,男人的世界遂顯得單調到了極點。



因此讀畢飛宇,往往誤以為他是一個女作家。或有人說,畢飛宇正是南方文學的典型代表。早從詩經、楚辭以來,中國文學便有了顯著的北、南區別,北方的文風是樸素的,直接的,豪放爽朗的,而南方的則偏於陰柔的,綺麗的,多幻想的,纖細而敏感。不管畢飛宇本人同不同意,他的小說竟在有意無意之間又印證了這項南北文學差異的理論。雖然將文學分成南、北的說法,有將創作化約成為地理區隔的危險,不過,這卻很可以說明,畢飛宇的小說確實其來有自,他總是讓我們想起了蘇童、張愛玲、《海上花》、白先勇,甚至是曹雪芹的《紅樓夢》,一樣的風花雪月,一樣的細緻人情。但若要進一步追究,便會發現畢飛宇與蘇童、張愛玲、《海上花》的血緣仍然是靠近了一些,而距離白先勇、曹雪芹卻較遠,何以見得呢?



在曹雪芹和白先勇的小說中,都具有一種強烈的反陽剛、反威權的特質,因此他們是愛美的,天真的,不世故的,他們筆下的女人是水做成的骨肉,不容男性世界將之污濁。然而畢飛宇的小說卻是世故的,他很清楚知道,這個世界的生殺大權仍是牢牢掌握在男性的手中,而女人畢竟只是配角罷了。《玉米》中的三姊妹玉米、玉秀與玉秧,無異是中國古代妻妾的現代版本,她們閉鎖在狹窄的臥室/後宮中,彼此無情廝殺,只為了在男人的鼻息之下爭奪一點點生存的位置。從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蘇童《妻妾成群》中的頌蓮,到畢飛宇《玉米》中的玉米,她們和姊妹密友之間最常出現的相互稱呼,竟是咒罵「賤人」。這些恆常處在競爭狀態中,沒有一秒不在算計利弊得失的女人們,有著一張青春美麗的臉龐,卻有著一顆最最蒼老的、世故的、冷酷的心。



當一切生活的資源都被男性壟斷時,女人只能學會早熟,學會了如何去戰鬥,但可悲的是,她們的唯一武器便是自己的肉體。在《玉米》的三姊妹中,唯一努力追求愛情的是玉秀,但她的下場卻也最悲慘,到頭來落得什麼都沒有。而長在八O年代的玉秧年紀最小,吃的苦也最少,但卻是三姊妹中最為世故老成的一個,早早便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的身體去交換權力。相對於這些精明老練的女人們,男性則是一群極度僵硬的、壓抑的、貧乏的弱者,表現出來的便是性的飢渴和無能。〈玉秧〉中描寫魏向東跪倒在玉秧面前,嚎啕大哭的一段,徹底暴露出男人的空虛醜態。或許畢飛宇正是要藉此暗示中國大陸當代的悲劇情境——在一個道德規範高度僵化的社會中,人性如何被扭曲成為畸形與變態。



也正是如此,大陸當代的情慾書寫其實和台灣大不相同。台灣的情慾書寫自九O年代以後蓬勃發展,宛如一場慾望狂歡嘉年華會,解構再解構,一切體系於此紛然潰散。朱天文《荒人手記》打造陰性的美學國度,舞鶴《鬼兒與阿妖》光怪陸離,摧毀道德莫此為甚,而李昂《北港香爐人人插》則從情慾角度改寫台灣民主政治運動史。但反觀大陸的情慾書寫,卻是籠罩在一套堅固的男權體制之下,而這體制絲毫沒有動搖。新社會與舊社會並無區別,因為女人仍然是被男性置於掌中賞玩,雙腳纏裹,獻媚做作罷了,她們只能燃燒自身的肉體,以此殉祭,或者更殘酷的是:以此來擊倒另外一個女性。於是《玉米》中的情慾,宛如一場生存與死亡的戰鬥,無關肉體的歡愉或是解放。而男人,則從頭到尾始終是一副事不干己的模樣,冷眼旁觀。



畢飛宇曾經說,《玉米》的第三部分〈玉秧〉背景設在八O年代,是因為文革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文革的方法論就是尋找敵人,而不可兼容的人際,正依舊是中國人在一九八二年的基本生存法則。此話誠然。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監視,控制,傾軋,以致慾望無法獲得正常的抒解,所導致的種種猥褻與變態,是否仍然殘存至今天呢?這恐怕是畢飛宇小說最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

試閱文字

內文 : 江南才子畢飛宇是「得獎專戶」



相較於蘇童,莫言,王安憶等名家,「畢飛宇」對台灣讀者來說,是較陌生的名字,然而作品會說話,隨著《青衣》、《玉米》等在台陸續問世,讀者眼睛將因這位說故事高手而大亮。



一九六四年,畢飛宇出生於江蘇興化,「江蘇多才子」,這位穿著T恤,牛仔褲的江南才子,愛踢球,愛看NBA,留短短的平頭,五官分明的臉看起來酷中帶著帥氣。他在邁入四十之齡的二○○三、二○○四年成為大陸文壇的「得獎專戶」,以〈青衣〉,〈玉米〉接連拿下了中國小說學會獎,馮牧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雖然一下子拿了太多文學獎的青壯作家往往容易招致側目與非議,但是只要提起由他編劇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就連台灣人也多半久仰大名。而這只是他在一九九四年聲名乍起的作品。當他在二○○一年四月發表〈玉米〉,便引起文學界一陣「玉米熱」,造成廣泛的討論。當〈青衣〉改編成電視劇在大陸播放,從文壇到讀者群,觀眾群,乃至於大眾傳播媒體,畢飛宇成為超人氣的偶像級作家。雖然他不上網,只把電腦拿來打字,卻有人為他設立網站,在網路上熱烈討論他的作品。



有人把他歸類為女性作家,因為在他的作品中,總是第一眼就看到那些活生生的女子。她們的個性如此鮮明獨特,卻又總叫你想起身邊或記憶中的某個女性。畢飛宇筆下的女子是過日子的女子,不管是在父權的壓制下,攥緊每一分握得到手裡的權力,或是在生活的困境中,依附每一絲生存下去的可能,因著她們的性格和命運,不知不覺間就走成了一齣悲劇。也有人把他歸類為鄉土作家,因為他熱中且擅長於描寫鄉村題材。但他自己並不這麼認為:「我不是一個有故鄉感的作家。我對鄉土,更多的是借用來作為一個背景,一個拷問人性的場所。」



畢飛宇幼年生長在江蘇鄉下,一九七九年十五歲返城,一九八三年考入揚州師範學院。畢業後曾經在南京的鄉間任教五年,而後在《雨花》雜誌,《南京日報》任編輯。他在一九八○年代開始創作,青澀時期碰碰撞撞,他故意寫得很怪,很難懂,「彷彿不是我畢飛宇寫的,是德語,法語讓我給翻譯過來的。」他在摸索中開始書寫女性,書寫熟悉的鄉村人事,書寫權力與社會把人異化的程度,也曾求好心切而用力過猛。直到〈玉米〉,他覺得找到了自己說話的方式。然後,「它們就不斷地獲獎了」。而我們則讚嘆地看到他「字字句句都閃著金光」。



十幾年的創作生涯,畢飛宇創作近百篇中短篇小說,及幾部長篇小說。在大陸集結出版的有《慌亂的指頭》,《祖宗》,《輪子是圓的》,《黑衣裳》,《青衣》以及《玉米》等。長篇小說則有《上海往事》(電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那個夏季那個秋天》及最近發表的《平原》。



——編者

出了月子,施桂芳把小八子丟給了大女兒玉米,除了餵奶,施桂芳不帶孩子。按理說施桂芳應該把小八子銜在嘴裡,整天肉肝心膽的才是。施桂芳沒有。做完了月子施桂芳胖了,人也懶了,看上去鬆鬆垮垮的。這種鬆鬆垮垮裡頭有一股子自足,但更多的還是大功告成之後的懈怠。施桂芳喜歡站在家門口,倚住門框,十分安心地嗑著葵花子。施桂芳一隻手托著瓜子,一隻手挑挑揀揀的,然後捏住,三個指頭肉乎乎地翹在那兒,慢慢等候在下巴底下,樣子出奇地懶了。施桂芳的懶主要體現在她的站立姿勢上,施桂芳只用一隻腳站,另一隻卻要墊到門檻上去,時間久了再把它們換過來。人們不太在意施桂芳的懶,但人一懶看起來就傲慢。人們看不慣的其實正是施桂芳的那股子傲氣,她憑什麼嗑葵花子也要嗑得那樣目中無人?施桂芳過去可不這樣。村子裡的人都說,桂芳好,一點官太太的架子都沒有。施桂芳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是笑著的,如果正在吃飯,笑起來不方便,那她一定先用眼睛笑。現在看起來,過去的十幾年施桂芳全是裝的,一連生了七個丫頭,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所以斂著,客客氣氣的。現在好了,生下了小八子,施桂芳自然有了底氣,身上就有了氣焰。雖說還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客氣和客氣不一樣,施桂芳現在的客氣是支部書記式的平易近人。她的男人是村支書,她又不是,她憑什麼懶懶散散地平易近人?二嬸子的家在巷子的那頭,她時常提著丫杈,站在陽光底下翻草。二嬸子遠遠地打量著施桂芳,動不動就是一陣冷笑,心裡說,大腿叉了八回才叉出個兒子,還有臉面做出女支書的模樣來呢。



施桂芳二十年前從施家橋嫁到王家莊,一共為王連方生下了七個丫頭。這裡頭還不包括掉掉的那三胎。施桂芳有時候說,說不定掉走的那三胎都是男的,懷胎的反應不大同,連舌頭上的淡寡也不一樣。施桂芳每次說這句話都要帶上虛設往事般的僥倖心情,就好像只要保住其中的一個,她就能一勞永逸了。有一次到鎮上,施桂芳特地去了一趟醫院,鎮上的醫生倒是同意她的說法,那位戴著眼鏡的醫生把話說得很科學,一般人是聽不出來的,好在施桂芳是個聰明的女人,聽出意思來了。簡單地說,男胎的確要嬌氣一些,不容易掛得住,就是掛住了,多少也要見點紅。施桂芳聽完醫生的話,嘆了一口氣,心裡想,男孩子的金貴打肚子裡頭就這樣了。醫生的話讓施桂芳多少有些釋懷,她生不出男孩也不完全是命,醫生都說了這個意思了,科學還是要相信一些的。但是施桂芳更多的還是絕望,她望著碼頭上那位流著鼻涕的小男孩,愣了好大一會兒,十分悵然地轉過了身去。



王連方卻不信邪。支部書記王連方在縣裡學過辯證法,知道內因和外因、雞蛋和石頭的關係。關於生男生女,王連方有著極其隱祕的認識。女人只是外因,只是泥地、溫度和情,關鍵是男人的種子。好種子才是男孩,種子差了則是丫頭。王連方望著他的七個女兒,嘴上不說,骨子裡頭卻是傷了自尊。



男人的自尊一旦受到挫敗,反而會特別地偏執。王連方開始和自己。他下定了決心,決定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兒子一定要生,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後年,後年不行大後年。王連方既不渴望速勝,也不擔心絕種。他預備了這場持久戰。說到底,男人給女人下種也不算特別吃苦的事。相反,施桂芳倒有些恐懼了。剛剛嫁過來的那幾年,施桂芳對待房事是半推半就的,這還是沒過門的時候她的嫂子告訴她的。嫂子把她嘴裡的熱氣一直哈到施桂芳的耳垂上,告誡桂芳一定要夾著一些、捂著一些,要不然男人會看輕了妳、看賤了妳。嫂子用那種通曉世故的神祕語氣說:要記住,桂芳,難啃的骨頭才是最香的。嫂子的智慧實際上沒有能夠派上用場。連著生了幾個丫頭,事態反過來了,施桂芳不再是半推半就,甚至不是半就半推,確實是怕了。她只能夾著、捂著。夾來捂去地,把王連方的火氣都弄出來了。那一天晚上王連方給了她兩個嘴巴,正面一個,反面一個。「不肯?兒子到現在都沒叉出來,還一頓兩碗飯的!」王連方的聲音那麼大,站在窗戶的外面也一定能聽得見。施桂芳「在床上不肯」,這話傳出去就要了命了。光會生丫頭,還「不肯」,絕對是醜女多作怪。施桂芳不怕王連方打,就是怕王連方吼。他一吼,施桂芳便軟了,夾也夾不緊,捂也捂不嚴。王連方像一個笨拙的赤腳醫生,板著臉,拉下施桂芳的褲子就插針頭,插進針頭就注射種子。施桂芳怕的正是這些種子,一顆一顆地數起來,哪一顆不是丫頭?



老天終於在一九七一年開眼了。陰曆年剛過,施桂芳生下了小八子。這個陰曆年不同尋常,有要求的,老百姓們必須把它過成一個「革命化」的春節。村子裡嚴禁放鞭炮、嚴禁打撲克。這些嚴禁令都是王連方在高音喇叭裡向全村老少宣布的。什麼叫革命化的春節,王連方自己也吃不準。吃不準不要緊,關鍵是做領導的要敢說。新政策就是做領導的脫口而出。王連方站在自家的堂屋裡,一手握著麥克風,一手玩弄著擴音器的開關。開關小小的,像一個又硬又亮的感嘆號。王連方對著麥克風厲聲說:「我們的春節要過得團結、緊張、嚴肅、活潑。」說完這句話,王連方就把亮的感嘆號撳了下去。王連方自己都聽出來了,他的話如同感嘆號一般,緊張了、嚴肅了,冬天的野風平添了一股浩蕩之氣、嚴厲之氣。



初二的下午,王連方正在村子裡檢查春節,他披著舊大衣,手上夾了半截子飛馬牌香菸。天氣相當陰冷,巷子裡蕭索得很,是那種喜慶的日子少有的冷清,只有零星的老人和孩子。男將們不容易看得到,他們一定躲到什麼地方賭自己的手氣去了。王連方走到王有慶的家門口,站住了,咳了幾聲,吐出一口痰。王有慶家的窗戶慢慢拉開一道縫隙,露出了王有慶老婆的紅棉襖。有慶家的面對著巷口,越過天井敞著的大門衝王連方打了一個手勢。屋子裡的光線太暗,她的手勢又快,王連方沒看清楚,只能把腦袋側過去,認真地調查研究。這時候高音喇叭突然響了,傳出了王連方母親的聲音,王連方的老母親掉了牙,主要是過於急促,嗓音裡夾雜了極其含混的氣聲,呼嚕呼嚕的。高音喇叭喊道:「連方啊連方啊,養兒子了哇!家來呀!」王連方歪著腦袋,聽到第二遍的時候聽明白了。回過頭去再看窗前的紅棉襖,有慶家的已經垂下了雙肩,臉卻靠到了窗櫺口,面無表情地望著王連方,看上去有些怨。這是一張好看的臉,紅色的立領裹著脖子,對稱地豎在下巴底下,像兩隻巴掌托著,格外地媚氣了。高音喇叭裡雜七雜八的,聽得出王連方的堂屋裡擠的都是人。後來唱機上放了一張唱片,滿村子都響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村裡的空氣雄赳赳的,昂揚著,還一挺一挺的。有慶家的說:「回去吧你,等你呢。」王連方用肩頭簸了簸身上的軍大衣,兀自笑起來,心裡說:「媽個巴子的。」



玉米在門口忙進忙出。她的袖口挽得很高,兩條胳膊已經凍得青紫了。但是玉米的臉頰紅得厲害,有些明亮,發出難以掩飾的光。這樣的臉色表明了內心的振奮,卻因為用力收住了,又有些說不出來路的害羞,繃在臉上,所以格外地光滑。玉米在忙碌的過程中一直咬著下嘴脣,就好像生下小八子的不是母親,而是玉米她自己。母親終於生兒子了,玉米實實在在地替母親鬆了一口氣,這分喜悅是那樣地深入人心,到了貼心貼肺的程度。玉米是母親的長女,而從實際情況來看,不知不覺已經是母親的半個姐妹了。事實上,母親生六丫頭玉苗的時候,玉米就給接生婆做下手了,外人終究是有諸多不便的。到了小八子,玉米已經是第三次目睹母親分娩了。玉米借助於母親,親眼目睹了女人的全部隱祕。對於一個長女來說,這實在是一分額外的獎勵。二丫頭玉穗只比玉米小一歲,三丫頭玉秀只比玉米小兩歲半,然而,說起通曉世事,說起內心的深邃程度,玉穗、玉秀比玉米都差了一塊。長幼不只是生命的次序,有時候還是生命的深度和寬度。說到底,成長是需要機遇的,成長的進度只靠光陰有時候反而難以彌補。



玉米站在天井往陰溝裡倒血水,父親王連方走進來了。今天是一個大喜的日子,王連方以為玉米會和他說話的,至少會看他一眼。玉米還是沒有。玉米沒穿棉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線衫,小了一些,胸脯鼓鼓的,到了小腰那兒又有力地收了回去,腰身全出來了。王連方望著玉米的腰身和青紫的胳膊,意外地發現玉米已經長大了。玉米平時和父親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個中的原委王連方猜得出,可能還是王連方和女人的那些事。王連方睡女人是多了一些,但是施桂芳並沒有說過什麼,和那些女人一樣有說有笑的,有幾個女人還和過去一樣喊施桂芳嫂子呢。玉米不同。她嘴上也不說什麼,背地裡卻有了出手。這還是那些女人在枕頭邊上告訴王連方的。好幾年前了,第一個和王連方說起這件事的是張富廣的老婆,還是個新媳婦。富廣家的說:「往後我們還是輕手輕腳的吧,玉米全知道了。」王連方說:「她知道個屁,才多大。」富廣家的說:「她知道,我知道的。」富廣家的沒有嚼蛆,前兩天她和幾個女的坐在槐樹底下納鞋底,玉米過來了。玉米一過來,富廣家的臉突然紅了。富廣家的瞥了玉米一眼,目光躲開了。再看玉米的時候,玉米還是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就那麼盯著,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旁若無人,鎮定得很。那一年玉米才十四歲。王連方不相信,但是沒過幾個月,王大仁的老婆嚇了王連方一大跳。那一天王連方剛剛上了王大仁老婆的身,大仁家的用兩隻胳膊把臉遮住了,身子不要命地往上拱,說:「支書,你用勁,快弄完。」王連方還沒有進入狀態,稀裡糊塗的,草草敗了。大仁家的低著頭,極慌張地擦換,什麼也不說。王連方叉住她的下巴,再問,大仁家的跪著說:「玉米馬上來踢毽子了。」王連方眨巴著眼睛,這一回相信了。但是一回到家,玉米一臉無知,王連方反而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了。玉米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再和父親說話了。王連方想,不說話也好,總不能多了一個蚊子就不睡覺。然而今天,在王連方喜得貴子的時刻,玉米不動聲色地顯示了她的存在與意義。這一顯示便是一個標誌,玉米大了。



王連方的老母垂著兩條胳膊,還在抖動她的下嘴脣。她上了歲數,下嘴脣耷拉在那兒,現在光會抖。喜從天降對年老的女人來說是一種折磨,她們的表情往往很僵,很難將心裡的內容準確即時地反映到臉上。王連方的老爹則沉穩得多,他選擇了一種平心靜氣的方式,慢慢地吸著菸鍋。這位當年的治保主任到底見過一些世面,反而知道在喜上心頭的時刻不怒自威。



「回來啦?」老爹說。

「回來了。」王連方說。

「起個名吧。」



王連方在回家的路上打過腹稿,隨即說:「是我們家的小八子,就叫王八路吧。」



老爹說:「八路可以,王八不行。」

王連方忙說:「那就叫王紅兵。」



老爹沒有再說什麼。這是老家長的風格。老家長們習慣於用沉默來表示讚許。



接生婆又在產房裡高聲喊玉米的名字了。玉米丟下水盆,小跑著進了西廂房。王連方看著玉米的背影,她在小跑的過程中已經知道將兩邊的胳肢窩夾緊了,而辮子在她的後背卻格外地生動。這麼多年來,王連方光顧了四處蒔弄、四處播種,再也沒有留意過玉米,玉米其實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了。玉米的事其實是拖下來的,王連方是支書,到底不是一般的人家,不大有人敢攀這樣的高枝。就是媒婆們,見到玉米通常也是繞了過去。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哪一個精明的媒婆能忘得了這句話。玉米這樣的家境、這樣的模樣,兩條胳膊隨便一張就是兩隻鳳凰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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