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俘虜 | 誠品線上

雪的俘虜

作者 李璐
出版社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雪的俘虜:新銳作家李璐,以虛構逼探真實,思索族群身分與時局流變打開偽滿洲國歷史 既耽美又寫實之短篇歷史小說力作    新銳作家李璐有著洞察世事與歷史的老靈魂,繼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新銳作家李璐,以虛構逼探真實,思索族群身分與時局流變 打開偽滿洲國歷史 既耽美又寫實之短篇歷史小說力作 新銳作家李璐有著洞察世事與歷史的老靈魂,繼文學公路電影般的長篇小說《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之後,再推出題材截然不同的歷史短篇小說集《雪的俘虜》。 這部作品以臺灣人在滿洲國的經驗為主軸,創作一系列小說。一九三二年,日本在中國東北的長春建立了一個新國家──「滿洲大帝國」,魁儡領導者是清朝的末代皇帝溥儀。這個偽政權給了長期在日本殖民下不得抬頭的臺灣人、朝鮮人許多新希望,他們離鄉背井來到滿洲,在天寒地凍的雪國中漸漸發現他們懷抱的希望可能也是虛假的泡泡。 整部作品如同一齣豐富的「群像劇」,七個短篇看似各自獨立,讀下去會發現角色們其實互有串聯,環環相扣。每篇以不同主角帶出其處於滿洲國的特殊處境:臺灣人、朝鮮人及日本人的命運,在這個新生的、充滿理想性的國家交會。表面上是嶄新的機會,但身為被殖民者,最終還是別無選擇。臺灣人在滿洲國究竟可以擺脫自己身為被殖民的次等人的宿命,還是在陌生的蒼茫大地上成為「雪的俘虜」,捲入自己也說不清的國族糾葛中?又或者找到新的認同?在二次世界大戰的戰雲密佈之下,這些都還是未定之數。諸位角色之間除了國族之間政治與軍事的糾葛,也充滿了情感的連結和種種愛恨遺憾,有如電影般的畫面隨情節起伏浮現,讀之令人一邊神往那段久為遺忘、彷彿掉入黑洞的神祕歷史和土地,一邊為大雪下渺小的宿命與人生嘆息動容,不捨掩卷。

各界推薦

各界推薦 何玟珒(小說家) 盛浩偉(作 家) 陳又津(小說家) 一致肯定推薦 張嘉真(小說家) 楊双子(小說家) 瀟湘神(小說家) 陳力航(日治臺灣史研究者) 專序推薦 臺灣還有太多歷史記憶尚待追索。在《雪的俘虜》裡,李璐一如既往不懈地以虛構逼探真實,以滿洲國為舞臺思索族群身分與時局流變,在名為遺忘的大雪覆蓋以前,替我們贖回了那些熾熱的身影,燙手的心。 ──盛浩偉(作家) 關於閱讀歷史小說,我想借用阿菊的想法:當她待在溫暖的房子裡,有時會想,她的心也許被遺落在滿洲的荒原,大聲唱著進行曲。 我們永遠無法看盡所有版本的歷史詮釋,《雪的俘虜》仍然奮力蒐集了一些無人聞問的角落——殖民地的同性戀與女人。最壞的狀況擺在一起,命運兩手一攤,沒有僥倖的空間,他們輕巧地消失,就像那些沉重的盼望從不存在。 幽魂的姓名被重寫一遍能夠變重幾分?這個問題的答案,取決於看見的人。 當代是那個溫暖的房子,不是我們執意要回顧痛苦的源頭,而是我們從未走出曠野。 ──張嘉真(小說家) 寫小說有諸多「鋩角」,其中之一是氛圍的營造,氛圍之難在於小說的幻象中,只要有個細節或用字稍稍不慎,便會使讀者掉出作者精心營造的時代氛圍,但李璐在這方面做得很好,溫柔謹慎地用一張過去的網包裹讀者,確保大家沒有掉隊。她用內斂含蓄的筆調說出不同身分、不同處境下的小人物故事,打造一個時代群像,在李璐織出的世界裡面,讀者產生一種「在那個時代,這樣的事情真的發生過也說不定」的想法,可能也會有稍微被萌到的感覺喔!(*´艸`*) ──何玟珒(小說家)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李璐李璐 1990年生,師大附中畢業,臺北人。 喜歡酪梨、奇異鳥和紀念品商店。 出版有長篇小說《致不在場的他們與遲到的我》、劇本《南十字星》,入圍2017臺灣文學劇本金典獎。曾獲臺北文學獎、新北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等。 高中的時候每一節課都在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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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品目錄 【推薦序】關於《雪之俘虜》的歷史脈絡 ◎陳力航 大雪 戰爭之必要 原鄉人 獨立 李香蘭 誰的奴僕 殘局 返鄉

商品規格

書名 / 雪的俘虜
作者 / 李璐
簡介 / 雪的俘虜:新銳作家李璐,以虛構逼探真實,思索族群身分與時局流變打開偽滿洲國歷史 既耽美又寫實之短篇歷史小說力作    新銳作家李璐有著洞察世事與歷史的老靈魂,繼
出版社 /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9786263358935
ISBN10 / 6263358939
EAN / 9786263358935
誠品26碼 / 2682244192000
頁數 / 240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19X14.8X1.4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推薦序 : 關於《雪的俘虜》的歷史脈絡  ◎陳力航

2020年初,我與妻子在北海道旅行,我的大學同學謝金魚傳訊息給我,說他有一位朋友,對臺籍日本兵、滿洲國、西伯利亞戰俘營等主題有興趣,我也因此認識本書作者李璐,這段期間,我出版《零下六十八度》,他則是出版《南十字星》等書,最近就是這本《雪之俘虜》。
《雪之俘虜》是以「臺灣人、滿洲國、西伯利亞拘留」發想的作品。過往提到「西伯利亞拘留」,許多人會聯想到山崎豐子《不毛地帶》。《不毛地帶》看似個人故事,但它卻發揮類似《阿甘正傳》的效果,以人物呈現日本近代史的縮影。故事是以關東軍參謀壹岐正為主角,描述他在西伯利亞戰俘營長達十一年時間,其後返日並活耀於商界,親身經歷戰後日本經濟的發展。
  然而,山崎豐子畢竟是以日本人視角寫作,而《雪之俘虜》的特殊性與意義在於,它是以臺灣人為主角,旁及四周的日本人與朝鮮人,再以群像的方式,拚湊出多元族群在滿洲的處境。特別的是,《雪之俘虜》也對臺灣人在西伯利亞戰俘營的境遇有不少著墨,它的出版,代表臺灣終於有了「描繪臺灣人在西伯利亞戰俘營」的小說。對此,我感到非常欣慰,接下來希望能盡一己之力,來為本書稍微補充一下歷史脈絡。
  《雪之俘虜》是以滿洲國、西伯利亞為舞臺,對現代人而言,滿洲國是個遙遠的「歷史名詞」。但對日治時期的臺灣人而言,它是個充滿機會的所在。如同我們現在出國留學、工作一樣。日治時期的臺灣人,也會前往海外尋求更好的升學、工作機會。然而,當時大部分臺灣人所謂的海外,範圍北從滿洲國、南至爪哇(如果加上蘇聯與英國收容所,那就是北起西伯利亞,南至澳洲)南北橫跨的緯度非常大。如果臺灣人前往福建、廣東還不難理解,因為距離近,也是臺灣漢人原鄉。相對之下,滿洲國不僅距臺較遠,也不如廈門語言可通。
  那麼,臺灣人何以前往滿洲國呢?簡單來說,滿洲國提供許多升學、工作機會,即便與臺灣距離遙遠,許多人仍趨之若鶩。所謂的升學機會,具體來說如建國大學、滿洲醫大、新京醫大、哈爾濱醫大,都可看到臺灣學生的蹤跡。過往,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的許雪姬教授至少整理出27名就讀建國大學、127名就讀滿洲各醫學校的臺灣人名單。試想,如果這些人不前往滿洲,依照當時臺灣島內教育體制,醫學校名額有限。 如此也促使許多人將眼光放向島外,除了日本本土之外,滿洲國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除了求學,許多人可能應聘於會社而前往滿洲,或是在滿洲發展順利,引介自己的親人前來發展。以高雄美濃人傅慶騰為例,他自臺南高等工業學校畢業後,考入南滿洲電氣株式會社。傅慶騰在滿洲12年,當戰後蘇聯軍南下,他在俄國人脅迫下,協助拆卸發電所設備,以利俄方運回境內使用; 臺南人黃文生,先是前往姨丈簡仁南在大連的「仁和醫院」擔任助手,之後離開醫院,前往東京進修後,再回到大連大信洋行工作。 傅慶騰與黃文生的經歷,是許多臺灣人前往滿洲的模式。除了民間之外,滿洲國政府中也有不少臺人,如外交總長謝介石、溥儀醫師黃子正等人,都是具有代表性的例子。總之,日治時期臺灣人在滿洲國的故事非常精采,有興趣可參考許雪姬教授的相關著作。
  滿洲國不僅是臺人新天地,二戰末期也未如日本與臺灣頻繁遭受空襲。滿洲國何時開始遭受空襲呢?答案是1945月8月9日以後,蘇軍大量南下,滿洲國境內才開始遭到空襲。與此同時,臺灣人在滿洲國的命運開始變化。當時蘇聯軍進入滿洲國拆卸工業設備、收刮財物、姦淫婦女等。在此過程,有人得以幸運返臺,也有人因情勢所迫,留置當地。而身處關東軍中的臺灣人,如我的祖父陳以文,則在蘇軍的誘騙下,與日本同袍們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搭上前往西伯利亞的火車,成為俘虜。
  我祖父與《不毛地帶》主角壹岐正一樣,都在泰舍特勞動,他先是在農場,後來又去鐵道隊(鋪設鐵道),經過兩年多的勞動,好不容易返抵日本,卻在此時才知道,自己早已不是日本人。日本人抵達舞鶴之後,只要兩、三天即可返家,而我祖父則是一波三折,經過五個多月才返抵故鄉。
  如果要追根究柢,確認到底多少臺灣人在西伯利亞的話,可先根據舞鶴引揚援護局的資料,該資料記載1945-1958年間,一共有2686名「非日本人」從納霍德卡搭乘引揚船在舞鶴港上岸。此「非日本人」即包含朝鮮人、臺灣人、南方出身者(戰前日本在東南亞的屬地)。
  那麼,要如何知道其中可能有多少臺灣人呢?若依照韓國「シベリア朔風会」(韓國西伯利亞拘留者社團)資料顯示(2004年),直至1948年12月,活著回韓國的西伯利亞拘留者共有2300人。 若再依韓聯社公布的2000人來推算(2010年)。 顯示在這2686名「非日本人」當中,至少2000-2300是韓國人。若將2686減去2000或2300,那臺灣人的數目就在386-686這個區間,不至於上千。目前我所能掌握姓名的僅十四人,分別是陳以文、陳忠華、葉海森、蕭瑞郎、龔新登、唐中山、彭武進、南善盛、湯守仁、許敏信、吳龍山、吳正男、賴興煬、賴英書。 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掌握所有人的名字,呈現臺灣人在西伯利亞戰俘營的全貌。在此之前,讀者們請先跟著李璐的筆觸,進入《雪的俘虜》的世界吧。

(本文作者陳力航,宜蘭人,成大歷史系學士、政大臺史所碩士、東京大學外國人研究生,現為獨立研究者。學術專長為日治時期臺灣醫療史以及臺灣人海外活動史,著有《零下六十八度:二戰後臺灣人的西伯利亞戰俘經驗》。)

試閱文字

內文 : 大雪

他以為再也不能回來,於是跪下親吻了土地,昨日剛下過雨,但土地乾燥,有一點鹹味。天氣很涼,他在風中發抖,遠處飄來馬的氣味,人們的靴子很快就踏過他親吻的地方。他想起阿靜,原本以為已經忘了她,他又覺得很對不起她,從基隆港離去以後,一封信也沒寄給她,讓她在臺灣苦苦等候。而他這時就要和幾百個人一同被塞進裝煤的貨車裡,駛向西伯利亞蒼茫的大地。
開往赤塔的車,他四處尋找有沒有東村的蹤影,天真的希望能與東村相遇,也許東村是平安回日本去了。配槍的蘇聯軍官叫嚷著,要他們快點上車,他被擠到車廂角落,呼吸困難,汗水和鐵鏽的味道充滿他的鼻腔,他看著門口不斷有人被塞進來,直到門關上,車廂內一片黑暗,他絕望地想,他的一生結束了。
火車鳴笛,聲音低沉如同基隆港的大船進港。對他而言,只要聽到這個聲音,就像聽到錢從天上落下,他會從車行開著車,一路哼歌到港口去。阿靜若是看到他,會從廚房的小窗探出頭,向他揮手。
是內地來的貴重家具,據說有一富商的兒子要到帝國大學念書,用貨櫃給兒子運來許多東西,怕兒子住不習慣。種種流言很容易就在船頭行間傳開,自然他是很樂意聽的,阿靜更是喜歡,他在港口聽說,便回去喜孜孜地和阿靜分享。一面埋頭扒著白飯醃菜,口齒不清地形容車程最終抵達臺北,見到的是多豪華的住宅,阿靜急著向他打聽家具式樣,他遺憾地說,因為都包裹起來,無緣得知那是怎樣的家具。
阿靜和他常常被店裡其他客人取笑,兩人會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在桌下勾一勾小指,尤其他的同業說了黃段子,他的臉更會紅到脖子根去。
阿靜上個月參加女學校同學的婚禮,一行人搭火車到臺北去,在新娘的好意下吃了喜酒,又在北投住了一晚,洗溫泉的時候,每個人都說阿靜你腰好細給我摸一把吧,阿靜紅著臉說,長這麼大,雖然都是女孩子,還沒有人這樣摸來摸去的,真是!她跺跺腳,他還想不出要說什麼安撫,阿靜就說起婚禮如何盛大,同學嫁入豪富之家,也許有諸多不便之處,但對她們這些同學是真好的了……他仔細考慮了結婚的事,阿靜在老闆娘的宿舍住,他也住在船頭行的宿舍裡,沒有房子是不行的,婚禮和喜酒的花費也不可免,他夾了一塊竹筍往嘴裡送,這幾年的存款,單是一個人生活還算有餘,但供給弟弟讀書的錢,還有老母的孝親費,要結婚只得等待賺外快的機會了。
這想法真正付諸實行,是同業阿清要去滿洲,眾人去給他送別的時刻。說是送別,也僅是帶著一些酒和香菸,在碼頭對阿清說幾句話而已。阿清說滿洲的待遇很優厚,他不開卡車,要去當大官的司機,滿洲的大官派人來過幾次,從一大堆慣於粗活的司機中挑出了國語流利的阿清,要給他船頭行三倍的薪水。那天他沒有去,因為深怕被挑中了就得離開阿靜,但若有下次機會,必得把握起來。
機會很快就來了,每週都有滿洲徵人的消息,不論是船頭行還是阿靜的小店,都充滿了這樣的流言。他決定和阿靜商量看看,去滿洲兩年,幫官員開車,其實也是神氣的事,積攢下的錢,作為結婚的基金。
阿靜反對,寧願一輩子不結婚,也不要他離開去滿洲。她看過太多去了滿洲就無消無息的負心男子,她不是說他會負心,是離開本島就斷了聯繫。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就算死在滿洲,她恐怕還在本島苦苦等待。他費了很大力氣說服阿靜,又找了同業阿松同去滿洲,就算自己發生什麼不測,阿松也會幫忙告知阿靜。如此,阿靜才准許他去滿洲工作。
阿靜放著工作不做,來給他送行,「頭家娘要扣薪水了吧,但我不在乎,若兩年內只能再見你這一面,那我要見!」說完,阿靜緊緊抱住他,船笛鳴響時,才讓他離開,還一面在岸邊揮舞著手巾,直到看不見船的蹤跡。
阿松偶然聽到上船時排在他們之前的幾個女事務員也要前去新京,便走過去,假意碰了其中一人的手臂一下,女孩們驚呼,阿松連連道歉,說自己是從臺北州來,問她們去滿洲國做什麼,「你們幾個獨身女子,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難道不會害怕嗎?」
一個矮個子女孩插著腰說,「這關你什麼事情。」
「好啦,好啦,」一個滿是雀斑的女孩說,「看他那樣子,也不是壞人。」
阿松連忙接著說,「當然不是。」
「哪有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的呀。」矮個子女孩氣呼呼地說,所有的女孩都跟著笑了起來,阿松打鐵趁熱地說,「有的人壞得明顯,有的人看不出壞在哪兒,卻壞到骨子裡了,有的人從頭老實到腳,我就是最後那種。」
女孩們又笑了起來,其中一人問他也要去滿洲找工作嗎?阿松輕鬆地介紹了他和自己,「我們要去給滿洲國的大官開車哩。」
「我們呀,要去電信會社上班。」那雀斑女孩說。
「有點餓了,來吃點東西如何?」阿松從手提包中拿出柿餅,那是本來要送給介紹人的禮物。
「喂,那禮物怎麼辦?」他開口阻止,沒想到阿松就將包裝拆開來,分給幾個女孩,「不要緊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禮物到旅順再買就好啦。」他本來想說什麼,但又不好意思戳破阿松的膨風,最後便什麼也沒說。
「這樣好嗎?這不是很重要的……」雀斑女孩問道,阿松搖搖頭,塞了一片柿餅分他,「沒關係的,沒關係。」邊說邊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幾下,他悶悶地咬著甜滋滋的柿餅,聽到遠處的歡笑聲,轉過頭去看海。
本來還為了搭船而歡喜鼓舞,久了卻發現在船上的日子很無聊,他開始思念阿靜,後悔自己為何要去滿洲國,他沒和阿松說,兩人只是尋常地開了些玩笑,他不習慣那樣的場面,便都在甲板吹風。
抵達旅順後,他將買車票的錢交給阿松,讓他排隊去買票,沒想到他竟然買了不同車廂的車票,阿松吐吐舌頭,「你已經有阿靜了,讓我和那些小姐們相處一下有什麼錯嗎?我們倆大男人坐在一起可不好玩啊。」他奪過阿松手上的車票,一個人找了位置坐下,悶著頭看窗景。
火車開動的時間近了,車廂漸次坐滿,有些壓低了的交談聲,他猜測不是滿洲語就是朝鮮語吧,忽然一個聲音鑽進他耳裡,像是竹劍互擊,那樣響亮而明快的聲音,「這裡有懂國語的人嗎?我找不到位置……」
他左右張望,沒人有反應,他站起來,說,「我來幫你看車票吧。」這時他才看見那人穿著軍服,他暗自納悶,軍人不必來坐三等車廂吧?
「真是不好意思。」對方說,用長滿厚繭的手遞出車票,他瞇眼瞧了瞧,正巧就是他隔壁的座位,那人感激地坐下,「幫大忙了,你也是要去新京嗎?」
「這裡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要去新京蓋大樓賺錢的吧,」他說,「你呢?」
「我要去讀士官學校,往後會分發任務。」
他上下打量著對方,濃眉、大眼、方臉,似乎比他年輕一些,「軍隊太不像話了,怎麼給士兵搭這種車廂?」
「雖然國家有給軍校生薪俸……但總不好意思花太多呀。」對方不好意思地笑笑,笑容還有些孩子氣,「況且搭火車蠻有趣的,我這是第二次搭。」
「我也是第二次搭,沒想到就要去這樣遠的地方了。」他試圖想安慰對方,「我在臺灣的老家也還有好幾個弟妹要養,不然誰會願意這樣……」
「就是,要是今年又大雪成災,我在岩手的老家也會沒辦法過日子啊……」
「真想看看下雪啊。」
「你沒見過雪嗎?」對方挑眉,一臉驚訝。
他搖搖頭,「這個詞我只有在書裡看過而已。」
「除了下雪還有更好玩的呢,新京不但會下雪,還可以溜冰。」
「溜冰?」他抓抓頭,「抱歉,這詞我是第一次聽到。」
「這可怎麼說才好……」對方歪頭想了想,「這是一種運動,穿著有冰刀的鞋子,在結冰的湖上,像是走路,又比走路有趣多了……我也沒滑過幾次,是到了軍隊才比較有機會,在老家時,冬天老師在結冰的湖上教課,得全班輪著穿五六雙鞋……還沒輪到的人就在旁邊看,偶爾也為同學覺得很著急,心想唉呀怎麼這麼……」對方笑了笑,「這麼笨拙呀……」兩人都笑了,對方接著說,「輪到自己的時候,其實也是一樣笨拙的……人都是這樣,想一想也蠻好笑的。」
「結冰的湖……真是沒看過的景象呢。」
「湖水會像鏡子一樣凍起來,小孩在結冰的湖上玩,春天天氣暖,常有小孩不知道冰融了,就在上頭玩,每年總會淹死幾個人。」對方比劃著,「咚地一聲掉進冰得嚇死人的湖水裡……撈上來的時候都沒呼吸了。」
「我的老家則是玩水,夏天日頭正熱的時候,跳進冰涼的溪水裡……」
「我們也是從小這樣玩,一樣每年都有幾個孩子溺死。」
也許因出身相近,他對眼前這人不覺有了好感,「我們臺灣會說,孩子被水鬼抓走了。」
「水鬼啊……是河童嗎?」對方好奇地問。
他聳聳肩,「據說水鬼是溺死的人變成的,只要抓到人代替他待在水裡,就可以去投胎。」
「有機會真想去臺灣一遊呢。」臨下車前,對方笑著伸出手,「我叫東村輝,你呢?」
「陳阿明,叫我阿明就可以了。」他報上自己的名字,也和東村握手,那是一雙厚實有力的手,他幾乎被握得發疼,兩人在火車站道別,他前去和阿松會合,阿松興奮地指手畫腳,「那些電信會社的小姐說安頓下來就會和我們聯絡呢!」
他對阿松口中的「我們」沒有興趣,只可惜沒機會聯繫在火車上談得投機的夥伴。他們在大街上走著,一面讚嘆著街道的寬敞和整潔,四處林立著有中式屋簷的高樓,天氣比臺灣稍涼,像是秋天,他喜歡這份涼爽,也期待著冬天的雪景。
委託人和雇主已在委託所等待了,是新大樓的建設工程,有宿舍住,也有共食的飯菜,第一個月的薪資,委託人會抽取三成,接下來每個月一成。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聽著,倒是阿松在委託人問及他們倆會不會對滿洲的吃食不習慣,阿松回答:「我們做工的,最厲害的不是吃什麼,是特別會吃飯,只要有飯可吃就行了。」說完,雇主和委託人都哈哈大笑,雇主還拍了拍阿松的肩膀,稱讚他一定大有可為。
上工的日子像是認識阿靜之前,無非是做工和吃飯而已。在阿松的提議下,和電信會社的小姐出去過幾次,都是阿松使勁地耍嘴皮子逗笑那些女孩子,他只是跟在後頭走。直到遠遠看到對街一個穿軍服的人,他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想過街去看清楚,對方卻上一臺車走了。自己一個人在床上躺著時,才想到那可能是東村。
他也認識了一些臺灣人,甚至有人組織了臺灣同鄉會,同鄉會的活動沒有特別意思,就是喝點酒,打打牌,阿松老是輸錢,他禁不起阿松的懇求,總會借錢給他。久了他也不再去同鄉會,倒是同鄉會中的阿存和他處境相似,讓妻小在臺灣等候,兩人特別有話聊,會一起上館子吃點餃子,阿存也指點他怎麼寄錢回臺灣,托誰寄信較為可靠。
他有點想回臺灣了,但阿存壓低聲音警告他:「還不是回去的時機,最近最好別搭客輪,聽說沉了好幾艘哩……」
也有謠言不敗的聯合艦隊吃了大虧,但仔細聽廣播,天天播著擊沉敵艦敵機若干的消息。他沒興趣讀報紙,報紙上寫了或沒寫什麼,與他無關,但香菸和白菜的價格都悄悄地漲了起來。陸陸續續寫了幾封信給家人報平安,家人回信,只說臺灣已經實施配給制度,生活比之前更為困難,這時更需要金錢云云……他雖然覺得煩悶,但也打消了回臺灣的念頭。他沒有心思寫信給阿靜,距離這麼遠了,雖然他知道寫什麼事情阿靜都會感到驚奇與新鮮,但環顧自己的生活──四人合宿的房間和嘎吱作響的床鋪,了無新意的工作,實在找不出一點樂趣來。
隨著秋天的到來,他和阿松花了一些費用治裝,「如果不習慣,可不能逃回南方啊!」雇主這麼說著,給他們一人發了一件大衣。在工地的朝鮮人和滿洲人也多,他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語言,直到開始飄雪那天,他都只覺得是在重複單調無聊的日子,唯一快樂的,僅是看著建築逐漸增高,以及發薪水的日子而已。
第一次看到雪,是在下工走回宿舍的路上,他以為是下小雨,卻不是,四面飄起冰晶,他用手掌一觸就融成水滴。他為此大感驚奇,在路上又叫又跳,過了幾天,當雪越來越大,變成路邊眾人踐踏的髒雪,從屋簷掉進衣領後頭,或大得弄溼衣服時,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
溜冰場的消息他是在同鄉會聽到的,阿松約他和電信會社的小姐們一起去溜冰,他沒答應也沒反對,阿松看他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就逕自出門了。他一個人在宿舍待著,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便出門四處遊逛。
轉過幾條街便是熟悉的餃子館,其實肚子也不餓,但就是不由自主想往熟悉的地方靠過去,才走沒幾步,就撞上人了,他低頭低聲道歉,對方沉默地往後退了兩步,他抬起頭,是餃子館的女給阿菊,講話有點朝鮮口音,對方正直勾勾地看著他,他才想到她好像總是這樣直勾勾地看人。
「聽說隔幾條街的空地有個溜冰場,要去看看嗎?」在他意識到之前,他便脫口而出,阿菊只點點頭,便乖巧地跟在他身後,「你從朝鮮來嗎?」
「對,老師說我的日語說得不錯,可以到滿洲看看……」她頓了一頓,「你呢?你從哪裡來?」
「臺灣。」
「你一定沒溜過冰吧?」她說,「我來的時間比較長,我可以帶你去溜冰場。」說完,她往前走了幾步,和他並肩,他覺得這讓她感覺比他原以為的更嬌小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拐進小巷,就來到溜冰場,他不覺看得出神,人們在冰上滑行、旋轉,這就是東村說的溜冰……
「你在想什麼?」阿菊問。
他搖搖頭,把思緒甩開。
她又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檢查什麼似的,「天要黑了,我們下次再來吧。春天之前都會有的。」
「是嗎?」他說,她率先轉身出了溜冰場,他追上去,兩人默默走了一段,她又說,「餃子館就在附近,送我到這裡就好了。」
她對他揮揮手,竄進巷子裡,消失了身影。他走回宿舍,太陽還離地平線有段距離,有人拍了拍他的背,他轉頭一看,原來是阿松。
「我看見你和那個朝鮮姑娘了,怎麼樣,今天好不好玩?」他沒有回答,阿松逕自說,「你記得我在公學校的時候,體育總是全班第一,我很快就上手了,讓那些小姐驚嘆不已,尤其是我跟你說過,那個叫典子的女孩……啊,就是那個有雀斑的,我覺得很有希望哩。」
隔天,阿松還在吹噓此事,甚至說若能和典子結婚,他要在滿洲定居下來……他只說了是嗎,便拿了手套,穿上大衣出門了。他走在街上四處張望,記得是在一個小巷子裡,四面被建築環繞……溜冰場上已經有很多人了,地上的冰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圍繞著溜冰場,四邊有供人換鞋的長凳,還有冰鞋租借的小販。他著了魔似地走了過去,付出不得了的租金,租了一雙鞋。
他穿鞋穿得手忙腳亂,是旁邊的孩子看不下去,為他拉好鞋舌,束緊綁帶,最後打上蝴蝶結,「好了,站起來吧。」
「真是不好意思。」他抓抓頭,緩緩將重心移到腳上。才剛站起來,就在滑溜溜的冰面上摔了一跤,鼻子貼在冰涼的冰面上,他趕忙把臉抬起來。
「痛……」他慢慢爬起來,摀住鼻子,試圖保持平衡,方才的孩子和同伴輪流用國語和滿洲語取笑他。
他沮喪地坐回溜冰場邊上的長凳,想把鞋子一踢就走人了,卻遠遠看見一個人正在冰上旋轉,他認出那張熟悉的臉,是東村。東村穿著厚重的軍外套,一樣是軍裝,他的腳僅輕輕撇了兩下,就在冰上滑得很遠了,輕盈得彷彿飛行,他的手在光線中揚起,優美地往後伸,像一隻急速飛行的燕子,注意到他的視線,東村滑開兩步,停在他面前。
「又見面了。」東村笑著對他伸出一隻手,「我帶你溜吧。」說完,東村握住他的手,把他給拉了起來,他驚歎對方的力氣之大,又發現自己在冰面上搖搖晃晃,「不要慌,輕輕邁開腳,對,另外一隻,輪流把體重放在左右腳上……」
有了東村的支持,他將精神集中在腳下,卻又差點跌跤,東村在他摔倒前扶住他,「不要緊吧?」
他搖頭,「眼睛要看著前方啊,不要管腳下的事。」東村抓抓頭,「我是這樣想的。」
他試了幾次,總算可以放開東村的手,雖然總覺得兩個男人手拉著手有點古怪,為了學好溜冰,這也是不得不然的吧。他可以理解為何東村喜歡這項運動,儘管初學充滿挫敗與難堪,一旦上手,就會為之著迷,想知道如何才能做出更多跳躍和旋轉。他看著東村滑行,像是在切割水晶,比起自己滑冰,他似乎更喜歡看東村做出那些他做不來的華麗動作。
他們在天黑之前道別,那時他已經可以從溜冰場的一端滑到另一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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