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 (誠品獨家書衣版) | 誠品線上

離 (誠品獨家書衣版)

作者 潘國靈
出版社 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商品描述 離 (誠品獨家書衣版):生命中的人離離合合天堂的光瞥過,深淵的黑浸過香港小說家潘國靈跨越十年的瀝血之作以書寫所銘刻的「後」浮城記潘國靈:在這些小說篇章累積的十餘年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 生命中的人離離合合天堂的光瞥過,深淵的黑浸過香港小說家潘國靈跨越十年的瀝血之作以書寫所銘刻的「後」浮城記潘國靈:在這些小說篇章累積的十餘年期間,生命中的人離離合合,天堂的光瞥過深淵的黑浸過,有人曾說我是不老的潘彼得,但我終究還是由一個朗月高歌的青年,慢慢地變成一個沉默暗啞的中年。小說寫的不是作者自己,但從小說中,或者也可觀照到一點作者生命遞變的痕跡。《離》收入的十多篇小說,橫跨2007年至2020年,在這期間,香港社會發生許多變化,時代的氛圍、以至具體社會事件銘刻其中,從雨傘運動乃至後雨傘情狀。他人、城市、時代元素外,潘國靈也始終重視小說個人或私密性的一面,小說總是事實與虛構、個人與集體的緊密編織,游離其間,實踐創作可能,也反思存在的本相。潘國靈的書寫面向,從奇幻、紀實、歷史、愛情……,到地方誌、荒誕、黑色幽默、哲學……等不一而足,好些篇章更有幽靈鬼魅暗晃,重象分身、剩餘物處處,與其說是時代之所然,不如說是小說家對世界的陰陽觀照,和自身靈魂深處的召喚。「離」,既是母體也是心情,既有社會寄寓,也有情感知分崩離析,讀之令人細味,自有體會。"

作者介紹

作者介紹 潘國靈文學作家,作品在兩岸三地發表,著有長篇小說《寫托邦與消失咒》(2016)、中短篇小說集《靜人活物》(2013)、《親密距離》(2010)、《失落園》(2005)、《病忘書》(2001)、《傷城記》(1998)、散文集《消失物誌》(2017)、《七個封印》(2015)、《靈魂獨舞》(2010)、《愛琉璃》(2007)、詩集《無有紀年》(2013)、城市論集《事到如今》(2021)、《第三個紐約》(2009)、《城市學2》(2007)、《城市學》(2005)等。早年曾任職記者、編輯、音樂策劃,曾於多份報刊撰寫專欄及擔任電台節目主持,現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新聞與傳播學院。作品曾獲香港文學雙年獎(小說及散文「推薦獎」)、香港書獎等,2011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年度最佳藝術家獎(文學藝術)」。個人網站:www.lawpun.com臉書書頁:https: www.facebook.com punkwokling陳安蓓教畫、習舞,從事影像工作多年,修畢電影學位及藝術文學碩士,一個說自己不是畫家的畫家。

產品目錄

產品目錄 序 小說背後,我的前塵 離島上的一座圖書館療養院 油街十二夜 附:我在油街的日子 失城二十年 灰爆 睇住 踢腳慧嬰 2047浮城新人種:The Genesis of New Man 身外物,心上人 閃小說七則 面之書 記憶修復員 兩生花店 婚姻與獨身——現代彼得潘的原初情結 在街上跳最後一場離別舞

商品規格

書名 / 離 (誠品獨家書衣版)
作者 / 潘國靈
簡介 / 離 (誠品獨家書衣版):生命中的人離離合合天堂的光瞥過,深淵的黑浸過香港小說家潘國靈跨越十年的瀝血之作以書寫所銘刻的「後」浮城記潘國靈:在這些小說篇章累積的十餘年
出版社 / 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ISBN13 /
ISBN10 /
EAN / 4711132388886
誠品26碼 / 2682012114005
頁數 / 256
開數 / 25K
注音版 /
裝訂 / P:平裝
語言 / 1:中文 繁體
尺寸 / 21X14.8X1.5CM
級別 / N:無

試閱文字

自序 : 小說背後,我的前塵
  對上一本小說集,已經是二○一三年的《靜人活物》(不計二○一五年的《存在之難》,這主要是一本小說選集,而且在市面上幾乎已找不到了)。自創作長篇小說《寫托邦與消失咒》(二○一六),感覺逐漸遠離短篇的寫作,這也不僅止於小說,大約在二○一六年,我主動停掉了報章一些寫了長期的專欄,也沒有寫作應然與否,只是聽喚自己內在的生命步伐,需要更長的伸展、更深沉的潛行。但短篇小說還是會寫的,有時應雜誌約稿,有時將長篇一些單元獨立發展,而更重要的是,短篇小說的多變性、自身作為一門藝術仍然深深吸引我,仍想在這片空間上作實驗,沒想過會終結。而收在這集子中的,跟我早年的小說集如《病忘書》(二○○一)、《失落園》(二○○五)、《親密距離》(二○一○)等等,一點不同或者是沒那麼由一兩個主題來貫徹,但也並非沒有我一貫關切或著迷的元素在其中。集子收入的十多篇小說,創作的時間跨度頗大,大概橫跨二○○七年至二○二○年(當然,並不是說這些年我只寫了這些小說),在這期間,社會發生許多變化,小說不一定跟隨社會步伐走,但時代的氛圍,以至具體社會事件,也或多或少銘刻其中,譬如回頭看,有好幾篇寫及雨傘運動乃至後雨傘情狀(如〈離島上的一座圖書館療養院〉、〈失城二十年〉、〈灰爆〉等)。當然我也無意單以社會尺度來衡量文學,以至對文學過度社會化(當「社會化」成文學必然的要求時,於創作而言,於閱讀而言)亦有所保留。他人、城市、時代這些元素之外,我始終也重視小說個人或曰私密性的一面,對自我書寫並不排斥,關鍵在寫的時候,是否有血脈流動,至於如何呈現、融入,直白或轉化,赤裸或隱藏,並無一個定法。說到底,個人化與社會性並不必然相悖,小說總是事實與虛構、個人與集體的緊密編織。在這些小說篇章累積的十餘年期間,生命中的人離離合合,天堂的光瞥過深淵的黑浸過,有人曾說我是不老的潘彼得,但我終究還是由一個朗月高歌的青年,慢慢地變成一個沉默暗啞的中年。小說寫的不是作者自己,但從小說中,或者也可觀照到一點作者生命遞變的痕跡。
  此小說集另一點不同,如可說是特徵的話,就是好些是參與城中的藝術計劃而生。其中,有以文字為主的藝術計劃(如作家駐場),有與其他藝術媒體跨界合作的嘗試,這些年間,我曾合作過的其他界別有來自建築的、電影的、劇場的、視覺藝術的,我平常是一個頗孤僻的人,與其他人合作可以把我從自己的房間抽出來,我珍惜與人談話也總是對別人所做的感興趣,但每次跨界合作還是感到一定困難,除了人、機構、環境的因素,這必然也牽涉文字與其他藝術本質的異同,有時可擦出一些火花,有時極力對話但始終有所隔絕。但回頭來想,嘗試過大體還是好的,尤其當所有活動展覽限期過後,文字作品還是能獨立地留存下來,有著較長的生命。這佔了此小說集的若干篇。
  收在這小說集中的,也有比較「正常」出現的:編輯約稿,或者個人投稿。編輯約稿有時因雜誌專題而交來一個命題,有人以為命題書寫與創作相違,我又覺得不必然或不至如此,只要那命題不是鎖得太緊,而如果命題本身與作者扣連,作者自也可從中作出自己的構想,寫出自己的東西來。當真命題不感冒,便乾脆推掉。至於個人投稿,則完全是自己某階段醞釀的,有些短篇寫了告一段落,有些或者仍如迴旋曲般在未來的作品中變奏或重生。
  因為以上種種,感到交代一下每篇小說背後的由來,應也是有意義的,連起來或也可見鋪排上的一點心思(詳見以下)。十多篇小說,其中較多發表於《字花》和《香港文學》。後者,於去年猝逝的陶然先生,不知從哪年起,每年一月分他都會策劃一期「香港作家小說專號」。由二○一一年至二○一八年,每年我依期赴約(雖然也有幾乎交不出的時候),這讓我在小說創作上有所累積,獲得一點延續的力量。在此一提,謹向這位前輩致謝。

〈離島上的一座圖書館療養院〉
與藝術家白雙全相識於二○○七年,拿了同一個藝術基金獎助於紐約差不多時間旅居一年;繼後「合作」在二○一三年Para Site主辦的「疫年日誌」,其實也不算是合作,而是一次對談,收錄於一本書中,談關於SARS和疾病與創作的關係等。真正合作要等到二○一九年,英國Wellcome Trust以「Contagious City」作主題分別在紐約、倫敦及香港三地籌劃展覽,其中香港的合作夥伴之一有油街實現,由此促成一次富實驗性的跨界合作。當時我們不想單從傳染病來談,計劃未正式展開前幾經討論,最後我們將主題設定為「閱讀感染」(Contagious Reading),探討閱讀行為的傳染性,閱讀作為抗體以至病毒的可能。由文字出發,我先創作小說文本,以此為基礎,再由團隊轉化為展覽、工作坊、讀書會,也有以小說拍成的短片錄像等。小說〈離島上的一座圖書館療養院〉由此生成,在計劃期間(正式舉辦日期為二○一九年三至六月)亦獲一些靈感和回饋。最初構思將一座有幾分像秘密組織的私設圖書館放於離島,除了是天馬行空,實也有政治隱喻在其中;小說較重虛幻之筆,但寫至後來也出現具體地點如長洲,這座分佈於離島不同角落的圖書館,收留各種失落離散的靈魂,說是療養院,其實也是一座瘋人院。計劃進行中以至後來,團隊稱我作「館長」,其實館長只是小說的一個角色,但的而且確,這座我一手築成的療養院或瘋人院,自己也住進其中。
小說裡的單元先後發表如下:
〈顛倒與離人〉,原刊《明報》世紀版,二○一九年三月二十四日。
〈地下抄寫室〉,原刊《明報》世紀版,二○一九年三月三十一日。
〈圖書館運動區〉、〈愛的塵土區〉,原刊《字花》二○一九年五—六月第七十九期。
〈圖書館幽靈區〉,原刊《香港文學》二○一九年七月第四一五期。

〈油街十二夜〉(附非虛構作品〈我在油街的日子〉)
  二○一六年十月,參加了油街實現首度舉辦的「在油街寫作—隱匿的鯨魚歌唱」,為期三月(計劃由香港文學館和油街實現主辦,正式時間為二○一六年十一月至二○一七年一月底,但由未正式開始前至延後留駐,則大概由二○一六年十月至二○一七年五月),期間以某種方式在油街實現駐場,進行創作。〈油街十二夜〉為是項計劃完成後交出的一篇作品。小說取材自駐場期間的經驗,揉合建築物及該帶一些史實、現況及都會傳說,集紀實和虛構而成,寫成一篇散文體小說,包含歷史、地方誌和鬼魅的故事。原刊《字花》二○一七年九—十月第六十九期。
  另一篇非虛構作品〈我在油街的日子〉,則記述參加是項寫作計劃的經歷和一點反思,對理解小說創作背後應有幫助,也一併於集子中收入。原刊《端傳媒》二○一七年四月二十五日。

〈失城二十年〉
  寫小說那麼些年,所謂「二次創作」,至今其實只有兩篇,一是二○○四年應香港藝術中心之邀,向西西《我城》致敬,重寫「我城」於當下,我花了數月,寫成中篇小說〈我城零五〉。除《我城》為主要文本外,當中互文本的其實還有〈浮城誌異〉、《美麗大廈》、「肥土鎮系列」等。這篇小說收於合集《i城志》(二○○五)中,後收於個人小說集《靜人活物》(二○一三)中。
  另一篇要到二○一八年暑假收到當時《字花》編輯李昭駿邀約,為雜誌「重寫本土」創作,挑選香港一文學作品進行再創作。我想了一想,便選了黃碧雲的〈失城〉,寫了一篇〈失城二十年〉延續其故事,時空大概橫跨一九九四至二○一四年九月止(這時間當然非屬偶然)。詹克明和愛玉的女兒長大了,衰老的伊雲思回港一趟,召喚出場的人物或鬼魂還有陳路遠、林桂等等。編輯給與的篇幅原是五千字,寫到五千五百多字才收結,同時希望留有餘音。小說刊於《字花》二○一八年九—十月第七十五期。

〈灰爆〉
  有一段時間,我對不同城市的地鐵文化十分關注,某程度上,從地鐵可以讀出不少城市癥候。香港的地鐵高度文明,微細的規管以關愛之名無孔不入,置身其中,對聲音、符號極敏感的我,常感這個日常生活場景,既是日常也是異常,既是有序也是失序之交疊。穿著黃色制服維持秩序的地鐵職員如細胞分裂般不斷增生,小說由此塑造角色與場景,也藉此描畫了社會在雨傘運動後一段日子的疲憊狀態。記得小說是一個週末在大學圖書館一筆寫成的。至於在「反修例運動」中,地鐵出現硬橋硬馬以至包括前喀兵的「特遣隊」,則是後來的事了。小說刊於《香港文學》二○一八年一月第三九七期「香港作家小說專號」,曾被譯成英文(宋子江翻譯),見Cha Issue Dec 2017:http://www.asiancha.com/content/view/3009/636/

〈睇住〉
  電影《十年》,最初在香港還是有戲院上映的,不久落畫,非關票房,後轉至社區放映,遍地開花。這電影我是在二○一六年一月五日於當時還是UA太古的戲院看的。沒料到後來與這電影結下文字之緣。《十年》擬出版影碟,編輯饒雙宜邀約,就電影中的故事《方言》創作與之有關的短篇小說。原作多少制約了創作小說的語調,但也是一次難得的玩樂實驗,我以較久違的黑色幽默之筆,創作了小說〈睇住〉,收於《十年.內外》,隨《十年》(+Book: Box Set)DVD出版;二○一六年十月二十一日。

〈踢腳慧嬰〉
  小說應《字花》當時編輯洪曉嫻之邀,以「惡童」為題,來函說「意在剝開『純潔兒童』的外表」,我復想起張愛玲「對於小孩則是尊重與恐懼,完全敬而遠之」一話,一向甚得我心,尤其對於「港孩」。以詭異荒誕之筆寫成短篇小說〈踢腳慧嬰〉,可沒理會曉嫻當時正身懷六甲,不知她看小說時,有沒有感到肚內有小腿踢動,她好像也以此回郵幽了一默。只記得這篇小說擱筆時,好像做完一場運動,有一種暢快之感。小說刊於《字花》二○一五年九—十月第五十七期。

〈2047浮城新人種〉
  二○○七年七月一日,《藝術地圖》(Artmap)「響應」香港特別行政區回歸十周年,由藝術家又一山人策劃,出版一份「一日完」仿製報紙《明天日報》;我的小說多是處理過去或當下,不太以未來落筆,當時受邀也作興一番,以荒誕擬仿了一篇「新聞小說」,小玩而已。
以上三篇,都有點黑色幽默成分,或可當作整本小說集的間場,中場休息。

小小說〈身外物,心上人〉、閃小說七則
  此小說集也收入小小說及閃小說(flash fiction)若干篇。小小說〈身外物,心上人〉於二○一四年七月完成,收於《城市文藝》二○一五年四月第七十六期。幾篇閃小說則是應陶然先生之邀,應他策劃的一期「世界華文閃小說展」而寫,結果當時寫了七則,一期刊不完,分了兩期先後刊於《香港文學》二○一四年六月及七月號。其中一則,後來被我納進了一個短篇小說之中,編這小說集時,加回由《讀者文摘》約寫的一篇更袖珍的,於是又湊回七篇。顧名思義,「閃小說」比「小小說」更短更袖珍,講求意念,當為實驗遊戲玩玩也有趣,適可而止。

〈面之書〉、〈記憶修復員〉
  〈記憶修復員〉和〈面之書〉分別刊於《香港文學》二○一六年七月第三七九期,和二○一七年一月第三八五期「香港作家小說專號」。印象中,後者其實更早一點開筆,大概寫於二○○八年在紐約曼克頓公寓旅居的日子,到發表時又隔了好些年月。兩小說都與新科技、愛情和人際關係有關,合起來看或也增生另一趣味。

〈兩生花店〉
  一段時間我對櫥窗人偶頗入迷,尤其於入夜看到畸零古怪者,〈兩生花店〉與較早一篇的〈不動人偶〉(收於《靜人活物》)同樣以櫥窗人偶為題,題旨不同,但同時牽涉那時我也非常入迷的Doppelgnger(重象雙身),兩篇可看成「姊妹作」,有興趣可找來並讀。〈兩生花店〉初刊於《南方人物周刊》二○一四年十月二十七日三十七期,及《香港文學》二○一五年一月第三六一期「香港作家小說專號」。

〈婚姻與獨身——現代彼得潘的原初情結〉
  最後一篇,應該也是這小說集中寫於最早的一篇,大概開筆於二○○七年,此時想寫一個長篇小說,連名字也擬好了,叫《三個人的雙重奏》,透過一男二女三個角色,每章處理一個「古典命題」,包括婚姻與獨身、喜劇與悲劇、屍體與身體、哲學與文學等等,這些都是我當時思索、與生命切切相關的存在母題。小說時空橫跨二十年,角色由少年成長至中年,寫了幾萬字,結果卻完成不了。但說是胎死腹中又不完全,其中也獨立發展成一些短篇或其他文章。〈婚姻與獨身〉是其中一篇,後來發表於《香港文學》二○一四年一月第三四九期「香港作家小說專號」。其他篇章,如寫屍體與身體的成了〈屍體與身體—一個少年醫學生的自畫像〉(收於《親密距離》),寫喜劇與悲劇的則成了〈悲喜劇場〉(收於《靜人活物》)。〈悲喜劇場〉和〈屍體與身體〉裡的女主角分別取材於現實生活中我認識多年的兩個知交(當然經虛構和轉化),相對來說〈婚姻與獨身〉或最有當時的自況意味(儘管小說角色非作者自身),寫時注入了一點拉岡心理學和海德格哲學(小說裡那男主角在大學唸哲學,與此有點相關),以為理論與人生應也可互相接通。這或者可以說是一篇較哲學的小說。

  創作小說,我一直不以某種文體或主義為定,多年來追求不同的表現形式,因應題材、當時的構思及心境而變;集子內收入的十多篇小說,奇幻、紀實、歷史、地方誌、荒誕、黑色幽默、哲學小說不一而足,而好些篇章則有幽靈鬼魅暗晃,與其說是時代之所然,不如說是作者自身的觀照和召喚。
二○二○年一月三十一日

  這小說集於二○二○年年初編罷,交給出版社,因疫情及其他原因稍有延誤,擬於二○二一年中前出版。期間收到《字花》總編輯關天林邀約,以「路」為主題,關於主角一天的行程經歷來創作小說,由此寫成複合了城市與不同人身影的〈在街上跳最後一場離別舞〉,刊於《字花》二○二○年九—十月第八十七期。既是一天,也是永劫。說是往返時光,也是回不去了。我把這篇小說置於本小說集最後一篇,恍若一個循環。
二○二○年十月十一日補筆

試閱文字

內文 : 離島上的一座圖書館療養院
I 顛倒與離人
1
  我第一次碰到他時,他坐在中央圖書館門前石級上看書,看的是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城中看這小說的人不多,更奇怪是他把書倒轉來看。看書看傻了腦的人,在這圖書館中我也見過不少,但他一邊看書(倒轉的文字)一邊在喃喃自語,吟哦的聲音好像唸咒一樣。於是我禁不住上前搭訕。

  「書本倒轉來也看得到?」
  「歐陽鋒倒練九陰真經也可以,是高手的話,有甚麼不可以?」
  「這個,金庸的《射鵰英雄傳》,我倒是讀過。」
  我想,西方現代文學上,唐吉訶德可說是第一個讀書讀瘋了的人(中了「騎士小說」的毒,令他思覺失調,把巨人當風車,把酒店當城堡,把妓女當仕女,而最嚴重的是——把自己當成騎士),而金庸筆下的歐陽鋒,也未嘗不可列入其中,不過他讀的是武林秘笈——黃蓉倒背過來給他口述的。
  面前這位倒讀《唐吉訶德》的人兄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放下書本,細細聲在我耳邊說道:「老兄,別問我是誰,我知道你的名字就是『你』,我想我們是有緣人,我且告訴你一個秘密。」「真正精彩的圖書館不在這裡,而在一個離島上。在這城中鮮為人知,但我到過。」
  「離島?這城大大話話有二百多個離島,你說的是哪一座?」
  「它不是其中一座離島,它的名字本身就叫『離』島。像我,本身就是一個『離』人。」
  他捲起一支菸,娓娓向我道來,這座不知出自他幻想,還是真有其事的——離島上的一座圖書館療養院。
2
  這傳說中的圖書館,建在一個離島、孤島、浮島、堆填島或人工島之上。很多方面,它是我城公共圖書館的倒影,或對照。
  首先,它不是官方公共的。嚴格來說,它是一個私人書齋,因為規模較大,所以也可說是一座圖書館,也可叫做私設圖書館。因為屬私人性質,它的規律可以由自己來定,享有較大的自由。但它又不完全是一個人的,它半公開,行會員制度,受邀或有緣闖進的人,就是這圖書館的用者,或共同管理者,有點像一個秘密會社。
  館主身份不明,有點像一個神秘教派的教主,有人說他是一個愛書如命的人,有人說他是一個前精神科醫生(本身也許亦是病患者)。博爾赫斯說:「我心裡一直都在暗暗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關於天賜的詩〉),但在我城,沒有人會相信這話(《柏林蒼穹下》的天使不會現身於我城圖書館);但這位圖書館療養院館主(院長),雖不信神(更確乎說,那座圖書館正是「遭神棄之地」),卻仍相信圖書館是「治療靈魂的場所」,某程度上這座圖書館也是一個療養院,儘管並不適合所有人,但某些與書有生命契合的人,會在這裡找到一個位置,一點生之力量。
  因為建立在浮沙之上,這座圖書館是一個傾側的塔樓,有沉降的跡象。昏黃霉舊,散發蟲蛀書頁的味道,活在剩餘的時間中。沒有光亮的落地大玻璃,有的是一扇扇圓拱木窗戶。地面鑲著核桃木、樅木、櫻桃木的地板,圖書館散發著一陣陣木香。沒有電動扶手梯和子彈升降機,只有螺旋樓梯,和通到天花板的木製書梯。沒有數碼容器,沒有電腦屏幕,只有紙本書,舊式圖書館目錄卡木櫃甚至還存在。黃銅燈罩,有的還點著燭台(不怕火嗎?火素來是書的剋星。沒有人不知道阿歷山大城圖書館是如何因一場大火而毀的)。然而沒有一點危險就不構成人生(況且館主是抽菸的)。普羅米修斯在這圖書館還有其位置。除燭台外也有紅色燈罩掛著城中棄用的鎢絲燈泡,泛黃的燈光打在書本上,竟又有點像我城的舊式街市。
  有別於我城的圖書館,這座圖書館於下午至深宵開放,因此也可稱它為一座:陰影圖書館。在這裡,塵埃不被厭棄。消毒酒精不需,沒有人需要戴口罩。有人醉心地嗅著書頁被翻揭時散發的樸實香氣。即使是(或許恰恰是)霉氣、瘴氣,也是美好的,一如書頁的發黃,殘缺的書頁、書角,於書本來說,有殘缺才有生命(相對於永不發黃、永不脫角的電子書)。黃昏時分,光柱從敞開的窗戶射進來,浮塵從書頁以及人的皮膚抖落,在自然光和圖書館開始亮起的團團燈光中飄舞。
3
  說到這裡,眼前的景色亦進入了黃昏。眼前那「離」人把指縫間夾著的香菸送入嘴中,徐徐呼出一個煙圈,在空中飄散。煙霧吹入我的眼中,奇怪剛才那本倒轉的《唐吉訶德》,頃刻變了黑皮燙金字封面的《聖經》,斜陽落在燙金字上反射出一片金光。金光連同煙霧射進眼內,使我下意識瞇起眼來。不過是數秒吧,再睜開,眼前已是另一片境地,我置身於那座異象圖書館的入口處。

II 圖書館運動區
  我走進這座離島上的圖書館療養院,玄關服務櫃檯走出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來,他自稱是這裡的圖書館療養員,看來卻像一個教士或修士的模樣。他說,我在這裡等著你。他開始帶我走進圖書館內,一邊跟我攀談,也像在對我一人作佈道。
  「看書是很美妙之事,我自己也是一名嗜讀者,但《聖經》傳道書的話你聽過嗎:『著書多,沒有窮盡;讀書多,身體疲倦。』知識無窮,但其無窮盡也可叫人心發狂,你當聽過浮士德何以跟魔鬼作交易。即使我們沒有一個人博學貪婪如浮士德,但我們都是血肉之軀,我們的身體跟書本一樣,會隨時日朽腐。久讀不動,你的脊樑會扭曲,比書脊更脆弱,書本開啟眼睛,也可叫眼睛昏蒙。」
  我一邊聽著一邊跟著他腳步,來到地下一樓,一處標著「圖書館運動區」的地帶。「看書是太靜態的活動,你看書也看得太多了。現在,剛好是我們放風的時候。這裡,每晚都有看書做運動的時間。你既然在這時間到來,又好久不動身軀,今天,就試試在人生中,做點不同的事吧。」
  區內正中橫排著一個個書架,但周邊則是橢圓形的。天花板奇高,書架都是木製的。不像我城圖書館因空間有限,要運用伸縮書架連排鎖上,用時攪動滑輪或按電子按鈕將書架分開,這裡書架之間有充足空間讓人駐足。
  我看到,有人在圖書館書架間散步。
  「在書架間走來走去,隨興摘下一本書翻閱書頁,這門藝術,在我城中已幾近失傳了。」在旁的教士,不,圖書館療養員說。
  有人在圖書架間跳高。
  「因為書架很高,連書梯也通達不到,這小孩不斷跳高企圖提取放在書架上最高的一本書籍。日子有功他自己也不斷長高起來。」
  有人在書架間旋舞。
  「她本身是一位編舞家,在這裡也留了一段日子。她一直在構思排演一場舞蹈,有人拿書作道具,有人穿起羊皮衣當舞衣。我等候著,她將這場圖書舞完成,在這裡上演。人的身體與書的身體都需要活動,能做到彼此融合、無分彼此,就最好了。」
  有人在書架間持傘漫步。
  「這女子,說幾年前在城中『雨傘運動區』去過一個自主圖書室,後來折返,一切了無痕跡。她一直在重尋這個雨傘圖書室,尋著尋著就來到這裡。不知怎的,這女子卻令我想到電影《秋水伊人》,也許都是美麗而注定消逝的東西。」
  書架之間有一些典雅擺設,如地球儀。有人攤開身體四肢彎曲仰臥在巨大的地球儀上,不知是他自身發力轉動地球儀,還是隨地球儀的滑動而轉動身軀。
  「這人想遊遍整個世界,結果卻被自己的世界困著,但無論如何,將地球儀攤開,它也是一本大書。」
  也有人只是把書從書架上拿下來,再放回去,當成一種勞動。
  「那失明但當上了圖書館館長的博爾赫斯曾說:『在圖書館裡拿起一本書再放回去,就是在勞動書架。』他的話總是智慧之言。」
  有人在牆上攀爬,肢體動作,好像在模仿一隻甲蟲。
  「這人看書走火入魔,他剛從噩夢中驚醒,想像自己變成了一隻大毒蟲。」
  「這些圖書館裡的特別讀者,有一個名字,叫圖書形體員/運動員。好了,你看了那麼多,現在你想好了,要選定怎樣的運動或姿勢嗎?」修士,不,圖書館療養員說罷,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然後邁步走開,逕自圍著圖書館運動區橢圓形的邊緣跑步,好像要以自己的雙腿,來丈量它彷彿循環不息的邊界。

III 地下抄寫室
  我城的圖書館雖然收有不少作家手稿,但已經沒有(或不曾有過)中古時期傳下來的真正繕寫室或藏經閣了。但在這座離島上的圖書館療養院中,地下其中一間房間則闢做抄寫室,門前貼上「e-dubba」一字,即「刻寫板屋」(tablet house)。最初的抄寫刻在泥板上,後來是紙莎草,後來是羊皮紙,這圖書館療養院院長(館主)雖愛復古,但未至於此,大家用紙張抄便可以了,但傳統抄寫員用的鐵筆(stylus)則仍是用的。

  我是司職這抄寫室的安娜女祭司。這職位自然是院長想出來的,他根據米索不達米亞的傳統而創,世上最早的抄寫員(scribe)就出現於這國度。鐵筆則是米索不達米亞抄寫員信奉的女神妮莎巴(Nisaba)的象徵。抄寫員多為男性,但歷史上最早有自己名號的抄寫員是一名女子——西元前二三○○年出生的安喜杜安娜公主(Princess Enheduanna);她既是一名公主,也是月神娜娜(Nanna)的女大祭司。我怎麼可以當上這抄寫室的安娜女祭司,說來話長,但我主要想說的不是自己的故事。
  既是月神娜娜的女大祭司,抄寫活動自然安排於晚間進行,在月亮當空之時,就是抄寫員抄得最入神的時候。但有別於外邊的人喜歡圓月(滿月),我們這裡偏愛新月,以至以此為祭祀期,因貪其形狀,月如鉤,掛在天空也恍似一枝鐵筆。
  當抄寫員拿著鐵筆全神貫注地抄寫時,我,可以見到一環光圈罩在他們的頭頂上。抄寫需要極度專注,但我的出現不會騷擾他們,因為我早練就輕飄走路,也不會像課室的班主任般,一邊在桌邊穿梭一邊察看他們抄寫的文字。事實是我不需要看,便可感受得到,否則便不配稱為祭司了。但切忌誤會,他們膜拜的不是我,而是文字。每一個抄寫員都是一個虔敬的文字學徒,他們透過逐筆抄寫,一字不漏地在書本的字裡行間穿行,燈下的文字成全了他們的抄寫,他們的抄寫也復甦了燈下的文字。
  城中無休止敲打鍵盤的聲音在這裡退潮。我側耳傾聽,鐵筆如刀刮在紙張上,這人的手仍然年輕有勁,那人的手日子有功有點廢了,混在他們各自的吐息聲中,雖然他們集結一起,我卻能分辨各自的細微差異。
  抄得入神的時候幾可通靈。像這位,反覆抄著愛倫.坡的詩〈大鴉〉(The Raven)時,有渡鴉停棲在窗外的簷篷上,聲聲喊著傷心欲絕的「Nevermore」。
  喜歡中國詩詞的,這裡還是有的。這個抄著: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這個抄著: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如果他們齊心合作,或者真可叫,百翅齊拍,百鳥齊鳴。
  詩歌再長還比較容易抄完。這個可是最有耐性的,一筆一筆抄著《百年孤寂》,到抄完了,可能真是回頭已是百年身,邦迪亞家族六代盡都傾覆。抄到最後一章,他把字越抄越細,好像要把抄寫當成細密畫般,當成一門秘技流傳。當抄到塵埃落定的最後一段時——「然而,他還沒看到最後一行,就明白他自己永遠也走不出這個房間了,因為遺稿預言,當倭良諾看完遺稿的時候,這個鏡花水月的城鎮(或說是幻影城鎮吧)將會被風掃滅,並從人類的記憶中消失,而書上所寫的一切,從遠古到永遠,將不會重演,因為這百年孤寂的家族被判定在地球上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臨終停頓的那句號不知會是何等細呢。
  抄寫員用的是鐵筆,蘸的是墨水,城中文具店已近乎絕跡的玻璃墨水瓶在這裡源源不絕。也有人煉製出另類的墨水。這個,是的就是她,她的名字叫NANA(日文中,「七」的意思),進來這圖書館療養院說要尋回曾幾何時去過,城中「雨傘運動區」「自主圖書室」的那個女子,抄寫的字跡無痕,用的是一種隱顯墨水(Sympathetic Ink),等候一天一場火把字燒出痕跡來。我只怕字未燒出痕跡,紙首先便被燒焦了。或者這正是她的本意,像一個人在家中燒舊信紙般。最初我以為她用以煉製隱顯墨水的是檸檬汁,但原來是她自己的淚水。
  這慌失失的女子令我想起自己。七年前我來到這裡,也是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所有「尋找失物」的人身上都帶著的氣質)。圖書館療養院的文字嚮導/文字巫師把我帶到這裡來。我的名字叫悠悠。文字嚮導自稱自己的名字叫余心。我在外邊為尋找失落了的另一半遊幽而誤闖進來。余心跟我說,因為抄寫需要高度專注,排除雜念,靜心抄寫也有治療的作用,這裡抄寫員都是自願和義務的,無一是強迫的。抄寫甚麼,我最初茫無頭緒。余心給我遞來《心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後來我抄的是《金剛經》。在反覆抄了不知多少回後,有天我彷彿突然參透,「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不再需要尋找那個消失了的人,他的影子沒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我便一直留下來,三年前,成了這抄寫室的安娜祭司。
  我現在不用鐵筆抄,不在紙上抄。我把字抄在一個沙地上,在這房間盡頭的一角。我用自己的食指在沙上寫字。為和應那個誓要把《百年孤寂》抄到最尾的抄寫員,我這刻抄著城中作家西西〈肥土鎮的故事〉的最後一段:「沒有一個市鎮會永遠繁榮,也沒有一個市鎮會恆久衰落;人何嘗不是一樣,沒有長久的快樂,也沒有了無盡期的憂傷。」為和應那個用隱顯墨水抄寫著的女子NANA,我抄寫著的也是西西的另一篇小說〈雪髮〉:「它們稍後都消失了。我已經說了,我不明白緣故。初九說,把什麼也看不見的相片紙浸在顯影液裡,畫面就會漸漸顯出來。我只知道,把所有的東西放在歲月裡,不久就都隱去了。」抄寫的文字只存留於沙地一陣子,等候一捺大風,將之吹散。間中我抄寫時有鳥兒伴我,降落在沙地上,鳥兒在沙地上款款踱步,牠們也是大自然的抄寫者,足爪在沙地上如隨機也像神啟般留下如同楔形文字的符碼,在徹底消失前等待有緣人將之破解。

最佳賣點

最佳賣點 : 生命中的人離離合合
天堂的光瞥過,深淵的黑浸過
香港小說家潘國靈跨越十年的瀝血之作
以書寫所銘刻的「後」浮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