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三部曲 III: 回家之路1947
作者 | 張嘉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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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聯寶國際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月光三部曲 III: 回家之路1947:●內容簡介一個從淡水河底甦醒的幽魂,一個尋找失蹤父親的謎樣白髮少年,他們都要回家。在二二八事件發生的六十五年後,他們與月影姑侄和少 |
作者 | 張嘉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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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聯寶國際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月光三部曲 III: 回家之路1947:●內容簡介一個從淡水河底甦醒的幽魂,一個尋找失蹤父親的謎樣白髮少年,他們都要回家。在二二八事件發生的六十五年後,他們與月影姑侄和少 |
內容簡介 ●內容簡介一個從淡水河底甦醒的幽魂,一個尋找失蹤父親的謎樣白髮少年,他們都要回家。在二二八事件發生的六十五年後,他們與月影姑侄和少婷的相遇,竟導致時空的變異。歷史在淌血,土地在撕裂。即將被幽靈盤據的島,該如何拯救……【福爾摩沙冒險小說】系列以歷史的筆跡,冒險的基調,挖掘這一座美麗小島的神祕故事;不管是日本統治時期下的九份神祕少年故事,還是西班牙統治下的淡水奇航,或是國共對峙砲火不斷的金門故事……讓我們跟著書本的主角,一起跌入冒險的歷史故事,藉此記住每一個值得珍藏的土地故事。●出版社簡介「四」是眼睛。「也」是一艘船。而「四也」就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從眼睛看到船的那一刻開始。」船象徵「冒險與遠航」,是許多經典故事的起源。我們願成為孩子們的舵手,和他們一起乘風破浪,從閱讀之海捕捉成長的養分。同時,也用我們的眼睛,守護孩子們的冒險旅程。所有的冒險,都是從腳下這塊土地開始,因此四也特別注重在地文學的出版。目前四也已完成【童話搜神記】、【福爾摩沙冒險小說】、【許榮哲經典學園】、【許榮哲成語學園】等書系。●同系列書簡介【福爾摩沙冒險小說】系列書書名 作者有人在鹿港搞鬼 鄭宗弦砲來了,金門快跑! 張友漁月光三部曲1:淡水女巫的魔幻地圖 張嘉驊月光三部曲2:巨靈動員令 張嘉驊月光三部曲3:回家之路1947 張嘉驊億載金城之暗夜迷蹤 廖炳焜玉山的召喚 陳景聰神祕谷 李 潼卡里布彎.數學獵人 李儀婷九份地底有條龍 李儀婷阿里山迷霧精靈 鄭宗弦噶瑪蘭有塊救人地 李 潼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張嘉驊一九六三年生於臺灣嘉義。臺灣大學中文學士,中正大學中文碩士,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文學博士。曾任英文漢聲雜誌社編輯、民生報社編輯、華視漫畫美語創意總監、浙江師範大學教師等職。已出版《淡水女巫的魔幻地圖》、《巨靈動員令》、《蝗蟲一族――趣味昆蟲童話》、《怪怪書怪怪讀》系列、《我愛藍樹林》、《海洋之書》、「少年讀史記」等正體字版、簡體字版及韓文版童書逾三十冊。曾獲國語日報牧笛獎、好書大家讀年度最佳童書、中華兒童文學獎及中國時報開卷2012年度最佳青少年圖書獎等獎項共二十餘種。曾發表論文十多篇。■繪者簡介葉羽桐自小目標畫漫畫,目前期望以水墨漫畫帶出東方媒材的神祕感和意象。重要獲獎紀錄:2010《多情劍》入圍MICC日本講談社國際新人漫畫賞、大陸第七屆金龍獎、行政院新聞局第一屆金漫獎最佳漫畫潛力獎優勝、2010第四屆『日本外交部 國際漫畫賞』銅獎2012《秘劍微雲》大陸第九屆金龍獎 最佳成人漫畫提名獎2012《小貓》國家出版獎佳作 Hiii Illustration國際插畫大賽最佳作品獎2012《武侠》《Pray for Japan》Hiii Illustration國際插畫大賽優秀作品獎2012年與《BLUE WAY 鬼洗い ET Boite 地藏小王 》牛仔褲產品形象動畫製作 2013《空軍灰布布大兵日記》國軍文藝金像獎銅獎2013年與電影《花漾》合作產品週邊2014 法國安古蘭代表參展漫畫家現為日本手機漫畫平台comico連載漫畫家。目前經營粉絲專頁《懶人劍客》:https: www.facebook.com LoungerWarrior
產品目錄 目錄推薦文 回家的另一條路 陳素芳推薦文 讓歷史的幽靈安息吧 江政寬一 誰在跟蹤?二 人與鬼的共謀三 小鎮之創四 白髮少年的渴望五 重現二二八!六 交織的愛與恨七 驚變八 金色大地後記 讓「二二八」從歷史的負債變為資產 張嘉驊照片附錄 二二八事件紀念簿 張嘉驊
書名 / | 月光三部曲 III: 回家之路19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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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張嘉驊 |
簡介 / | 月光三部曲 III: 回家之路1947:●內容簡介一個從淡水河底甦醒的幽魂,一個尋找失蹤父親的謎樣白髮少年,他們都要回家。在二二八事件發生的六十五年後,他們與月影姑侄和少 |
出版社 / | 聯寶國際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6039645 |
ISBN10 / | 9866039641 |
EAN / | 9789866039645 |
誠品26碼 / | 2680912095004 |
頁數 / | 288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4.8X21CM |
級別 / | N:無 |
內文 : 一 誰在跟蹤?
在淡水渡船頭所在的河畔,藝術大學學生的表演已經開始。月之華受到班上同學葉少婷的邀請,前來觀賞,此時和姑姑月影共撐一把大傘,正站在圍觀的人群裡,目不轉睛地看。時間是下午兩點多,天氣又濕又冷。只因連日下個不停的雨,淡水原本秀麗的風景淋得都有些模糊了。
首先上場的,是一名身穿黃底繡圖法衣、頭戴冠巾的「道士」。他右手持一面招魂幡,左手搖一把銅鈴,面向淡水河,向河水恭敬地行三鞠躬禮。
緊接著,一塊約五、六平方公尺大的藍布被平平地拉了開來,微微抖動,像水面的波浪。
那名「道士」轉身,朝向這面抖動的「波浪」,以一種高亢悲愴的語調,用行動式麥克風喊出他對「亡魂」的呼喚:
沉沒在冷冰冰的水底,是那年被戕害的你。
幽魂啊幽魂,我知道你不能安息,是因為滿腔無可宣洩的悲戚。
在今天這麼一個特別的日子裡,我等在此獻祭。
有請亡靈,請你們用親身經歷的故事,演出一場生命的戲,好教世人不要忘記!
然後,「道士」搖著他手中的招魂幡和銅鈴,喊出一聲悠長的「起—」
頃刻,嗩吶聲和鐃鈸聲同時大作。只見五名穿著素淨衣服的男女舞者從那塊藍布底下鑽出來,手持藍色布條,跳起自編的彩帶舞。那藍色的布條既象徵著水波,也象徵著縈繞在亡靈身上的某些東西。
之華望著在細雨中那不斷盤旋飛轉的彩帶,神思有些晃蕩起來,彷彿被彩帶纏住,瞬間被拉到一個危殆的年月。
這天是二○一二年的「二二八和平紀念日」。
六十五年前,一九四七年的二月二十八日,那天也同樣下著濕濕冷冷的雨。才剛從日本統治下回歸祖國懷抱的臺灣,還不到一年半,就因政治腐敗和民生艱困等因素而爆發了民變。
那天的前一晚,在臺北太平町(今延平北路一帶)的一樁私菸查緝案中,查緝員打傷一名女菸販,又誤殺一個當地居民。民眾情緒沸騰,集結起來向掌權者強烈地要求公道,無奈得到的是虛與委蛇的回應。
本省人開始用武力來表達不滿,殺害外省人。另一方面,各地有力人士紛紛成立「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簡稱處委會),派代表向政府進行協商。
當時擔任臺灣最高首長的行政長官陳儀,一邊透過廣播安撫民眾,一邊暗中電請中央速派軍隊來臺灣進行鎮壓。在後來兩三個星期的激烈震盪裡,臺灣各地都有很多人傷亡。「處委會」也被視為叛亂組織。
從事件開始沒多久,掌權者便利用軍憲力量,逮捕嫌犯,清除異己。有不少人被誣陷,遭到私刑,含冤死去,而淡水河總是他們屍首被拋卻的地方。於是這條號稱「北臺灣母親河」的河流,在那個時候竟成為一座流動的大型墳場。
河水悠悠,縷縷的波紋烙下了時代難以磨滅的傷痕。
之華望著舞者那繞了又繞的藍色布條,被藍色布條牽引的心思,在現在與過去之間轉了好幾遭。
當之華回過神來,彩帶舞的表演已經結束。舞者告退,到一旁歇息。
從藍布的底下鑽出另一名理著光頭的男性舞者。他穿著一件短短的舞褲,近乎赤裸的身體全塗成白色,樣子看上去就像個亡靈。他配合改變的音樂,表演獨舞。但他的獨舞很像默劇,總是用雙手撫觸探索周遭的空間,彷彿摸到的是一道巨大的透明圓牆。
「白色亡靈」表現出困惑、沮喪和憤怒的情緒,用身體連續地去撞擊那道巨大的透明圓牆。只聽到「哐啷」的音效傳出,他終於撞破了牆,逃出那座將他囚禁在內的無形牢籠。
然而「白色亡靈」才剛逃出無形的牢籠,馬上又陷在一個迷陣。
先前退下去的那五名舞者又出場了。這回,他們不持藍色布條,而是各自拿著一塊形狀不規則的彩繪木板,環繞「白色亡靈」,在他四周舞動。他們企圖將手拿的木板拼合起來,卻總是拼不起來。從他們的舞姿看起來,就像有許多無形的巨大的手,按照各自的意思,從空中撥弄那些木板;由於手的意見彼此存在著強烈的分歧,那些木板根本沒有拼起來的可能。
「白色亡靈」流連在拼圖的迷陣裡,也用舞姿傳達了他的迷惘。
之華看著表演,仔細思索其中的象徵意涵。他望了望四周圍聚的人群,不知道他們在觀賞這場表演時,是不是像他一樣也會思考那些舞蹈的動作?事實上,之華發現圍觀的遊客雖多,但他們總是看看就走,真正駐足用心在觀賞的似乎不到一兩成。
之華只是不經意地瞄一瞄周遭的人,不料人群中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卻吸引他的注意。
那個少年有著一頭白髮,看樣子是自然生成,不像是染的。之華發現他站在對面,不看表演,卻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在盯著姑姑,就像在窺探。他的凝視十分專注,以致沒發現跟月影如此貼近的之華已經在注意他了。之華不知道這名少年想幹嘛,擔心他是不是懷有不好的企圖,也盯著他看。直到他們四目交會,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塊,對方才別過頭去。
之華想多留意這名少年,但這時,有個穿輕便雨衣的小男孩拉著他的媽媽從外頭擠進來,擠得之華不得不挪動位置。不到半分鐘,這個小男孩說了一句:「不好看。」又拉著媽媽,毛毛躁躁地想鑽出人群。
之華忍不住用乜斜的目光瞧了那小男孩一眼。轉過頭來,望著對面,已經看不到那個白髮少年了。
咦,怎麼不見了?之華納悶著,繼而心想,既然走掉,那就不去管他了。也許這個傢伙,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會計畫搶奪婦女錢包的不良少年。他重新調整自己的視線,繼續觀賞表演。
拼圖迷陣的段落已過,此刻又換成「白色亡靈」的獨舞,只不過在他手上多了一面鏡子。
「白色亡靈」攬鏡自照,翩翩起舞,對鏡中的自己流露出包含著疑惑和憐惜的許多複雜表情。
忽然,風聲的音效傳出,呼呼作響。那五名舞者各持一大塊的白紗,就以風的姿勢蜂擁而出,向「白色亡靈」席捲而來,令他驚慌得掉了手中的鏡子。
有個穿著一襲白色衣裳的少女站了出來,手持麥克風,在吉他的伴奏下,準備為舞蹈伴唱。
之華看見那名少女,興奮地對身邊的月影說:「姑姑,是少婷。」
月影愣了一下,說:「哦,她也參與這次表演嗎?」
平常總聽到之華提起少婷,從沒見過她的本人,月影不禁打量起這女孩的模樣。仔細地端詳,只見那女孩約比之華小一歲,長著清秀的瓜子臉,留著一頭瀏海齊眉的長髮,模樣就像一朵出水的芙蓉。月影笑著說:「沒想到少婷長得這麼漂亮!」
聽到姑姑這麼稱讚,之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裡閃耀著亮光,更加深情地凝視著少婷。
少婷看到人群裡的之華了。她向之華稍稍搖手,微笑。之華也向她揮手微笑致意。然後在大庭廣眾下,她毫不畏怯地唱出一首曲調感人的歌:
有一個夢,
藏在我心中:
願那年凋萎的靈魂,
瀟瀟灑灑,都化作自由的風。
什麼是傷,
什麼是痛,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
但我仍渴望哭泣後的笑容。
就像雨後的天空,
總會出現彩虹。
大地需要愛的澆溉,
直到愛也變成美麗的花叢。
請聽我的歌,
請聽我訴說我的夢。
願意為愛付出的人啊!
願愛也能敲響和平的鐘。
少婷的歌聲婉轉動人。這首歌,為她贏得不少掌聲。唱完歌曲後,她退到一邊去。
而「白色亡靈」在白紗層層的纏繞下被裹覆起來,蹲在那裡,就像一個白色的繭,等待來日的羽化。
表演至此結束。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
正當之華和姑姑也準備離去,少婷撐著傘找上來了。她叫住了之華,向月影問候,也像之華那樣叫著「姑姑」。
之華問:「妳沒事了嗎?」
少婷說:「我的任務完成了。有事的話,我表哥他們會去處理。」
之華關心地說:「看妳的頭髮還有點濕,小心著涼。」
少婷撥了撥頭髮,笑著回說:「剛剛用毛巾擦過了,不要緊的。」
月影提議:「要不然,我們找家咖啡廳坐坐,喝點熱飲,暖暖身子,你們看怎麼樣?」
「好啊!」之華說:「我知道前面有家咖啡廳不錯。我帶妳們去。」說完,之華便領著她們往前走。
這家咖啡廳的裝潢,採用的是美式鄉村風格。從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老街、淡水河和對岸的觀音山,視野不錯,只不過適逢假日,座位都已經坐滿。幸虧二樓有桌客人剛好結帳離去,之華他們才有得坐。很幸運的,這張桌子還挨著窗戶。
啜飲著送來的咖啡和花茶,吃著精緻的起士蛋糕,他們閒聊了一陣。
月影和之華都對這次表演表示讚賞,肯定那群藝術大學學生所下的工夫。
少婷說:「比較累的是我表哥。他正在讀藝術大學三年級,就是演『道士』的那一位。為了整合學校各系的資源,他花了很多時間在溝通。還好,他向一個基金會申請了補助,要不然連經費都成問題。」
月影望了之華一眼,問少婷:「我聽之華提過你們家族的事。妳的外曾祖父是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而大舅公死在白色恐怖。是這樣嗎?」
少婷點點頭。
月影沉默了一會兒,以同情的口吻說:「先人遭遇這種不幸,你們家族一定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少婷又點點頭,說:「尤其是我媽那邊的兩代人。據我媽說,由於大舅公的緣故,三舅公的前途受到很大的影響。他曾經一度痛恨起自己生在這樣的家族,意志很消沉。」
「唉!那個時代……。真希望你們這一代都能走出陰影。」接著,月影提起心中的一個疑問:「剛剛妳唱的那首歌很好聽,歌詞很有內涵。它叫什麼歌名?我以前好像沒聽過這首歌。」
少婷回答說:「它叫做〈渴望〉,是我大舅公作詞的。這首歌,只有我們家族裡的人才會唱。」
月影緊握少婷的手,真誠地對少婷說:「今天不是時候。改天讓之華帶妳到我們家來作客,再聽妳講講你們家族的故事,好嗎?如果可以的話,也請妳教我唱那首〈渴望〉,妳說怎麼樣?」
少婷笑著答應。
就在這時候,朝窗外瞄了一眼的之華猛然站起來,半句話也沒說,就直往樓下衝,還差點撞到端著飲料的服務生。
之華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月影和少婷都感到很意外。
之華在店家門口張望,也不管外頭下著雨,著急地四處轉了一下。沒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他馬上回店裡的二樓來。
「怎麼回事?」月影不解地問。
「姑姑,在妳認識的人裡頭,有沒有一個滿頭白髮的少年?」
月影想了想,搖搖頭。
「先前我們在看表演時,有個白髮少年一直盯著妳。剛剛我從窗口,又發現他在街上拿著望遠鏡往我們這裡瞧。當我追出去,卻不見他的人影。」
「啊,有這種事!」月影很驚訝。少婷聽了也不敢置信。
「姑姑,從現在開始,妳一定要小心。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之華斬釘截鐵地說:「這傢伙以後還會再跟蹤妳!」
自從那天回來後,又過了十多天。除了姑姑因事外宿不在家,之華幾乎每天都會問:「那個傢伙還有在跟蹤嗎?」
姑姑總是答說:「沒有。我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怪了!應該會跟蹤的!難道是那個傢伙放棄了嗎?之華百思不得其解。
日子還是照常地過。
其實,對月影而言,如果說這陣子有什麼讓人感到不尋常的事,那不是發生在外頭,而是發生在家裡—說也奇怪,自從二月二十八日那天回來之後,過沒幾天,月影就開始聽到家裡偶爾會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
月影問過之華:「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之華豎起耳朵,聽了好久,每次總回說:「沒有啊!哪有什麼聲音?」
那聲音猶如沙子摩擦,相當微細,之華聽不見,而月影偏偏就是能聽見。循著聲音,四處尋找根源,月影發現那聲音似乎是從珍藏著各種物品的鋼板櫃發出來的。她打開鋼板櫃,瞬間卻又聽不到那個聲音了;看了看,鋼板櫃裡也沒什麼異樣。這麼試過好幾次,每次都毫無結果,以致月影不得不懷疑:這是她自己的問題,不是鋼板櫃的問題。
月影有理由這麼懷疑自己,因為近來她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好像磁場有點亂。
身體的磁場為什麼會有點亂,她不知道原因,但她猜想,就是身體的這種情況讓她產生輕微的幻聽。為此,她翻了翻自己的行事曆,準備在哪天得空的時候去醫院檢查檢查。在還沒去醫院檢查之前,為了不讓之華擔心,她沒告訴之華這件事。
月影告訴之華的是:「我今天得去一趟以前的淡水。有批貨得拿。」她是個精明的古董商,都和過去的人在做買賣。
掛在月影房間的,是張神奇的鹿皮地圖。那張地圖,畫著山畫著河,畫著樹畫著路,畫著海中露臉的怪魚,也畫著陸上跳躍的生物。藉由它,月影和月之華從事過不少次的時空旅行,體驗了許多非凡的經歷。
下午,月影換好裝束,站在鹿皮地圖的前面,以「赴雷墟指令」開啟時空通道。
「伊斯搭納烏嘎荷比西哇呼他嚕。」
頃刻,地圖迸射強光,吹出一陣令人撼動的風。
月影按了按地圖上那些藏在樹叢中的符號,瞬間被吸入發光的地圖。
成千上萬道閃電構成的網。不斷翻轉倒退的聲音。一張張的臉,如花朵般的開謝。月影已經去了她要去的年代。
姑姑不在家的時候,之華都能自理。多少年的異國生活,早已讓他培養出獨立自主的個性,以及還算可以的廚藝。
之華親自下廚,弄了一盅焗烤通心粉來吃。在做完功課後,他又打了通手機給少婷,聊聊天,並約她次日放學後一起去淡水老街吃溫州大餛飩。
隔天傍晚,和少婷吃完大餛飩,回到家來,之華看到姑姑也已經回來。然而姑姑異常的神色,讓他感到相當疑惑。那是一種極為哀傷的表情,彷彿經歷了非常不幸的遭遇。
「怎麼了?」之華問。
「這次去一九六七年的淡水,知道了一件事。」月影難過地說,話還沒說完,已經紅了眼眶。
「什麼事?」
「曾家父子在一九四七年就死了。曾秋雄在二二八事件中遭到槍決,而他的爸爸曾慶煌是在事件半年後自殺的。」月影忍不住流下眼淚,「之華,他們怎麼能這樣就死了?」
淡江高中位在真理街的山崗,緊鄰真理大學,而街的一端與中正路交接,聞名的淡水紅毛城即座落於此。
自從前一年從日本遷居返臺,之華就依照「強迫入學法」的規定,接受中輟的義務教育,在九月進了淡江高中附設的國中部,直接讀國三。正是讀了這所學校,他才能認識葉少婷,一個他這輩子第一次打從心底喜歡的女孩。
早上,之華騎著自行車去上學,把自行車寄放在山腳下,然後爬著陡坡,沿街往學校的方向走。一路上都是淡中學生,男的著褲裝,女的著裙裝,但不管男女,大家都穿結著小領帶的灰色上衣以及深藍色的外套。不久,之華和一群學生進了校門。
淡中附設的國中部就在進入校門後的校園右側,是一棟新式的大樓。一樓的穿堂前面立有幾棵遒勁的老榕樹,只見那老榕樹如手臂伸出的枝幹長著茂密的綠葉,將主路覆蔽如綠色的隧道。
之華平常來到學校,見了校園優美的景色,總會感到神清氣爽。但今天,校園裡的美景不但沒有提振他的精神,反而讓他倍感傷悲,只因他在前一天晚上聽姑姑談起曾慶煌一家的事,難過的心情一直都無法平復。
據姑姑說,她在不同年代都會找不同的古董商來當代理人。這次去一九六七年,她在暗中關心地窺探,想瞭解曾家的情況,卻發現屋主已經換人。後來跟一位林姓古董商會面,從閒聊中才意外地獲知曾家父子的死訊。
那個林姓古董商的店也在淡水的大街上,而他老家在過去與曾家的交情還不錯,因此對曾家的事相當瞭解。事實上,秋雄的後事就是林姓古董商的爸爸幫忙處理的。只是林姓古董商的爸爸萬萬沒想到,才埋葬了老朋友的獨生子,緊接著在半年後又得埋葬老朋友本人。
之華想起去年,為了尋找一塊世上罕見的頂級墨翠,他和姑姑穿越時空,到阿煌伯和秋雄哥所屬的年代,尋求他們的協助,與他們共處一段時光。
那是日治時期的最後一年,他和秋雄幾度為臺灣人的前途問題鬥嘴。
儘管他不同意秋雄的主張,從秋雄的身上,他還是深刻地感受到一個臺灣青年要為這塊土地追求幸福的心願。想不到才不過一年半,這個臺灣青年卻把自己的心願留了下來,然後永遠地進入這塊並不算幸福的土地。
「秋雄到底是為什麼事被槍決的?」在前一晚,之華這麼問姑姑。
姑姑就她所聽到的來加以轉述:「那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後,秋雄和一群淡水青年,決定跟當局拚命。他們強行取走淡中倉庫裡的兩百枝槍、八挺機關槍,和刺刀、指揮刀、鋼盔等裝備,打算攻下淡水山區裡有國軍在駐守的雷達站。但那些槍是訓練槍,根本射擊不了,怎麼能打仗呢?這項行動當然是失敗了。他們當時逃得快,沒被抓到。可是過沒幾天,就在淡水大街遭到軍隊攻擊之後,他和那些青年,以及許多淡水人,都遭到逮捕,好些人因此喪命。」
之華聽過這件事。當年就是因為學校倉庫裡的訓練槍被拿去用,軍隊才抓走淡中的陳能通校長,認為他在幫助那些淡水青年。後來,陳校長下落不明。無故被牽連的還有學校的兩位老師,他們也都死了。
陳校長其實很無辜。他根本防不了那些淡水青年來取槍。而早在前一年的夏天,他曾向軍方表示,希望軍方能收回這批槍。但軍方沒有答應,要淡中繼續保管。沒想到這個保管的責任,竟是以死來付出代價。
之華感慨地說:「阿煌伯一定是受到打擊才想不開。秋雄哥是曾桑的獨子。秋雄慘死,他一定是悲傷到極點,覺得活下去沒有多大意義,才走上絕路。」
姑姑點點頭,補充說:「當秋雄還關在牢裡的時候,曾桑曾努力地營救,連房子都匆匆地賣掉,生意也無法做了。但別人花十萬二十萬打點,能救回他們的兒子;曾桑花的不只這個數,卻救不了秋雄的命。」
這些話,聽得之華的心情一時籠罩厚厚的陰霾。
「當時,被捕的淡水人大多在關渡行刑。曾桑卻是在沙崙海岸找到兒子的屍首。後來,曾桑了斷自己的地方,也是在沙崙海岸。父子兩個,居然都死在同一個地點。」一提起這事,姑姑不禁又要流淚。
「唉!」之華嘆了一口氣,眼眶也濕了起來。
「之華,你知道曾桑這個人。」姑姑抹抹眼角流下來的淚水,說:「在日治時期,他身受異族統治,但一心嚮往祖國。到現在我都還忘不了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那一天,他是多麼興奮地要拉我去搞慶祝活動。可是在臺灣光復後,據說曾桑對政府的施政非常失望,尤其是對當時的淡水區長感到不滿,只因那個區長仗著自己是陳儀的人,平時都作威作福。等到秋雄喪命後,曾桑整個人就精神錯亂了。你說他怎麼能不精神錯亂?臺灣光復時,負責接收臺灣的先遣部隊,在淡水登陸。當時他也拿著青天白日旗,高高興興地去迎接了。沒想到日後,唯一的兒子就是死在祖國軍人的手上!」
坐在教室裡,月影前一晚所說的話仍在之華的耳畔迴響。
望著窗外,校園的草木扶疏,流露著優雅的氣息。
秋雄是日治時期的淡中校友。一想到淡中的校園曾經是秋雄活過青春年少的地方,之華就覺得那些花草樹木間,彷彿還留有秋雄的身影。之華心想,如果秋雄死後有知,曉得父親是因自己的死而自行了斷的,他會不會後悔當年那麼莽撞地跟著別人去打那場根本打不贏的仗?
想著想著,之華整個人只覺得鬱悶,上起課來也沒什麼精神。
放學時,少婷跑來問他:「喂,看你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好,是不是還在為姑姑擔心?」
月家的時空旅行,一直是不對外人公開的祕密。少婷不知道之華為什麼事情傷心,之華也無法對她明講,只能苦笑。
少婷繼續說:「你不是說姑姑後來都沒發現有人在跟蹤她,也許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為了給之華打氣,少婷提議:「昨天去吃溫洲大餛飩的時候,你還滿高興的。要不,我們今天再去吃一次?」
「今天不去了。」之華望了望教室外頭,對少婷說:「我只想在校園走走,散散心,妳要不要陪我?」
「好啊!」
於是兩人一個背著書包、一個拎著書包,一起走出大樓,在景色迷人的校園裡隨意地散起步,不久來到「埔頂二二八蒙難紀念碑」的所在。
這座以觀音石為底座的石碑,是二○○七年為了悼念陳能通校長等師生在二二八事件中罹難所建的。它也是臺灣建在校園裡的第一座二二八紀念碑。
少婷站在紀念碑前,注視著碑面,問之華:「你知道我每次看到這座碑,都有什麼想法嗎?」
「什麼想法?」
「希望臺灣以後不要再有這種紀念碑了!會有這種紀念碑,實在是我們臺灣人的不幸。」
聽得出來,這番話在流露期盼的同時,也流露許多無奈。如同哀悼似的,之華在碑前沉默片刻,然後問少婷:「妳不是說妳的外曾祖父也是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但我一直不清楚他的事。妳能為我講一講嗎?」
「嗯。」少婷緩緩地說起那個在家族中傳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事:「在二二八事件中,有很多本省人殺害外省人,更多的是外省人殺害本省人。但我的外曾祖父卻是為了救一個外省人,而被本省人殺害。」
「啊?有這種事!」之華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好奇地問:「事情的經過是什麼情形?」
「我外曾祖父當年住在臺北的景美國校附近,是個農夫。據說二二八事件發生時,有個外省人被本省人追殺,逃到村裡來,正好遇到我的外曾祖父。外曾祖父人很善良,看見那個人危在旦夕,就把那個人藏在自己的家裡,在門口擋著那些本省人,勸他們別造孽,沒想到卻因此丟了自己的命。」
聽到這些話,之華直搖頭,感觸良多。
「我的外曾祖母當時正懷著第三個孩子。外曾祖父一死,家裡陷入困境。幸虧那個外省人懂得報恩,日後都有寄錢或親自拿錢給我的外曾祖母,否則真不知他們怎麼活下去?據說那個外省人是做生意的,手裡有點資產。」
「這個外省人也真是難得!」之華接著問:「那妳的大舅公呢?他在白色恐怖期間,又是什麼遭遇?」
「大舅公那時是個大學生,只因在學校私下參加讀書會,讀了一些社會主義的書,就被抓走。幾個月後,他被槍決了。」
「在那個時代,像妳大舅公這樣的事情很常見。這也是那個時代的悲哀!」
關於臺灣的這段歷史,他們都很清楚。那是一九四九年,在國共內戰中戰敗的國民政府撤到臺灣來。為了鞏固失利的政權,清除異己,掌權的國民黨長期對臺灣人民進行非法的逮捕、審訊、監禁和殺害。
當時,「紅帽子」到處亂扣。有人讀了馬克‧吐溫的小說,就被關起來,只因那些掌權的人認為馬克‧吐溫的名字既然有「馬克」,就一定是共產主義創始人馬克思的親戚。他們完全不知道,把身為美國人的馬克‧吐溫,和身為德國人的馬克思湊成親戚,簡直是「張飛打岳飛」。
說它悲哀,其實也很荒謬。然而正是這種具有荒謬性的時代悲哀,讓少婷也沉默了。
過了片刻,少婷看看天色,對之華說:「時候不早,我們回家吧!」
「嗯。」之華點點頭,轉身和少婷朝校門的方向走。
在路上,之華一直揣摩著少婷多年來的心境。作為一個二二八遺族,同時又有先人死於白色恐怖,少婷和她的親人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面對這雙重悲慘的家族史?
之華心想,他們不會沒有恨吧?可是當他轉頭看到少婷的臉,從那平和的神情卻察覺不到絲毫怨恨的意味。之華不免又在心裡想,少婷能夠走到這一步,必定經過很多的轉折,也必定歷經很大的煎熬。想到這些,之華不由得起了憐惜之心,很想握握少婷的手,以表示關心和慰問。只不過路上還有其他學生,之華怕少婷難堪,終究沒有這麼做。
然而少婷就像心有靈犀一點通似的,回應了之華心中的疑問,說:「兩個祖先都蒙受這種不白之冤,就這麼死了,你說我們家族的人恨不恨?當然恨啊!可是日子一久,我們也瞭解到,心懷怨恨只會讓自己更難過;尤其是我外婆和我媽在接受教會的洗禮後,整個人生觀都改變。她們現在講的是寬恕與愛。」少婷轉頭問:「之華,你說,愛是不是比恨更有力量?」
「對,愛比恨更有力量。說得好!」
「後來想想,我的大舅公應該很早就體會這個道理了。」少婷若有所思地說著:「他是長子。當年,外曾祖父的死一定給他帶來很大的打擊。如果他沒體會愛比恨更有力量的道理,又怎麼寫得出〈渴望〉那樣的歌詞?」
「說的也是。正因為詞作得好,我姑姑才會這麼喜歡這首歌呢!」之華接著說:「對了,既然提到這首歌,妳什麼時候到我們家來教她唱?我姑姑很喜歡學有意思的歌。她是張惠妹的歌迷呢!自從上次在河邊見過一次面,我姑姑總惦記著妳,問我什麼時候請妳到家裡來作客,都問過好幾次了。我看她簡直把妳當成乾女兒。」
「別亂說!誰是你們家乾女兒?」聽到之華這麼調侃她,少婷的臉上不禁泛起少女的嬌羞。
「說正經的,再過兩天就是星期六,」之華說:「要不然妳那天來我們家。」
少婷點頭說:「好啊!」
他們經過位於真理大學校園內的牛津學堂,沿著真理街往山坡下走。為了這場才剛約定的聚會,之華心裡充滿期待;一整天低落的情緒,也因這個約定而重新振奮起來。在這一路上,之華一直描繪星期六要給少婷準備的餐點,甚至說他會親自下廚,做兩道菜,「讓妳嚐嚐我小時候在法國就會做的正宗法式土司,還有前年在日本學會做的正宗細卷壽司,妳就會知道什麼是人間美味!」
看到之華說得那麼誇張,少婷又笑了起來,忍不住「吐槽」他:「什麼正宗法式土司和正宗細卷壽司?這麼正宗,能吃嗎?」
之華笑說:「如果妳吃了想吐,歡迎使用我們家的馬桶。我們家馬桶很大,坐兩個屁股都夠!」
「哪有人家馬桶那麼大,還夠兩個屁股坐?有誰會光著屁股同時跟別人一起坐馬桶呀?」少婷笑著直搖頭。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說說笑笑,心中都有一種交往更深的感覺。
那其實也是一種幸福感,而幸福,不就是每代人都該追求的嗎?
他們懷著幸福感,直往前走。可是走著走著,少婷卻突然停住腳步,轉頭往回看。
之華循著少婷的視線,也回頭看了看。「怎麼了?」他問。
少婷為自己這種不自主的舉動,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握著拳在之華的臂膀上輕輕捶了一下,說:「你看,你的話都影響到我了!真不該聽你提那個白髮少年的事,害我這陣子也總懷疑有人在跟蹤我。」
之華又回過頭去,仔細觀察一遍,對少婷說:「沒有人在跟蹤呀!我們後面除了一些學生,沒有什麼可疑的人。」
少婷這下子更感到不好意思,以致臉都紅了,「是啊!每當我有這種感覺,轉過頭去看,總沒發現什麼,我就知道自己是得了疑心病。」
之華笑說:「妳會不會太敏感了?」
少婷故作嬌嗔地說:「還不是怪你!」然而少婷在說完之後,接著向之華表達內心確切的不解:「其實你別怪我太敏感,我真的是有那種被跟蹤的感覺。我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之華看少婷說得嚴肅,不免跟著認真起來。「哦?妳能不能說詳細點,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他問。
「說也奇怪,」少婷深深地想了想,向之華不安地表示:「我說我感覺有誰在跟著我,那是一種近距離的跟,不是遠距離的跟。要是有什麼不懷好意的人貼近我,我應該會發現才對。可是每當我有這種感覺,在回頭時總看不到什麼異樣的人。說是看不到什麼人,彷彿又能看到什麼影子在我眼前閃過。每當這時候,我的身上都會不自主地起雞皮疙瘩。」
之華一聽,感到一陣悚然,驚訝地叫了起來:「居然有這種事?」他不敢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講出來,怕嚇著了少婷,而他在心裡是這麼想的—
假設真的有誰近距離地在默默跟著少婷,而這個傢伙又不是肉眼能看得見的人,難道會是鬼?
●作者後記
讓「二二八」從歷史的負債變為資產 張嘉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