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真.念念人間情套書 (6冊合售) | 誠品線上

吳念真.念念人間情套書 (6冊合售)

作者 吳念真
出版社 叩應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吳念真.念念人間情套書 (6冊合售):《這些人,那些事》本書是吳念真導演經歷過人生的風風雨雨和最大低潮後,所完成的生命記事。他用文字寫下心底最掛念的家人、日夜惦記的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誠品網路書店限量版!限網路通路販售!絕對珍藏《吳念真.念念人間情套書 (6冊合售)》!《這些人,那些事》本書是吳念真導演經歷過人生的風風雨雨和最大低潮後,所完成的生命記事。他用文字寫下心底最掛念的家人、日夜惦記的家鄉、一輩子搏真情的朋友,以及台灣各個角落裡最真實的感動。這些人和事,透過他真情摯意的筆,如此躍然的活在你我眼前,笑淚交織的同時,也無可取代的成為烙印在你我心底、這一個時代的美好縮影……《人間條件》【完整典藏版】「人間條件」敘述一位過世多年的老阿嬤,為了找到思慕的人,告訴他一句當年來不及說的話,於是附身到孫女阿美身上,戀戀不捨、回望人間。本書收錄了完整版的劇本、近百幅精美劇照、精華版DVD和幕後的點點滴滴,絕對能夠滿足你心中缺憾的幸福快感,值得珍藏。《人間條件2:她與她生命中的男人們》阿嬤堅持了五十多年的道義承諾,守護著老宅與家人,不管多艱苦的遭遇,也能如流水般包容,呈現出台灣女性的堅強:再艱苦,也要讓老天笑出聲音來!《人間條件3:台北上午零時》往日微風悠悠渺渺,但心頭的那個人影卻一直忘不了。是誰劃破了一段純潔的青春夢,讓一切的美好都消失?多年後意外重逢,回憶又讓過去的一切歷歷在目……《人間條件4:一樣的月光》我以為在這流轉世間,不變的只有妳我的姊妹情。但一路行來,失落繁多,到底是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早已抹滅了我的面目……一樣的月光,一樣的笑容,不一樣的,我.和.妳。《人間條件5:男性本是漂泊心情》一場中年夫妻的離婚談判,一對事不關己等著看戲的兒女。韌性媽媽氣急敗壞,任性爸爸踏上離家自由之旅;沒有人約束的生活就此展開,讓他得以窺視那些表面上幸福的友人們,真實的生活面貌。一連串男人瀟灑、天真、荒謬的故事,就此展開……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吳念真全方位的創意人、電影人、廣告人、劇場人。本名吳文欽。一九五二年出生於臺北縣瑞芳鎮。一九七六年開始從事小說創作,曾連續三年獲得聯合報小說獎,也曾獲得吳濁流文學獎。並著有多本暢銷經典作品,如《臺灣念真情》系列等書。 一九八一年起,陸續寫了《戀戀風塵》《老莫的第二個春天》《無言的山丘》《客途秋恨》和《悲情城市》等七十五部電影劇本,曾獲五次金馬獎最佳劇本獎、兩次亞太影展最佳編劇獎。改編父親故事而成的電影處女作《多桑》,獲頒義大利都靈影展最佳影片獎等獎項。 主持TVBS「臺灣念真情」節目達三年。導演企畫及代言的廣告無數。二○○一年,舞臺劇處女作《人間條件》獻給了綠光劇團,隔年又編導了《青春小鳥》。二○○六年,推出《人間條件2:她與她生命中的男人們》與《人間條件3:臺北上午零時》;二○○九年推出《人間條件4:一樣的月光》;二○一二年推出《人間條件5:男性本是漂泊心情》;二○一四年推出《人間條件6:未來的主人翁》等系列作品,再次成功詮釋「國民戲劇」。二○一八年首次執導音樂劇《再會吧北投》,開啟新領域亦大獲好評。現任「吳念真企劃製作有限公司」董事長。

商品規格

書名 / 吳念真.念念人間情套書 (6冊合售)
作者 / 吳念真
簡介 / 吳念真.念念人間情套書 (6冊合售):《這些人,那些事》本書是吳念真導演經歷過人生的風風雨雨和最大低潮後,所完成的生命記事。他用文字寫下心底最掛念的家人、日夜惦記的
出版社 / 叩應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2019033132
ISBN10 / 2019033135
EAN / 9782019033132
誠品26碼 / 2681733446006
頁數 / 2448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級別 / N:無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回憶是奇美的,因為有微笑的撫慰,也有淚水的滋潤。

全台灣最會說故事的國民作家,他寫的每個故事,都蘊藏了我們無法預知的生命能量與心靈啟發。
跟他一起回望人生種種,您將學會包容、豁達與感恩……

吳念真的人間況味,細細品嘗;散文+人間條件系列(附D

試閱文字

自序 : 你們還記得我嗎?
在仔細讀完經過編輯的這些文字的此刻,好像不得不向「到了一個年紀,某些人的生命似乎只剩下回憶」這句話低頭,儘管之前始終對其中所隱含的輕視和同情嗤之以鼻,甚至充滿抗拒和敵意。
是事實,因為交織成這些文字的幾乎全是往事的點點滴滴。
當其中某些片段開始在網路中被轉寄流傳,有網友留言問說,你在寫這些故事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時,我用少年時期讀過的《麥克阿瑟回憶錄》裡頭的一句話回答了他們,我說:「回憶是奇美的,因為有微笑的撫慰,也有淚水的滋潤」。
這也是事實。
多年來雜亂的行程、密集的工作已經是固定的生活型態,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可以抱怨的理由;人生選擇什麼就必須承受什麼、得到什麼就會失去什麼,這道理到了這樣的年紀幾乎已沒有什麼疑惑的餘地,只是在日復一日一如川劇「變臉」般隨著工作或行程不停變換的角色扮演中,「自己」這個角色反而少有上戲的機會,除了午夜場;而在幾乎無聲也無觀眾的演出過程裡,和「自己」對戲的另一個唯一的角色就叫「回憶」。
戲有時候會演得很長很長,從午夜一直到天際露出微光;因為「自己」在「回憶」的導引下經常意外地與遺忘多時的某個階段的另一個「自己」再度重逢,於是,就像久別的老友偶然相遇一般,有更多的回憶被喚醒,一如夢境與夢境的連結,沒有邏輯,無邊無際。
有時候會想,生命裡某些當時充滿怨懟的曲折,在後來好像都成了一種能量和養分,因為若非這些曲折,好像就不會在人生的岔路上遇見別人可能求之亦不得見的人與事;而這些人、那些事在經過時間的篩濾之後幾乎都只剩下笑與淚與感動和溫暖,曾經的怨與恨與屈辱和不滿彷彿都已雲消霧散。
或許是工作的關係,長久以來似乎習慣拿這些人與事和人分享,不知道有多少次當某些心思細膩的朋友聽完這些故事之後,都會跟我說:寫下來吧,當你有一天什麼都記不得的時候,至少還有人會幫你記得這些人、那些事。
是曾想寫過,只是始終在等候著自己所希冀的那個適當時刻──例如:不再雜事如麻、勞累奔波,身心皆已安頓,日子安穩無驚──的來臨,沒想到這一切後來卻都在始料未及的狀態下完成。
一年多前新聞界的好友張瑞昌跑到舞台劇「人間條件」正在演出中的後台來,說他奉調到周刊當總編輯,希望我能在那裡開個專欄,「就把你平常隨口說出來的那些故事寫下來就好,又不用耗費你多少時間!」他說。
許多人都知道我性格裡最大的致命傷叫「不好意思拒絕」,尤其是面對朋友的要求;聽說他們私下經常宣稱:「要念真幹嘛一點都不難,嚕久了就會有!」

瑞昌不但持續不斷地嚕,甚至用了最狠的一招:先在周刊上打上預告,甚至連專欄的名稱都已幫我設定好,叫「人間吳條件」。
之後不用說,開始被逼上路,每個星期二的夜晚經常成為我「焚膏繼晷」的無眠之夜,一旦遇到出差旅行甚至還得預留存稿,或筆電隨行。
記得有一次和一群朋友到國外旅遊,夜晚時分我在桌前趕稿,他們則在我房間內打牌消遣,在斷續吃、碰的牌聲中,忽然聽見有人故意以好整以暇的語氣說:「唉,人家的命就是比我們好,你看,人家出國還在打字賺錢,而我們卻在這裡打牌輸錢!」
講話的是圓神出版社的負責人,我們慣稱他社長的簡志忠。
當時,我不但沒有回話,在爆起的笑聲中甚至還覺得對他虧欠至深,那是因為事實上多年之前他就曾想盡辦法要我寫下這些故事,一度他還要總經理簡志興和編輯部同仁帶著企畫書和錄音機到辦公室來,要我在「任何想講的時候」把故事錄下來,然後找人轉換成文字;然而之後我不但不義地把那個企畫遺忘在一旁,甚至還不忠地在他方地盤另起爐灶,所以,一年之後以最後一篇題目為「告別」的心情故事結束專欄,並決定在圓神結集出版的理由無它,就是……必然。
對許多許多人心存感激,除了上頭提到的瑞昌(其實……我還在懷疑著,我是不是真的感謝他?因為專欄寫不到三個月之際他竟然就高升它職,棄我於火線而不顧!)、簡志忠、簡志興和圓神的同仁之外,我也要謝謝《時報周刊》的李秋絨小姐在這一年中對我這個散漫的作者的忍耐、激勵和寬容。
當然還有雷驤先生,他竟然肯為這些故事動筆,畫下那麼多幅韻味十足的插圖,讓我受寵若驚。
至於故事裡被我提及的所有人……我只能說:在人生的過程裡何其有幸與你們相遇,或輾轉知道你們的故事;記得年輕的時候聽過一位作家的演講,當有人問他說有沒有做筆記的習慣時,他笑著說:很少,因為我不可能隨身帶著筆紙,而且我相信,該記得不會忘記,會忘記的應該就是不重要的東西!
的確如此。
記得你們、記得那些事,是因為在不知不覺中這一切都已成了生命的刻痕甚至是生命的一部分。
只是……你們也還記得我嗎?

試閱文字

內文 : 《這些人,那些事》
四個相命師
阿端雙眼失明,所以村子裡的人習慣叫他「青瞑端」,當年他是礦村許多人的心理醫生。
日子不順的時候去找他,他會說七月家裡犯白虎,九月秋涼之後北方壬水旺,賺錢如扒土……諸如此類的,聞者便認命地忍受這段理所當然的艱辛。
萬一九月還是不順呢?他會要求把全家人的出生年月日都拿去給他看,全家幾口人總會有一口又沖犯到什麼吧?你說是不是?
他說的話沒人不信,於是再苦也可以往下撐,因為有信仰便有力量,三民主義不也這麼說過?
有一年父親不順了近乎一整年,年末我們隨媽媽去「問診」;這回他倒像是十幾二十年後才時興起來的「前世今生」的大師,他說父親前世是貪官,此生所賺的錢除了養家活口之外,別想有剩,即便一時有剩也轉眼成空,因為要還前世所欠的債。
媽媽一聽完全降服,因為這正是父親的生命主軸。
由於時間尚未用完,媽媽說:「那替我家老大順便看看。」
那年我剛退伍,未來有如一團迷霧。他只掐指算了算,便說我前世是「菜店查某」,意思是風塵女子,故這輩子……,咳咳,知你「花名」者眾,知你本名者寡;惡歡飲交際、喜做家事。賺錢諸事大多在夜間完成,賞錢大爺三教九流,故我必須以不同身段、姿態迎合之……
話沒講完,妹妹們已狂笑到近乎失態,被我媽媽驅出門外。
妹妹們之後說她們狂笑的理由是:無法想像會有這種瘦弱不堪且長相不雅的午夜牛郎,而且還會有三教九流的大爺肯賞錢。
幾年後經過驗證發現他真是神準,舉例來說,多數人知道我吳念真這個「筆名」,但不一定知道我的本名;寫文章、寫劇本通常是晚上,而投資老闆或邀約的導演果然是千百種不同個性的人……但,那時「青瞑端」早已經往生。
三十歲那年,一個朋友的朋友說一定要認識我,朋友說這人喜歡研究命理,說看我寫過的一些小說和劇本,透過朋友知道我的八字之後覺得我有趣,一定要告訴我一些事。
一個濛濛細雨的午後,我們在明星咖啡見面。因為還有人在一旁等我討論劇本,所以他言簡意賅地表示,我三十歲這年是「蜻蜓出網」,許多人生大事會在這年發生,要我把握千萬不要浪費這機緣;順便又嚴肅地跟我說:未來十年台灣必有大改變,理由是「電視、報紙上那些富貴之人大多數非富貴之相」。
那是一九八一年,我大學畢業、第一次得金馬獎,金馬獎第一次有獎金,而且多達二十萬元,於是就用那些錢結婚,完成另一件人生大事。
至於台灣是否有變動?當然有,至少之後十年中,從沒人敢罵總統變化到罵總統成了新生活運動。
這個業餘相命師隨著與朋友疏遠之後從未再重逢。
父親晚年疾病纏身,有一天趁他在醫院睡著,陪媽媽到基隆南榮路找另一個相命師做心理治療。那人跟阿端一樣雙眼失明。
他算算父親的八字之後只說:「活得辛苦、去得也艱難……這麼辛苦的人……就順他意,不計較了,計較的話妳也辛苦,不是嗎?」
媽媽聽完掩面而泣,低聲說:「謝謝老師,我了解。」
相命師也許發現我的存在,問我要不要順便算算?聽完我的八字,沒多久他竟然笑了出來,說:「你也活得辛苦,只差你爸爸勞力,你是勞心,不過,你一生衣食無缺、朋友圍繞,勞心勞神,皆屬必然,其他,我就沒什麼好說了,你說對不對?」
與其說他是在算命,倒不如說他像師父開示。
他也許還在,但,就像他說的,一切皆屬必然之下,我還有什麼好問的?
人生碰過四個精采無比的相命師,這是其中三個。
另外一個?所說諸事皆未驗證……稱名道姓有所不宜,姑且不表。

只想和你接近
直到我十六歲離家之前,我們一家七口全睡在同一張床上,睡在那種用木板架高、鋪著草蓆,冬天加上一層墊被的通鋪。
這樣的一家人應該很親近吧?沒錯,不過,不包括父親在內。
父親可能一直在摸索、嘗試與孩子們親近的方式,但老是不得其門而入。
同樣地,孩子們也是。
小時候特別喜歡父親上小夜班的那幾天,因為下課回來時他不在家。因為他不在,所以整個家就少了莫名的肅殺和壓力,媽媽準確的形容是「貓不在,老鼠嗆鬚」。
午夜父親回來,他必須把睡得橫七豎八的孩子一個一個搬動、擺正之後,才有自己可以躺下來的空間。
那時候我通常是醒著的。早就被他開門閂門的聲音吵醒的我繼續裝睡,等著洗完澡的父親上床。
他會稍微站定觀察一陣,有時候甚至會喃喃自語地說:「實在啊……睡成這樣!」然後床板輕輕抖動,接著聞到他身上檸檬香皂的氣味慢慢靠近,感覺他的大手穿過我的肩胛和大腿,最後整個人被他抱了起來放到應有的位子上,然後拉過被子幫我蓋好。
喜歡父親上小夜班,其實喜歡的彷彿是這個特別的時刻──短短半分鐘不到的來自父親的擁抱。
長大後的某一天,我跟弟妹坦承這種裝睡的經驗,沒想到他們都說:「我也是!我也是!」
或許親近的機會不多,所以某些記憶特別深刻。
有一年父親的腿被礦坑的落磐壓傷,傷勢嚴重到必須從礦工醫院轉到台北一家私人的外科醫院治療。
由於住院的時間很長,媽媽得打工養家,所以他在醫院的情形幾乎沒人知道。某個星期六中午放學之後,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衝動,我竟然跳上開往台北的火車,下車後從後火車站不斷地問路走到那家外科醫院,然後在擠滿六張病床和陪伴家屬的病房裡,看到一個毫無威嚴、落魄不堪的父親。
他是睡著的。四點多的陽光斜斜地落在他消瘦不少的臉上。
他的頭髮沒有梳理,既長且亂,鬍子也好像幾天沒刮的樣子;打著石膏的右腿露在棉被外,腳趾甲又長又髒。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幫他剪趾甲。護士說沒有指甲剪,不過,可以借我一把小剪刀,然後我就在眾人的注視下,低著頭忍住一直冒出來的眼淚,小心翼翼地幫父親剪趾甲。
當我剪完所有的趾甲,抬起頭才發現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著眼睛看著我。
媽媽叫你來的?不是。你自己跑來?沒跟媽媽說?沒有……。馬鹿野郎(日本的國罵「八嘎牙路」漢字寫法,意指對方蠢笨、沒有教養)。
直到天慢慢轉暗,外頭霓虹燈逐漸亮起來之後,父親才再開口說:「暗了,我帶你去看電影,晚上就睡這邊吧!」
那天夜晚,父親一手撐著我的肩膀,一手拄著柺杖,小心地穿越週末熙攘的人群,走過長長的街道,去看了一場電影。
一路上,當我不禁想起小時候和父親以及一群叔叔伯伯,踏著月色去九份看電影的情形的同時,父親正好問我說:「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九份看電影?」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一個人到台北、第一次單獨和父親睡在一起、第一次幫父親剪趾甲,卻也是最後一次和父親一起看電影。
那是一家比九份昇平戲院大很多的電影院,叫遠東戲院。那天上演的是一部日本紀錄片,導演是市川崑,片名叫《東京世運會》。
片子很長,長到父親過世二十年後的現在,還不時在我腦袋裡播放著。

可愛的冤仇人
我很討厭那個警察。從外表就開始討厭起。
禿頭、凸肚、還有……狐臭。他的制服從來沒有平整過,而且不是少了扣子就是綻了縫;有一次我媽好心地要他脫下來幫他補,他竟然大剌剌地就穿著已然發黃而且到處是破洞的內衣,腆著肚皮和一堆礦工在樹下喝起太白酒配三文魚。
聽大人說他和主管不合,所以不但老是升不上去,而且分配的管區就是我們那個從派出所要走一個小時山路才到得了的小村落。
他沒有太太,據說是在基隆河邊淘煤炭時不幸淹死了;不過,有個女兒低我兩個年級,她應該像媽媽吧,因為沒她爸爸那麼胖,而且長得還算好看。
這個女兒經常是我們那邊的人送他禮物的好藉口,比如春末夏初我媽會到隔壁村落挖竹筍,看到他就會給他一袋,說:「炒一炒,給你女兒帶便當。」
過年全村偷殺豬,那種沒蓋稅印的肉,我父親甚至都會明目張膽地給他一大塊,然後一本正經地跟他說:「這塊『死豬仔肉』,帶回去給你女兒補一補。」
父親這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好賭。每年至少總有一次媽媽會因為賭博這件事和父親吵到離家出走,不是嗆聲要「斷緣斷念」去當尼姑就是要去台北幫傭「自己賺自己吃」,而最後通常都是我循著她蓄意透露給別人的口訊,去不同的地方求她回來。
有一次我受不了,把這樣的事寫在日記上,老師跟我說可以寫一封檢舉信給派出所,要他們去抓賭;老師特別交代說:「要寫真實姓名和地址,不然警察不理你。」
不知道是老師太單純還是我太蠢,我真的認真地寫了信,趁派出所的服務台沒人的時候往上頭一擺然後快跑逃開。
兩三天後一個週末下課回到家,看到那個警察正開心地跟父親以及其他叔叔伯伯在樹下喝酒聊天,他一看到我就說:「應該是他寫的吧,沒想到小小的個頭文筆卻那麼好!」
他竟然把我那封檢舉信拿給半個村子的人觀賞!
我被父親吊起來狠很地打,叔叔伯伯還在一旁加油添醋地說:「這麼小就學會當抓耙子,該打!」
最後攔阻父親並且幫我解下繩子的雖然也是他,但,從那時候開始到我離家到台北工作的那段時間裡,我再也沒正眼看過他一次。
再看到他是將近二十年之後的事。
那時父親因矽肺經常住院,有一天我去醫院探視,才打開病房的門就聞到一股濃烈而熟悉的狐臭味,不用說就知道坐在父親床邊的那個老人是誰了。
他笑著問我說:「還認得我嗎?」
我心裡想說:「要忘掉你還真難咧!」
他得意地跟我說:「剛剛我還跟你多桑講,我眼光真的不錯,小時候就看出你文筆好,你看,現在不但在報紙寫文章,還『寫電影』寫到這麼出名。」
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父親的告別式。那是一個颱風天,跟大多數的人一樣,他全身濕透;不過比較特別的是,他還沒拈香就先走到我的面前,嘴唇顫動了好久才哽咽地說:「要孝順你媽媽哦,你爸爸跟我說過,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媽媽……」
不知道是現場線香的味道太過濃烈還是怎樣,雖然靠我那麼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見淚水順著他深深的法令紋流到下巴的我,卻沒聞到他身上有任何讓人不舒服的異味。
幾個月前去一個大學演講,結束的時候一個孩子過來問我說認不認識╳╳╳?說那個人是他的外祖父,就是當年害我被父親吊起來打的那個警察。
他說外祖父常放《多桑》的DVD給人家看,然後跟人家說:那個警察就是我啦!那個吳念真記得我哦!
他說他外祖父死了,兩年前的冬天。
說出殯的前一晚,他們把《多桑》的DVD在他的靈前又放了一遍,因為外祖父曾經說電影裡的那些礦工都是他的至交,「萬一那一天……他們一定會來幫我帶路,跟我作伴。

《人間條件》
人生規劃中的意外           
「人間條件」系列的舞台劇對我來說完全是人生規劃中的意外。
這樣說好了,我始終不覺得「劇場」是一種專屬於「菁英」的藝文活動形式。我始終記得四、五歲的時候,祖父背著我翻山越嶺到九份昇平戲院看「新劇」的經驗。五十年前的舞台上出現的火災特技場面,以及歸途大雨,祖孫兩人躲在有應公祠躲雨,看著雙層的彩虹在天邊淡入的瑰麗景象。
我始終覺得,是一些太自覺為「菁英」的創作者用很「菁英」的作品把多數的觀眾給隔絕在劇場之外。
說我通俗也好,我還是頑固地認為,唯有把新的觀眾給拉回劇場,是活絡劇場的第一要務。因為有足夠的觀眾,劇場工作者才有足夠的資源、熱情去從事多元的創作。
「人間條件」第一部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做出來的,成果還算不壞。觀眾很熱,演員也很開心,可以了。
當然,如果說「通俗劇」就沒有創作意圖的話,那也太矯情了。這幾年來,我一直希望在自己參與的所有相關工作中,試圖重現臺灣某些已被淡忘的傳統性格以及這個國度裡的人們特殊的情感表達方式。無論廣告、電視節目、電視劇等等多多少少都有自己這種不自覺的意圖在。
舞台劇當然也是。《人間條件1》我想說的是「了解、溝通與感恩」,《人間條件2》我想說的是「了解、溝通、情義與責任」,《人間條件3》我想說的是「了解、溝通與友情」。
也許你會問我,哪來那麼多瞭解與溝通啊?
或許,這又是我自己的問題了。因為我老覺得,當傳播工具愈多元、愈方便的現在,其實,人與人之間反而愈冷漠愈隔閡。我希望有個地方能讓一堆彼此或許無關的人聚集在一起,看著舞台上某些部分與自己其實相當類似的經驗,一起歡笑一起流淚。如果一場之中有幾個人可以在走出劇場之後,把心打開一點點,那我覺得一切就都值得了。

《人間條件4:一樣的月光》
第三場 管理員
那個怪胎,一輩子心甘情願待在那個角落,
不想往前走,什麼都不做,
天天讓收音機的聲音麻痺自己⋯⋯
管理員的位置,他依然拿了一把大茶壺在泡麵。
一位大樓住戶從樓梯上走下來。
穿著清潔公司制服下班回來的美女匆匆進來,手上拎著環保購物袋。
管理員:美女,有掛號信哦。
美 女:(看了一下信件,情緒停了一下)啊,阮小妹敢回來了?
管理員:還沒看到呢。
美 女:那還好⋯⋯我怕她回來沒飯吃。
管理員:那她之前是怎麼活過來的?
美 女:跟你一樣啊,不是便當就是泡麵⋯⋯
管理員:她不是從小就很會念書,不會拿一本書來讀一讀,學煮飯煮菜?
美 女:你不要一講到她就那麼衝啦,她有去學啦。
管理員:結果呢?
美 女:會煮法國菜,啊不會煎魚仔炒青菜。⋯⋯今天這裡怎麼好像哪裡不對?
管理員:收音機啦。
美 女:對哦⋯⋯啊收音機呢?
管理員:被偷了。
美 女:啥?你顧門顧到自己的收音機被偷,哇,啊我們以後睡覺是不是要用鐵鍊把自己鎖在眠床頂?
管理員:妳這麼大隻免驚啦!(美女作勢要打他)那天我肚子不好,多跑了幾次廁所一回來,收音機不見了,他媽的,抽屜裡的皮夾也不見了⋯⋯
美 女:啊你有沒有報警?
管理員:我去報警?你是要我去給警察虧還是給公司殺頭(拿筷子在胳肢窩擦擦,準備吃麵)
美 女:不要吃這個啦,這個吃太多以後死了不爛!(從環保袋裡拿出一盒東西)這個請你!
管理員:(打開)哇,Nigili壽司!你撿到錢哦?
美 女:沒啦,我有一次看日劇,有一個鄉下到東京做事的女孩,一直都很孤單、很辛苦,直到有一天,她終於被公司重用,很多人跟她說恭喜,那天晚上,她買了一盒壽司, 回到家裡自己吃,自己慶祝,然後自己跟自己說:要繼續加油哦!(日語)⋯⋯看到我眼淚流得比她還多,那時候我就想說,哪天,我要是跟她有同樣的心情,我也要買壽司來吃!
管理員:啊妳是什麼故事?講講看,看我會不會流眼淚?
美 女:(有點害羞)我升組長了。
管理員:(誇張地飲泣,美女打他)我是替自己哭不行哦,
我這輩子不要說什麼長,連戶長都沒當過。
美 女:啊不然你家誰當戶長?
管理員:我前妻啊。她說房子是她的當然她當。
美 女:你離婚了哦?
管理員:妳不知道哦?啊,我忘了開記者會!
忽然,兩個人有點尷尬,美真進來,看到兩人詭異的神情。
美 女:(轉移尷尬跟美真說)美真,今天我們吃好料的!
兩人離開,美真回頭冷冷看著管理員。
管理員:美女,恭喜喔! 繼續加油!(日語,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吃東西)

暗場中我們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
美 真:姊,剛剛那個怪胎跟妳恭喜什麼?
燈亮
姊妹開門進來。
美 女:沒啦,啊就見面亂哈拉,我跟他說我升組長⋯⋯(一邊擺吃的東西)
美 真:真的啊?薪水加多少?
美 女:沒說ㄟ。
美 真:啊?妳們是什麼公司啊?加責任不加薪水,那誰肯
認真地去負這個責任?
美 女:啊,妳不懂啦!
美 真:(有點誇張地看向美女)我不懂?
美 女:我是說⋯⋯不是錢的問題啦。今天,我們那個俊男經理把我們集合起來,說:最近新來的人多,少一個組長,不過他說要我們自己選,因為我們都是一組一組在外面工作,這個組長如果大家不服的話,工作起來反而不爽,結果⋯⋯他們都選我。後來,經理還跟我鞠躬說:美女,那就拜託妳了哦!我差一點就哭出來。
美 真:姊,妳真的很好騙ㄟ!難怪台灣選舉的時候,每個人只要一直說拜託拜託就有票。
美 女:只要有人肯讚美我,我就很爽,有人信任我的話,更爽!(拿東西給美真)就算是被騙,我也甘願,哈哈哈,來啦,趁鮮,快吃。
美真看到桌上的信,拿出來看。
美 女:(搶過來)沒妳的代誌啦。銀行哦,都這樣,叫妳借錢用好嘴的,叫妳交錢,用恐嚇的⋯⋯這我會處理啦。
美 真:姊⋯⋯
美 女:什麼?
美 真:之前⋯⋯我說會給妳房租,可是好像一直沒給妳⋯⋯連水電也沒跟妳分攤。
美 女:妳神經病哦?講這個。
美 真:不講,我怕妳以為我之前講假的。其實,我常常在想,現在套在股票裡的那些錢如果賺回來的話,我會替妳做什麼⋯⋯第一,我會幫妳把房貸付掉,讓妳輕鬆一點⋯⋯妳好像從十幾歲就一直做這個做那個做到現在⋯⋯

《人間條件5:男性本是漂泊心情》
第一場 羅家客廳
外頭哪有風狂雨大?
外頭風平浪靜,只有我們家在暴風圈內。
燈亮之前已經有電視颱風消息報導的聲音,我們所熟悉的那種有點歇斯底里的腔調,以及吸塵器的聲音,燈慢慢亮,我們看到羅大德坐在沙發上,手上拿著報紙,望向電視。
美枝:(OS)羅處長啊,都幾歲的人了,連尿尿都尿不準,每次都要尿幾滴到馬桶外才高興……你以為你是狗狗在占地盤啊?
大德:(近乎自言自語) 那是我胖,肚子擋住,看不見,對不準,可以嗎?
美枝:(從畫外音開始,吸著地出來)廁所的磁磚早晚會長香菇啦,我跟你說……
連放尿都放不準,莫怪最大做才到處長……(美枝出來,看著發呆的大德)
你是在看電視,還是在給電視看?這個新聞從昨天晚上播到現在都一樣,我就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還開那麼大聲,你臭耳聾哦?(從他手上拿起報紙,瞄了一眼日期)人家送報紙的不怕風狂雨大,啊有人是放颱風假,在家蹺角看報紙,真正是 一人一款命。
大德:(喃喃自語)外頭哪有風狂雨大? 外頭風平浪靜,只有我們家在暴風圈內。
美枝:你實在是人大塊,神經也跟著大條呢,我是故意在講給你聽的啦!……一天到晚跟佛公同款坐在這,等人燒香等人拜, 看我從起床忙到現在,也不會出個腳手幫忙一下。…… 日本人說退休的男人像一個巨大的家具,我看一點也不像,家具起碼還有一點價值一點用處……啊你像什麼你知道嗎?你就像巨大的標本,有體無魂,歹看又陣位!你的象腿不會抬起來一下啊?
大德:(忽然拿遙控器把電視關掉)你不能安靜一點嗎?
美枝:神經病,電視是你自己要開自己要看,還跟它生氣?
大德:我說的是你,你能不能不要一大早就這麼吵?
美枝:我吵?(把吸塵器關掉)這樣安靜了吧?你有沒有高興一點? 你以為我喜歡七早八早就這麼吵哦?好啊,賣做啊,(一邊走過來坐在沙發上)大家都來好命,讓這間厝變豬窩!(把茶几上吃剩的零食包拿起來,撿東西吃)
大德:我說的不是……(放棄解釋)孩子呢?
美枝:你問我,我問誰? 孩子是我跟別人生的哦?(又打開吸塵器)平常都叫不起來了,何況是放假…….這兩個哦,好的不傳,歹的不斷,跟你一樣,一出門就不知返,一入門只會吃便領清……我好像前輩子欠你們的。
大德:(無奈地看看老婆之後,大聲喊)老大,老二!
……………………
大德:(情緒慢慢起來)這樣的人……勞苦了一輩子,孩子們好不容易拉拔到大學畢業,各自獨立,才剛卸下擔子,就走了……就這樣走了。那天在告別式裡我一直在想,這樣的一生……這個人最後給自己的結論會是什麼?後來……後來看了他的遺容之後……我就懂了。
他安靜地躺在那兒……那麼瘦小,一頭白髮……一臉皺紋,法令很深很深,像用刀子刻出來的一般……嘴角往下拉……鼻孔外張,那表情就像他隨時都會哭出來,哭出聲音來的那種。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人……讓別人看到的笑容……都是裝的。
美枝:(也被感動了)好淒涼……
大德:我也覺得……因為我好像看到自己,不久之後的自己。
美枝:哪像啊?你這麼大一隻。
大德:(從哀傷的情緒裡拉出)老大,你去拿一支筆,一張紙來……粗一點,大張一點的。
美枝:你幹嘛?
大德:有些事,得讓你們明白。
美枝:喂,你可不要跟我說你要預立遺囑什麼的哦……(大德沈默,美枝望向女兒,女兒做了一個我哪知道的手勢,繼續看手機,兒子拿東西出來)
兒子:這張可以吧?
美枝:你什麼紙不拿拿麻將紙,這要花錢買呢!
大德:可以啦,錢,身外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