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evil in the White City: Murder, Magic, and Madness at the Fair That Changed America
作者 | Erik Lars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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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漫遊者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白城魔鬼: 奇蹟與謀殺交織的博覽會:【96年8月誠品選書】以19世紀末改變歷史的一場博覽會傳奇,以及一則毛骨聳然的謀殺案為背景,經由一位建築師、一位連續殺人犯兩段故事 |
作者 | Erik Lars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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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漫遊者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白城魔鬼: 奇蹟與謀殺交織的博覽會:【96年8月誠品選書】以19世紀末改變歷史的一場博覽會傳奇,以及一則毛骨聳然的謀殺案為背景,經由一位建築師、一位連續殺人犯兩段故事 |
內容簡介 ◎聯合推薦作家/唐諾建築師/阮慶岳 紐約時報、出版人週刊 蟬聯暢銷排行榜100週!200萬本銷售佳績! 改變歷史的博覽會傳奇V.S.駭人聽聞的連續殺人事件真實歷史細節與懸疑小說筆法的完美結合 二十世紀初,芝加哥擊敗了美國其他的城市爭取到世界博覽會的主辦資格,兩個懷抱不凡技能與企圖的男人也決定在這個夢幻城市裡大展身手。 他們都有雙明亮的藍眼睛,相貌英挺他們都才智出重、企圖心旺盛一位是博覽會建築師,公開運籌耀眼輝煌的白城奇蹟一位是連續殺人犯,私密打造毛骨悚然的魔鬼基地他們分別主導的事件,一個萬眾矚目、另一個不知不覺,交錯在芝加哥博覽會前後的時空,混搭著璀璨風華與厄夜謎團。 兩個人物,兩段故事芝加哥崛起的歷史時刻光明與黑暗同時上演……
各界推薦 【96年8月誠品選書】以19世紀末改變歷史的一場博覽會傳奇,以及一則毛骨聳然的謀殺案為背景,經由一位建築師、一位連續殺人犯兩段故事的巧妙排比,將這個同時在芝加哥崛起的光明與黑暗的戲碼一併呈現。全書以充滿歷史細節的刻畫、以及瑰麗華美的情境,賦予這部非虛構小說有如戲劇般的神奇魔力。作者十分擅長利用幽默的文字,重現巨大事件背後人性的脆弱與感受,將歷史與想像充份地融會貫通,塑造出一種歷史新意結合驚悚效果的獨特敘事風格,完整刻畫出美國過去的風貌與氛圍。是一部比小說更離奇,比現實更驚悚的奇特作品。推薦理由:艾倫坡大獎最佳真實犯罪類作品得主、美國國家書卷獎入圍。冷酷地結合歷史與娛樂,賦予一部非虛構小說十足的戲劇效果。一位歷史學家以小說家的靈魂寫就的驚人之作。 【誠網編輯推薦】小心藍眼睛文/butter 如果以小說的標準來看待這本書,那麼可能會有部份讀者覺得「太扯了!警察怎麼可能沒注意到那個腳印..」諸如此類,或是覺得細節太多、過於寫實。我想提醒讀者,這本書並不是一本小說,它在2003年獲得的獎項是「愛倫坡獎(Edgar Awards)最佳犯罪實錄」、入圍決選的是「國家書卷獎非文學類」。請記得,它是真實發生的事件,然而不可思議得讓人覺得比小說還更曲折離奇。 而以紀錄文學來看,作者善用了他曾任記者的能力,把事情重新梳理、描述得十分引人入勝。以《Midnight in the Garden of Good and Evil善惡花園》、《The City of Falling Angels天使墜落的城市》聞名的作者約翰.伯蘭特(John Berendt),被譽為創造了「Faction」這個名詞。Faction指的是以真實的歷史人物、真實的歷史事件為本,以小說式敘事筆法寫成的文學作品。我想本書也可以歸類為一本傑出的Faction作品。 是否世紀末總是那樣充滿不確定性、未來晦暗不明,而讓人心也浮動不已。期待又充滿不確定性的激動,沸騰喧囂。 十九世紀末的歐美各大城輪流舉辦博覽會,利用這樣的機會打響城市的名聲、展現實力(包括「世界第一」的高度競賽),也興築城市的主體建設、完成硬體的都市計畫,造就城市的資產。這次博覽會,除了完成芝加哥市早期的建築,也影響了後來的人民生活和這個城市的定位,從愛迪生(Thomas Edison))和泰斯拉(Nikola Tesla)的直流電、交流電之爭,到第一次的國際數學會議舉行,甚至是拉鍊的首次面世。 1893年的芝加哥,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也成就了一些懂得把握機會的人物,這個即將跨入下個紀元的時代,充滿野心、吸附不安的人心。殺人魔賀姆斯一路招搖撞騙,羅織無數謊言,為什麼其它人還是相信他?要在短時間內之內改造芝加哥市、舉辦世界博覽會,除了工程和設計之外,還有更多「人」的因素、組織和團體介入的角力,為什麼建築師伯漢仍堅信他一定可以完成這項挑戰?一個是建築師、另一個是連續殺人魔,兩雙迷人藍眼睛背後都存在堅定的意志,因而具有特殊的魔力。 本書上市之後,創造了一些紀錄:除了獲得愛倫坡獎--最佳犯罪實錄之外,上市後在平裝版的排行榜上盤踞了兩年以上,它的暢銷也讓芝加哥建築協會(Chicago Architectural Foundation)也根據此書設計了行程(當然,我相信是著重在建築師故事那一塊)。這個匪夷所思的故事當然也逃不開好萊塢的注意,而引起另外兩雙藍眼睛的注目。據中央社報導,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和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都看上了這個故事,而各自著手籌拍。也讓人不由自主在閱讀時一面想像,到底是李奧納多比較適合扮演呢?或是強尼.戴普(Johnny Depp)? 「一本爆發力十足、抽絲剝繭的書……冷酷地熔合歷史和娛樂,賦予這本非虛構作品一種小說般的戲劇效果……真實要比小說更為詭譎。」--《紐約時報》 「將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一段通俗歷史融會貫通。讀者很快就會忘記拉森的作品是非虛構作品,而且,他們還會以為手上拿的是一本引人入勝的小說。」--《舊金山記事報》 「一本完全出乎想像的好書……一本真實犯罪文學的皇皇歷史鉅著,令人想到楚門.卡波提的《冷血》。拉森是一位歷史學家……卻有著小說家的靈魂。」--《芝加哥太陽時報》 「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描述。非常懸疑,充滿了歷史的細節……《白城魔鬼》是一個完全根據歷史事實的作品,但讀起來卻像是一本懸疑小說。」--《里奇蒙快報》 「本書展示了那讓人們的想像力騰空的榮耀,還有那能夠讓人沉淪的恐怖。」--《底特律自由新聞》 「世界博覽會的奇蹟,毛骨悚然的連續殺人兇手,組合成令人讚嘆的閱讀經驗」--Elle,2003讀者獎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艾瑞克.拉森 美國自由撰稿作家,曾任《華爾街日報》記者。他以獨特觀點挖掘出多段史實,並以翔實的細節、生動的描述,寫下多本充滿敘事張力的佳作,包括The Naked Consumer、Lethal Passage等,其中Issac’s Storm、《白城魔鬼》與最新作品《雷霆追緝令》(Thunderstruck),皆登上美國暢銷書排行榜。除了進行個人的寫作計畫,他還教授報導寫作,並不定期供稿給報刊,作品散見《華爾街日報》、《時代雜誌》、《紐約客》、《大西洋月刊》、《HARPER’s》等。目前與妻女定居於西雅圖。■譯者簡介劉永毅自由撰稿作家。現居台北縣永和市。著有:《見證台灣生命力》.《Money Game-金錢遊戲》、《天下沒有懷才不遇這回事》、《霧峰林家等待明天》、《向有光的地方行去》、《詩壇苦行僧周夢蝶》、《讓證據說話─神探李昌鈺破案實錄》、《海洋之子劉寧生》等十餘本。譯有:《潛海情深》、《第十二張牌》、《綠巨人浩克》、《週日的午宴》、《薇諾妮卡想不開》、《選對池塘釣大魚》等十餘本。
書名 / | 白城魔鬼: 奇蹟與謀殺交織的博覽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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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Erik Larson |
簡介 / | 白城魔鬼: 奇蹟與謀殺交織的博覽會:【96年8月誠品選書】以19世紀末改變歷史的一場博覽會傳奇,以及一則毛骨聳然的謀殺案為背景,經由一位建築師、一位連續殺人犯兩段故事 |
出版社 / | 漫遊者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6858147 |
ISBN10 / | 9866858146 |
EAN / | 9789866858147 |
誠品26碼 / | 2680269155000 |
頁數 / | 480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尺寸 / | 15X21CM |
級別 / | N:無 |
導讀 : 究竟,一場波瀾壯闊的萬國博覽會,和一樁受害人數高達兩百多人的冷血連續殺人案件,有什麼關係?答 案是,其實並沒有關係。 我的意思是說,常識上來看,這的確是不相互隸屬、不彼此依賴的單獨兩件事,有各自的線索、各自的時 間表、和各自的表現。它們可以而且在現實裡總是分別發生的,它們甚至不在同一個層面上,用最簡單的 幾何學概念來比擬,它們既不平行也不背反,而是「歪斜」,一種你得從二維平面擴展到三維空間才看得 到它們共存的現象,我們也先別急著駁斥這樣的常識認知,先順服的相信它們就是各自獨立的兩件事,再 從這兒開始。 這並不意味著它們就不會碰撞在一起,就跟兩個素昧平生的人也會天南地北相遇一般,我們通常稱此為邂 逅,一個充滿期待可也帶點不確定危險的詞彙,一個讓不可能成其可能的神奇詞彙。1893年前後(時間) 的美國中部屠宰大城芝加哥(空間),這兩件駭人的事便湊在一起發生了,《白城魔鬼》這本書意圖記述 的便是這次的相遇,這個可能只此一個的偶然時空接點。 真的是偶然嗎?當我們愈相信這是原本不相干的兩件事,這個時空的交接一點可能就更變得有魅力,帶著 嘲弄意味的挑釁我們,好像說你愈不相信有什麼關係,它愈要證明給你看看,盯住你頑固的眼睛一樣一樣 拿出來──好,除了時間和空間,你看做這兩件事的人都相貌英挺宜人,都有一雙明亮的藍色眼睛。體內 都躲藏著一個巨大到對上帝構成僭越、大約只能轉而朝向魔鬼的自我。都極度敏銳彷彿嗅聞得出時代空氣 中的異樣氣味、溫度濕度和氣壓變化,知道潮水何時湧到並伸手抓住它。都賭徒般敢於進行狂暴一擊,但 肯長時間目不轉睛的蹲伏等待,而且有條不紊的計畫並一步步執行。都殘酷的對待世界對待別人也殘酷的 對待自己── 你愈不相信,愈一樣一樣跳進你眼裡。《聖經》裡,大數的掃羅做了一個夢,醒來就相信了救主耶穌為真 成了使徒保羅,所有神奇的事也當場告一段落了(只除了我們驅趕不走的狐疑,一個最狂熱的迫害者可以 換信仰如換手套般一個晚上變成最狂熱的傳道者,這真令人害怕不是?)而始終頑強不信的耶拿則逃遍海 角天涯,最終還被吞食到鯨魚的胃裡(日後還再幻化成仁慈而且技藝精湛的老木匠,在這裡重逢了他製造 收養的說謊成性兒子小木偶皮諾喬)云云,不信者或許無法得救,但給予他們的是奇遇,是冒險,是如花 綻放的不斷發現。 其中,我個人覺得最有趣的是藍眼睛這一項,這已經是巫術了不是嗎?事實上,書寫者還帶著科學統計意 味的援引某醫生的公然證詞:「它們是藍色的。惡名昭彰的兇手,就像其他領域的大人物一樣,都有一雙 藍眼睛。」 這如果也成立,那可真讓人欣慰同時沮喪不堪不是嗎?意思是,在我們這裡,乃至於大半個亞洲、非洲、 大洋洲云云,是注定了既沒有兇手也沒有其他大人物,只能是又安全又無聊的沈睡之地。但它會不會也限 定性的為真呢?就像不死心的馬克思信仰者一般,在輸出那一整組歷史發展法則和附屬的命定預言到世界 各地不成,仍辯稱在歐陸這一隅為真。 但有關藍眼睛,李維─史陀會說:「是根據審美感所猜測到的一些聯繫。」儘管我們仍無法適切的說明這 些聯繫。 這當然就是巫術。李維—史陀(也不只是他)告訴我們,巫術不是超因果或說無因果的,事實上剛剛好相 反,它是最頑固也最性急的因果信徒,「以一種完全徹底的、囊括一切的決定論為前提」,它完全不相信 偶然,以至於事件A和事件B之間不會只有單純的時間順序而已,其不相干的表象底下必定聯繫著森嚴的因 果鐵鍊。於是,屋外那棵大樹的歲月季節榮枯,和家中成員的生老病死,很容易一次兩次三次就太快的被 確信為因和果兩端。這裡一點也沒所謂的超自然神秘成分,它其實和我們今天視為科學的歸納統計並無本 源性的不同,它只是太不留餘地或者說樣品數太少而已,以至於沒有足夠的縱深可以較有效的馴服偶然。 巫術的超自然神秘性不在這裡,而是在這之前和之後。之前,指的是它泛靈信仰所產生的某種太有秩序或 說太有意志和目的的基本世界圖像,由此保證了因果律的過度統治並驅動了巫術;之後,指的是如此莽撞 的因果認定所發生太狂野、太無遠弗屆的事物與事物間的過度聯繫,留著太多的空白得解釋得填補,這逼 迫了人的想像力,更容易召喚出滿天神靈,成為胡伯特和毛斯所說的「關於因果律主題的輝煌變奏曲」。 總是這樣,人一急,一束手無策,神就柳暗花明的被叫出來了。 李維─史陀鄭重反對把巫術視為「前科學」,或那種所謂「猶猶豫豫摸索著的科學」的說法,以恢復巫術 自身的完整和平行於科學的獨立性及其「趣向」(借用個圍碁術語),但這不等於是全盤否認巫術和科學 的重疊之處,巫術和科學一樣面對著「同一個世界」人的基本觀看、記憶、思索和理解方式,以及李維─ 史陀所強調的,人在宇宙尋求秩序的素樸要求。當然,「猶猶豫豫摸索著」的說法是誤解,事實上它常常 毫不猶豫,巫術毋庸是太武勇太橫衝直撞的統計學,相對的,統計學倒成了「小心翼翼的巫術」了不是嗎 ?事實上統計學並不符合嚴格意義或說古典意義的科學,休謨很早就指出這致命的一點給我們看(你焉知 第一百萬次之後,閃電出現並不跟隨著雷聲,如果你只是從現象面進行歸納的話)。現今,統計學在科學 領地裡的不斷擴張,一方面意味著退卻,從原理性的解釋和因果直線構圖的世界圖像軟化了下來,但另一 方面,這樣的鬆動也意味著突圍前進,不因人解釋能力的(暫時)不足或不周全而棄絕所有灰色的、模糊 的現象線索,科學的面貌變得不明確,但換取或說保留了較多的可能。 終究,在事物與事物的諸多聯繫關係中,再沒有比純粹的因果關係更乏味的了,它是這兩點間僅容一條如 患了隧道症的直線,既看不到多層次、多面向、多意義的具體實物,也裝不進曲線形態的可能性,如卡爾 維諾所說它直接到達終點,但終點處什麼也不剩只是虛無。說來有點弔詭的是,如今,頑固因果信仰的巫 術反倒比軟性因果信仰的科學存放了更多的可能和想像,它急躁的、近乎肆無忌憚但精微的把理應非因果 乃至於不相干的具體事物和現象硬是置放一起,而它過分強硬以至於生脆的因果解釋又是最容易被拆穿且 全面瓦解。抽走了因果鐵鍊,呈現於我們眼前的便只是事物和事物偶然相遇的奇異畫面,所有事物都解放 回完整具體的自身,並恢復其不絕如縷的呼應,這一「輝煌的變奏曲」,於是得到了自由飛揚了起來。 把一面鏡子和一部百科全書置放一起,這是什麼?這是詩,如果我們只擺放不解釋;這也是一個大千世界 的哲思、發現和創造,以及一次最美麗的解釋,如果我們一層一層想下去追進去的話──而我們同時也都 知道,這是真的發生過的,這正是阿根廷的瞎眼詩人波赫士的一個小小的巫術把戲。 有關世界博覽會 現在大家都說世界博覽會了,世博會,但我是上了年紀的老時代之人,以前我們稱之為萬國博覽會──同 一個東西,一個是一,一個是多,注目的焦點不同,意思也有點不同。 這個世界有多少國家?我最後知道的明確數字是191,根據的是聯合國的會員國統計,但這麼一說,身在 中華民國或者台灣的我們就再清楚不過知道問題來了。我們當然自認自己是個完完整整的國家(或不太完 整的好幾個國家,比方高砂共和國),但我們也當然不在這191之內。而我們並不是特例。 我的意思是,從政治面、從國際法的層面來說,稱之為世界博覽會也許比較恰當,它以國家為單位,而命 名為191國博覽會既不倫不類也不無爭議(並不是每個國家都參加,也並不是不發生忽然少了或多了個國 家的事);但從非政治性概念的具體實物層面來看,隱喻性的形容其多、形容其琳琅滿目的萬國博覽會說 法則比較準確,博覽會不遺餘力地要搜羅、要齊聚、要展示的這些美麗奇特東西,狀似一時一地,但自有 其自身的主體性,有其自身的來歷、發展之路和文明文化意義,往往還早於國家而且大於國家,甚至我們 還可合理的預言,有太多眼前這個國家灰飛煙滅仍頑強健康存在的東西,像古埃及的金字塔、印加的黃金 面具或美洲大陸的印第安人手製陶器銀器,即使它(暫時)打上了某個國家印記,如詩人從古戰場的寂寞 河砂裡掏洗出那一截鏽蝕的斷,認出是某一國某一王朝來,但它仍出自於某個不知名的工匠之手,而這個 工匠,孤獨、完整而且源遠流長,他的先人,曾在華北文明的曙光日子鑄成記憶歷史的青銅合金大鼎,復 在戰國的殺戳時刻默默打造新的、較廉價的鐵製犁耙農具,為皇室的后妃洗磨明亮如月的銅鏡,為深山佛 寺懸掛上清晨的杳遠大鐘,還為他木匠兄弟所建造的千千萬萬戶房屋修飾,其椽樑門窗邊角並鎮之以守護 的大鎖,好讓它們更堅固耐久也更美麗,保衛它們不輕易被盜賊侵入好讓主人能安心入眠…… 我們還是來看這段文字,來自於那一部百讀不厭的書:「奧瑞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彷彿又看到那個溫暖 的三月下午,父親停下物理課,中邪般站著,一手舉在空中,眼睛一眨也不眨,聆聽遠處的吉普賽笛聲、 鼓聲和鈴鐺聲──他們又到村子來了,宣佈孟斐斯賢者最新和最嚇人的發現。/他們是新來的吉普賽人, 男男女女年紀都很輕,只會說他們的語言,外形俊秀,皮膚油亮亮的,雙手靈巧;他們的舞蹈和音樂給街 道帶來一片熱鬧的混亂;有漆著各種顏色的鸚鵡一路朗誦著義大利抒情曲;母雞配著鼓聲生下一百枚金蛋 ;訓練有素的猴子猜測人的心事;還有一架多用途的機器,可以同時縫鈕釦、降體溫;另有一個儀器可叫 人忘掉不愉快的往事;有一種糊藥可返老還童,還有一千種奇巧和不平凡的發明,約瑟.阿加底奧.布恩 迪亞必須發明一架記憶機,才能把這些玩意兒全部記下來。 他們霎時改變了這個小村莊。馬康多的街道被擁護的市集弄亂了,村民紛紛迷失在街上。約瑟.阿加底奧 .布恩迪亞兩手各牽一個小孩,免得他們在混亂中走失,他碰見鑲金牙的特技家和六隻手臂的戲法家,… …最後他來到梅爾魁德斯以前搭帳篷的地方,發現一位不愛說話的亞美尼亞人正用西班牙語叫賣一種喝了 能隱身的糖漿,……那個人已喝下一杯琥珀色的東西。他以嚇人的表情讓對方感受可怕的氣氛,然後化為 一灘可怕的柏油,他的答覆仍在空中飄盪:『梅爾魁德斯死了。』……孩子們對這個消息不感興趣。他們 硬要父親帶他們去看某一處帳篷入口正在宣傳的孟斐斯聖哲奇蹟。照吉普賽人的說法,那個帳篷曾屬於所 羅門王。孩子們堅持要去,約瑟.阿加底奧.希恩迪亞就付了三十里拉,帶他們到帳篷中央,那兒有個巨 人──身體毛茸茸的,剃光頭,鼻子穿著銅圈,足踝套著重重的鐵鍊,正在看守一具海盜的寶箱。巨人打 開箱子,箱子冒出冰涼的氣味。裡面只有一個巨大透明的固體,內含無數細針,落日的餘光映在裡面,被 割裂成彩色的星星。……/『這是我們當代最偉大的發明。』」 《白城魔鬼》所記述的1893年芝加哥世界博覽會,時間落點是民族國家喧嚷統治的十九世紀末,即將衝撞 出人類歷史最瘋狂殺戮的一次和二次世界大戰;這也是曾經海外樂土般不問國際事務、托克維爾所說「他 們不被任何人所需要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孤立美利堅合眾國要開始變身,釋放出它兩百年累積粗魯不文能 量的特殊時刻。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在世界博覽會原本的民族國家競技場的基本框架上頭,再厚厚髹上一 層國族主義的情熱色澤。我們今天都已曉得了,這種國族主義的熱情是宗教而外最強大的集體人心驅動力 量,或者說是宗教式微之後這股無處可去的宗教性力量的新宿主,它的確如昔日狂熱宗教中人所描述的強 大到幾乎無堅不摧,也強大到一無顧忌,擋在它宛如非洲軍蟻雄兵行進路線前頭的,不管是大山大河,是 固若金湯的城堡,是珍罕美好的古蹟文物,乃至於是無可讓渡的人命云云,都算你倒楣只能被消滅掉夷平 掉。這個力量既神聖卻又黯黑原始,既卑微卻又傲慢頑強,痛恨緩慢卻又能堅忍的、有條不紊的一步一步 進逼;它熱愛而且總是追逐所謂的更高更強更大,因為那是它的神所在的地方而且就是它為它的神所描繪 的模樣,不懂而且總是恣意嘲笑一切精緻細微的事物和情感。 《白城魔鬼》書中,花費很大的心力和筆墨為我們詳述這場世界博覽會籌辦建造過程的艱困和急迫,這應 該都是歷史事實,但如果我們了解這個力量,你半點也不會為此事提心吊膽,在人類歷史上它完成過太多 看似不可能的事(因此他們自詡為所謂的「神蹟」其實也並不過分),像房龍《人類的故事》那一章的導 言所說的:「以下是一個馬槽和一個帝國的戰爭,奇妙的是,馬槽贏了。」如果羅馬帝國都可夷平,拆除 1890前後芝加哥那些破爛建物有困難嗎?如果憑空都能打造一個至善至美而且無限大無限久的天國,那要 兩年時間內在一片廢墟土地上蓋好一個世博會的展場會是問題嗎?一旦你了解這個力量和它的歷史履歷表 ,你會很接近欣賞一齣好萊塢的夢幻驚險電影的觀眾,緊張、透不過氣來,但同時你了然於胸,一個半小 時時間到了,所有困難皆會迎刃而解,所有最打不死或最看不到的惡人皆會現身並束手就擒,結局已預先 寫好拍好帶著笑容在那兒等你。 更強更高更大,因此主催這場世博會的靈魂人物便是那些蓋摩天大樓的人,是丹尼爾.哈德森.伯漢這樣 會說「別做小計畫,它們無法施展魔力翻攪人的靈魂。」的藍眼睛、相貌英挺之人。 世界博覽會,或者說當這樣嘉年華式的珍稀新奇事物展覽「演化」(請別用「進化」,一如真正理解達爾 文的生物學者所諄諄告誡我們的)到所謂世界博覽會的格局規模。就得有國族主義此一要素的加入;但博 覽會並不是國族主義創造出來的,它有自身更古老也更自然的來歷,嚴重一點來說,這些藍眼睛、相貌英 挺的人不過是篡奪了它而已,原來創造它的,其實是一代代只做小計畫,只想賣點東西而不是翻攪人們靈 魂的行商,就像《一百年的孤寂》裡的吉普賽人,賈西亞.馬奎茲沒告訴我們這些帶著笛聲、鼓聲和鈴鐺 聲宛如一路舞蹈而來的人的眼睛顏色,但說了他們皮膚油亮、雙手靈巧的外形俊秀──這是舞者、賣藝者 、變戲法者的俊秀,不是那種意謂著天賦異稟、上層階級又野心勃勃的英挺,所以這樣的俊秀之人,是可 以而且總是雜處著鑲金牙、六隻手臂云云的怪人,還有從上古神話、從《奧德賽》、從《一千零一夜》到 馬戲團一路輾轉存留下來的光頭、渾身長毛還鼻子穿著銅環的巨人。 國族主義篡奪了,但無法也不能消滅,因為只知道更高更強更大的國族主義是貧乏、無內容的,建造一個 「可以把美國國會大廈、金字塔、麥迪遜花園廣場、溫徹斯特大教堂與聖保羅大教堂全數裝下」的展覽廳 一點也不難,問題是你要拿什麼來裝填這麼大這麼誇富的空白;你更需要無數具體的、精微的小東西來構 成這個「巨大」,像霍布士《巨靈》那個巨大的王係由原子般的一個個小人拼圖構成一般。因此你得容忍 你看不起的那些人那些事物,還得容忍你敵視迫害的那些人那些事物,我指的比方說,像這種特殊時候美 利堅合眾國總會乞助於他們努力消滅了好幾百年的原住民及其文化產物,包括有形的人物服飾器物,包括 無形的神話傳說及其象徵,沒辦法,如果一直到2007年今天這仍是一個如此淺薄的國家,1893年當時的幾 近一無所有其實是可想而知的。 也就是說,宗教的、國族的熾烈情感,很輕易的就能召喚聚攏人群,包括建造時刻(我們差可想像在此堂 皇名目下,紐約那一干不爽的建築師其實也不太敢拒絕芝加哥的徵召),更包括展示時刻,如基督徒到耶 路撒冷,穆斯林到麥加,如臉上塗著油彩、手上揮舞著國旗和啤酒瓶(都是麻醉物也都是傷人的武器)的 瘋子足球迷轉戰遊盪各國各地,千山萬水加傾家蕩產加肉體的運動傷害都不會是嚇阻是障礙。但抵達現場 ,沒有戰爭而且連宗教的聖物、記憶和一點傳奇故事也匱乏的概念性國族主義,拿不出東西來回應並延續 這樣千里迢迢的熱情,它只能把人群重新交還給現場的具體實人實物,人們津津的進入到一個個具體實人 實物的新奇驚歎世界之中,如此,一部分侵略性攻擊性的國族熱情又轉換為,或說復原為,他們所宣稱的 四海一家善意和平情感,所以是神也是魔,是光明也是黑暗,是世界博覽會也是萬國博覽會。 兩者皆有魔法,相對於國族主義的概念性幻境魔法,這個帶著笛聲鼓聲和鈴鐺聲的行商魔法要素樸多了也 文學性多了,而且真實。我的意思是,它沒指鹿為馬的改變事物的真實模樣,它的魔法毋庸是建立於基本 物理原則之上,它真正轉換的只是做為背景的空間和時間,藉由時空的穿梭、挪移及其界線的破壞,使得 同樣的實物構成不同的圖像,取得新的情感和意義,豐碩了人的視角和跟著而來的想像。博覽會總擺出一 種注視未來的姿態,但未來還沒發生,未來只是一片自由的空無,如果要它具體可感性,你仍需要手指著 已有的、過去的實物,未來只能藏放在這裡。我們所引用賈西亞.馬奎茲筆下那一場吉普賽人主催的馬康 多萬國博覽會是個絕佳的縮影或說原型,而誰都曉得,老約瑟.阿加底奧.布恩迪亞心懷敬畏和虔誠所說 (總共花了他四十里拉的錢)的本世紀最大發明,其實只是一塊冰,一種早有的、遍在的、在緯度稍高的 國度季節一轉人們就幹聲不絕於耳的討厭東西,只是此時此刻它被運送到溫暖海風吹拂的加勒比海來而已 。 說到底,人類世界沒那麼多真正新的事物,或者說人並沒那個能耐天天發明出有效、有意義、可存留可生 長下去的新奇事物。我們的新奇,時至今日依然,其實多建立在人隔離所產生的無知,從空間的阻絕到時 間的遺忘,於是狡獪的人(商賈因而常常被描繪成這種人)通過挪移,把甲地的尋常之物變身為乙地的新 發明,記憶力強同時敏銳的人,則可以從古老的東西裡辨識出並抽取出未被開發的未來性,接續下去或移 植嫁接出來或做為啟示,就像畢卡索在非洲的古老面具找到他新的人臉(當然也被喜愛他的納布可夫罵得 體無完膚),像披頭四從印度香卡琴聽出新的音樂云云。因此,一場奉未來為名的博覽會,就不會只是一 場生冷的、鋼骨機械式的工業展、科學發明展而已,它同時也是一座博物館,「試圖在現實的碎屑上抓住 歷史的形象」。終究,未來是無處不在的,像基督教說他們的神或像莊子說的大道一般,而且往往還像莊 子所強調的在低下之處卑微之處愈明白愈豐碩。未來不會就是幾座向上生長的摩天大樓,甚至做為某種象 徵都不該是摩天大樓這種形態這種樣子;未來也不就只是一個行業、一個單獨的工作,而是每個領域每個 行業每門手藝都擁有的必要成分,通過日復一日的實踐把瞻望化為預言,所以它也就不會只朝一個方向, 而是四面八方的飛散而去。如果說它能在人心人腦之外被裝存下來好不隨人的死亡一代而絕,其最豐碩之 處往往是只被實現、只被利用過其中一種可能的古老具體實物,而這被實現、利用的可能,像李維—史陀 所指出的,它恰恰是此事物一切完整可能性大圖像的一個樣本、一個證實,因此它也就同時是線索,是直 向再思索的入口和橫向聯想的踏腳堅實之處。 若一定要為博覽會找一個好的象徵物、好的樣貌,我想到的是渥特.本雅明,當然不是他這個貧寒不運的 人,而是他心中的圖像和他為我們所描繪的樣貌,他著迷且指出來給我們看的實物。本雅明尤其喜歡收存 於克魯尼博物館猶太人區的那兩顆麥粒,其上刻著整篇的「以色列祈禱文」,一種渺滄海一粟的幻術,一 種把萬國萬民連同他們的時間來歷和全部記憶全召喚到人眼前的動人神蹟(這不是神蹟會是什麼?),在 這裡,未來不是只由時間空蕩蕩的構成,未來比較接近人整體的大夢,或現實些沒把握些,人可喜也更可 懼的命運。 最接近我個人理想的萬國博覽會內容清單,我以為是本雅明巴黎研究的列舉綱要。二次大戰和納粹的追躡 迫害打斷了它的實現,只在他的筆記裡遺留下這一紙又像歷史讖語又像某大博物館搜集寶物帳冊的東西。 我個人在寫<唯物者本雅明>一文時謄抄過一次,重複的事這裡就不再做了,想看的人並不難找到它,在 市面上一些本雅明的相關書籍裡,幸運一點的話,也許尋找的過程會成為一次奇遇,一次心智性的奇遇。 有關瘋狂連續殺人案 然後是連續殺人案。 我個人是個閱讀推理小說的人,也跟諸多閱讀推理小說的人同樣,老實說,我甚怕這種無厘頭人死個不停 的推理小說,既是情感性的厭惡,也有純技藝性的不屑和不耐煩。 艾嘉莎.克麗絲蒂這位行事低調的南魚座推理小說家,喜歡通過自己筆下那位一頭亂髮、總是抱一大袋蘋 果的女推理作家奧利佛太太開自己玩笑,有回她說到,在她那位芬蘭籍的素食偵探(大約就是比利時大鬍 子赫丘里.白羅的變形)一直得不到破案的靈感,只好讓人一個個被謀殺,總計八名,「每死一個人至少 保證讀者可三十頁不打瞌睡」,8×30就可撐完一本厚達240頁的小說;這樣的基本公式在電影裡也是成立 的,比方死一個人保證觀眾15分鐘不打瞌睡,8×15,這就是片頭結尾而外一部電影的規格長度了。 我所說的情感性厭惡,指的是這樣瘋狂殺人故事那種殘酷和對人的折磨,納布可夫有多厭惡這個,我也就 有多厭惡這個;而我所說純技藝性的不屑和不耐煩,則是這類小說(及電影)的兩種制式表現方式,當它 不打算深入探究殺人原因或其邏輯時,它只是對著人薄薄的一層生物性直接感官施以最廉價的刺激,通常 你需要動用的只是聲帶(尖叫用的),既無須心智也無關情感。而當它擺出一副知其所以然的睿智姿態時 ,我們又只能讀到一些淺薄的心理學、一堆佛洛伊德。也因此,我自己倒過頭來對某部電影裡某位坦率無 隱的殺人狂印象深刻,他揭下面具,要我們看清他長相,「既沒殘廢也不畸形」,還有,他童年沒目擊父 親殺母親,沒被親愛的媽媽性侵,沒被可惡的大孩子同學欺凌,沒被老處女的變態家庭教師迫害壓抑,沒 被某條蛇某隻惡犬某種醜怪昆蟲嚇出心理情結云云,他只是一個中等個子,尋常長相、有個中產階級職業 和家庭的所謂「正常人」。最終你甯可這樣。 這麼說,並非否認或無視於連續殺人案存在的事實,每隔一段時日,通過報紙或電視新聞,我們總是又被 提醒一次。令人不屑令人不耐煩的只是其剝削性的重述利用方式,或者其乏味不知所云的意圖解釋方式。 前者,說明一個書寫者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準備就冒然出手,這是一種倖進的書寫心態,它從無意去了 解連續殺人案,只想擷取其血腥暴力刺激感官來成名獲利,把現實的死亡悲劇化為娛樂;後者,一樣沒準 備好沒認真想清楚,只尾隨於心理學的進展,負責把那些嘗試性的、局部性的、不見得成立的心理學主張 硬「翻譯」為小說,它或許也試著解釋,但一種假的、喪失自身主體性的解釋往往還不如不解釋。 我個人是從勞倫斯.卜洛克那裡重拾對連續殺人案書寫的信心和關懷。說來詭異,不是因為他成功寫出了 什麼不一樣成果的此類小說,或提出什麼過人的新解釋,我看到的是,他的書寫順序及其書寫厚度。 卜洛克的馬修.史卡德系列,真正處理這種彷彿全無來由的、無直接目的的、為殺而殺的瘋狂連續殺人案 ,遲至他《死亡的渴望》和《繁花盛開》,這是此系列到此為止最後的兩部作品;而且,說是兩部作品可 能還有待商榷,事實上,它們寫的是同一個凶手。用厚達一千頁的篇幅、兩次(兩種情況、兩種路徑云云 )來追緝來思索同一名罪犯,卜洛克來台期間我們當面問過他這樣破天荒的處理方式所為何來,卜洛克若 有所思但以他一貫的真誠回答:「我想弄清楚他究竟想幹什麼。」 不管在現實裡,抑或小說之中,此種瘋狂連續殺人案之難,不在於它的凶殘,凶殘只會是弱點,因為它會 提高人們某種末日式或惡魔式的警覺,逼迫整個防禦機制動員起來非破案不可,就像最可怕的伊波拉病毒 也最快被破解控制下來一樣;也不因為所有此類的瘋子凶手都是天才,都能完美的、天衣無縫的殺人,這 正是我們所說那組心理學小說最糟糕的幻想及其謠言。事實上,排行歷史首位、已成此類犯罪代名詞的開 膛手傑克,依法醫小說家康薇爾的重新檢視,殺人的手法其實十分粗糙,而且愛現,若非被害人悉數是不 被當人看、理應蟑螂老鼠般被撲滅的黑街低級妓女云云遲滯了彼時倫敦警方的行動及其破案決心,這個留 下滿地線索的狂人早在第一時間就該逮捕結案了。一樣,《白城魔鬼》這位藍眼睛、外表英挺的藥劑師也 不算什麼犯罪天才,他比倫敦的傑克老兄更糟糕的是,他甚至讓太多人參予了、協助了他犯案本身,比方 說他用來焚屍的地下室建造到他那三名忠實但愚蠢如狗的手下云云,更別說那枚血指紋了;被害人失蹤之 後他也從沒有更好的解釋方式,千篇一律的只是這個女人跑了、離開了,跟某個男的到別州結婚過著幸福 快樂的日子這一招,他甚至連被害人的遺物和出走前後的樣式都不好好處理一下。 也就是說,這種連續殺人案之難,不是睿智深奧,而在於它的沒道理。沒道理讓它透明,讓人們對它視而 不見,就像艾嘉莎.克麗絲蒂說的,在她《殺人不難》那部小說中,殺人一點也不難,只要不被懷疑就可 以了。 艾嘉莎.克麗絲蒂的大鬍子白羅最後探案,寫的是一個自己從不動手、只叫唆他人、喚醒人心中惡意和仇 恨的病毒般凶手,白羅能破案,卻無法逮捕他定罪,以做為白羅輝煌一生的最後難題;勞倫斯.卜洛克則 解了大半輩子有道理的、有邏輯的殺人案,最後留給他的正是這種現實世界遍在也被不計其數推理作家輕 易寫過、但仍沒清晰理路可循的基本型殺人案,很像古希臘數學家最終總得回頭面對無理數究竟是什麼東 西一樣,發現是早就發現了,但π的確實數值是什麼?怎麼求和正方形等面積的圓?正立方體兩倍體積的 另一正方體?這種連續殺人案正是犯罪世界的無理數。 中國人在講認識世界、認識萬物的話題時總會出現三個字,叫「別同異」,意即在沒一片雪花是完全一樣 且各自在時間之中以獨特的路徑、速率和方式流變的歧異世界中,耐心找尋出某種規律、某種循環往復, 這是人認識萬事萬物的基本前提,由此,人也才能編織記憶予以收藏,人也才獲取預言的能力。沒有規律 ,記憶無法編織會在廣闊的時間中迷路、會復歸流失,未來也就像下一個雨點落在哪裡一樣無從猜測,只 能憑運氣,最多靠機率,這樣的無法預測,正是這種沒理路可循的連續殺人案所以難能破解的原因。 沒有記憶、就沒有預言。本雅明說「消失於城市之中的線索是偵探小說最早的內容」,這告訴我們,世界 愈擁擠,現象愈像水花般方生方滅,我們憑什麼決定看到這個不看到那個,記得這個不記得那個?我們愈 得仰賴清晰有序的條理來取捨、來捕捉、來辨識分別眼前的眾聲喧嘩事物,但這也同時意味著我們得做更 多的遺棄,有更多的視覺死角,正如同我們更有效率使用周遭事物同時也拋棄了更多的事物製造出大量的 垃圾一般。人在大城市裡的冷漠,事事不關己,也許另外有著世道人心變異的來歷,但很大一部分原因係 來自於人對更擁擠也更短暫即被更替的現象某種消化不良,我們既有的有限理路不足以對應它,我們又無 法像昔日置身於恆定風景世界的人們那樣有足夠的時間縱深和耐心去緩緩找出現象和現象間不絕如縷的新 規律,我們等不到類似的、循環的、可建立聯繫的現象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我們眼前如等不到76年才又來 的哈雷彗星,在我們遺忘掉上一次的印象記憶之前。我們看到的太多了,以至於能記得的太少了,只製造 出大量的現象垃圾,而這種本來就欠缺明確規律的連續殺人案正是發生於如此現象垃圾堆裡的謀殺案,是 這樣我們難以察覺、記憶其徵象因此也無法預見的謀殺案。 長期下來,我們已極成功的為這種瘋子式的連續殺人犯製造出某種天縱英明的惡魔形象,一部分來自於人 的恐懼不解所喚起的宗教恫嚇記憶,一部分來自於小說電影的戲劇性職業誇大,還有,心理學的迷執和過 度使用也起著推波助瀾之功。但我個人喜歡的仍是漢娜.鄂蘭近乎直觀的洞見,說出這樣的話需要膽識, 膽量加見識,她到耶路撒冷報導那一場對昔日納粹大屠殺罪犯的審判,看著關在防彈玻璃透明箱子裡(以 防暗殺意外)的傳說中惡魔人物原來只是一個虛弱、蒼老但再平凡不過的尋常男子而已。漢娜.鄂蘭說惡 是平庸的,惡沒有深度,只是毒菇毒菌上的斑斕不規則花紋。不規則這個詞是我加上的,但我相信漢娜. 鄂蘭會同意的。 無理數很迷人,對於一輩子耗在數字世界的聰明人而言。但這並不意味著它比某個自然數某個負數更實質 性的深奧(事實上我以為零這個數字更獨特更具哲學、美學的想像)。無理數的迷人在於它逃逸出數的原 有規律羅網之外,像一個無法擊破無法分割的單子,一個堅硬又飄忽的謎;而它的出現和存在,引發更多 的可能是數學的自省,觸到了原來數字體系的某個盲點某個界線,得尋求更複雜更多樣的理解和表述方式 ,以對應如此無序的廣大世界(李維.史陀說:「無序,統治著世界。」),也就是說,它做為一個標本 ,乃至於一個象徵,可能遠比它究竟是什麼更富意義更有價值。我想,本雅明所說的「社會內容」,其意 義或至少其思考方向應該做如是解對吧。 有關兩者的另一種結案評估 好,1893年這一場,這兩個藍眼睛的英挺男子,分別有他們一己的目標,或比較正確的說,有他們「成就 」的參照記錄──搞博覽會的是要超越稍前的巴黎世博會成績,或更焦點更象徵的,弄出某個比艾菲爾鐵 塔更高更巨的東西;殺人的則是倫敦的開膛手傑克這個瘋狂連續殺人案的傳奇巨星。兩個參照對象都在老 歐陸,所以事情當時或事後,這裡都有一個奇奇怪怪的心思,都有國族主義的可厭幽靈飄浮著。國族主義 什麼都要比,連壞的、惡的都要比,或者說,它對比壞的、比惡的興致往往還大於比好的、比善的,只因 為好的、善的東西有深度所以耗時,比壞的、惡的較容易,這其實又一次證實漢娜.鄂蘭「惡的平庸」這 個看法。 有沒有贏呢?從具體數字來看,以及從當時來看,這兩樣果然都順利獲勝。我們差可想像彼時美國人開心 落淚的感動模樣,也許還會有哪個心理學者言之鑿鑿告訴我們,正是這兩個輝煌的勝利建立了美國人的自 信,就跟童年的某次挫敗創傷讓人卅年後成了瘋狂殺手一樣,如此成長儀式般的勝利經驗也可讓人從此信 其可能的變成總統、戰爭英雄或億萬富豪不是嗎?果真如此,1893這一年就危乎險哉是人類歷史的轉捩點 ,預告著日後一切包括今天伊拉克人可憐的命運了不是嗎?《白城魔鬼》告訴我們,芝加哥世博會搞出個 25層樓高的摩天輪,順利的超越了艾菲爾鐵塔,而芝加哥的殺人案更以30、40倍的壓倒性比數痛擊倫敦的 傑克。 多年之後,沒想到這種我比你多幾公分的比身高遊戲桂冠也會落到我們台灣來,儘管我們心知肚明這個 101美夢,如同所有的夢境,持續不了多久的,很快在上海、在紐約、在世界某個奇怪的角落會再長出更 靠近天堂的怪物出來;至於人數兩百多的殺人案,倒是黑眼珠的我們始終望塵莫及的,儘管這些年來我們 的執政當局和治安單位不能說不配合。 為什麼除了具體數字之外,我們還要再加上「從當時來看」這一項呢?因為人類歷史極其詭異近乎搗蛋, 標準時時改變,所以亞歷山大.赫爾岑要用「一部瘋子的自傳」來說它。但我們也發現,歷史儘管不見得 公允,不保證善惡有報(否則我們也不用額外的發明出天堂和地獄的賞罰機制了)、不具備足夠的鑑賞力 和勇氣,但再不濟事,它也還不至於如金氏世界紀錄那麼淺薄無聊。隨著時間流逝視野拉開,歷史終究會 察知出某些內容性、實質性、真象性的東西來的。 這麼說,今天在地球表面上遠比艾菲爾鐵塔高的人工建物已經用不著一一去算了(而非人力的珠穆朗瑪峰 仍在那裡),事實上,就算縮回到只限於此種鋼架火箭形狀(陽具形,心理學家說)鐵塔的比較,日本東 京鐵塔也早就超越了它(一樣的,比艾菲爾高正是東京鐵塔建造的必要條件),但那又怎樣?歷史可不管 你這些,艾菲爾鐵塔仍是艾菲爾鐵塔,仍矮墩墩的聳立於人們眼中和記憶中無可替代,至於芝加哥那個比 它高大的東西,用個中國人的歷史感慨之詞來說是,而今安在哉?銀台金闕如夢中,秦皇漢武空相待── 同理或說同下場,日後比開膛手傑克殺得多、殺得殘酷的連續殺人案亦此起彼落,但這個惡靈匕刃一閃的 殺手依然雄據歷史首位。 事情還不只如此而已,人類歷史仍持續轉折改道,今天,艾菲爾鐵塔屹立不搖的究竟是榮光還是個什麼別 的呢?它記憶的究竟是人類的某個輝煌的成就和心志,或比較接近某個粗暴的愚行、某一段時日的胡思亂 想、某個醜怪洗不掉的污漬印記?至少我們知道,今天我們很難再聽到艾菲爾鐵塔的讚頌好話了,唾罵的 、嘲諷的、恨得牙癢癢的倒是一大堆,是羅蘭.巴特還是哪個缺德鬼講的,「我唯一喜歡艾菲爾鐵塔的地 方是站在艾菲爾上頭,因為只有在這裡你不用看到它。」 有關歷史搗蛋鬼似的不可捉摸,近年來我多想到一個──我們常講,歷史總是小男孩般只記第一名第一個 ,像是誰第一個踏上月球、誰第一個單機飛越大西洋、誰第一個發現美洲新大陸云云,但詭異的是,誰都 知道的哥倫布,以他為名的國家卻是中美洲的哥倫比亞,至於偉大或至少很大的美利堅合眾國根據的卻是 第二名的、因此沒幾個人記得他的亞美利加船長。話說回來,用哥倫比亞這樣的加勒比海國家來紀念哥倫 布會比用美國屈辱嗎?那可未必見得,起碼對我個人而言,這個擁有賈西亞.馬奎茲的國家有意思多了, 美國有什麼?小布希嗎?說真的,用哥倫比亞來紀念那個迷航海盜般的西班牙船長,我還甯可相信這是人 類的自省,以後我們萬萬不可以再重複這樣子的錯誤和罪惡。 歷史不會有我們要的全部東西,也不會幫我們完成所有的渴望,但歷史總會再再提醒我們,每一個當下都 存在著某種激情的時間漩渦,往往連最聰明最冷靜的人都會被吸住。我們不太可能做到完全的超越,但某 種程度的抵抗是做得到的,試著讓自己站到個較長段的、較視野寬廣的位置也是做得到的。說到底,人的 冷靜不僅僅是一種心態選擇而已,更不是那種因此什麼都不信、什麼都懷疑、什麼都顛覆殆盡的虛無,跟 著虛無而來的漠然、無所謂和隨波逐流反而最難逃逸出這種黑洞漩渦的。我個人堅信,真正心思清明的冷 靜源於足夠的知識,以及更重要的,某種足夠知識所撐起、禁得住歷史物換星移的美好信念,是靠著這些 ,人才串起了透明無形的時間並使之有內容,使之聯繫起來成為某種可信的歷史知覺、歷史意識。托克維 爾說人類世界所有國家所有人總朝著他們並不知道的目標奔馳而去,但我們仍可能保有這樣一點微弱卻可 信靠的心智靈光,照見一點點未來,降低做出可笑之事的機率。 「多年以後,當他面對行刑槍斃隊時,他將會想起父親帶他去找尋那一大塊冰的這個下午。」──這也許 是一個太漂亮的現在未來過去的自我挪移方式,一次毫無接縫的時間串聯,把我們迷惑在他精湛的技藝裡 忘其所以,但老上校奧瑞里亞諾直接跨進到數十年以後的內戰時間位置回望,此時此刻這個吉普賽人萬國 博覽會的下午因此全然改觀。 這恰恰好是佛洛斯特那首美麗的詩的時間逆轉,成為鏡像。林中分歧為二路,我選擇旅跡較稀之徑,未來 因此全然改觀──但奇妙的是,這兩種狀似背反的時間瞻望,仔細想想,竟然是同一件事。 《白城魔鬼》書裡,我們也會注意到有這麼一位單獨選擇旅跡較稀之徑的人,不英挺,也沒告訴我們有沒 有藍眼睛,只曉得出場時已是個六十八歲的老者,而且身軀殘破不堪。他跛著車禍後的腳,兩條腿長度差 上一寸,顏面神經疼痛,耳中長駐著轟轟的鳴聲,牙齒也糟透了,而且還失眠,又耳鳴又牙痛的長期失眠 。 這個人名叫菲德利克.洛.歐姆斯德,如今他一個傑作的聲名遠比他更響亮而且更持久,那就是大紐約市 的綠肺中央公園。旅居紐約的作家張北海專文寫過他和這個公園,對他的遠見猶讚歎不已。在那樣一個人 們相信堆土機的時代,他單獨超越了大鋼塊大水泥塊的進步漩渦,為紐約保護住今天我們知道比什麼土地 增值飆漲都有價值的這一大片綠色土地。 歐姆斯德在書中的形象讓人不禁想到但丁《神曲》中的時間老人塑像,下半身已傾頹像支撐不住,並從身 軀裂縫流出匯於冥府忘川的淚水,但上半身,尤其是頭部,仍是最精純的白銀和黃金。「伯漢對他纖弱的 骨架頗驚訝,它看起來似乎無法負荷他碩大的頭顱。而那個腦袋,大部分都禿了,下面是糾結一團的白色 鬍鬚,就像放在細鉋木花基座上的一顆耶誕象牙球。歐姆斯特看起來已經被旅行折磨得筋疲力盡,但是他 的眼睛卻很大、溫暖,而且明亮。他要立刻開始工作。伯漢終於見到了一位了解流失每一分鐘的真正代價 的人。」 看到一個這樣的人出現在彼時又喧囂又荒漠的1890年代芝加哥真讓人覺得舒服。而「溫暖,而且明亮」, 正是小說家厄普戴克用來講卡爾維諾的一模一樣用語。 歐姆斯德的感覺時間不夠也和其他人不大一樣,一如他不蓋那種遮擋陽光的摩天大樓而是處理自然景觀一 樣。他永遠覺得時間不夠是因為他的信念和工作方式,永遠比世人所認知甚至所允許的要長,也因此他自 己永遠置身於和時間賽跑的工作壓力和心理焦慮之中。「在設計中央公園時,我們決定,要以四十年後才 能實現成果的方式來構想。」而他想為芝加哥世博會做的依然是,「我的設計理念是設計一條以安靜而沈 著、溫柔、緩和而讓人沈思為特性的通道,形塑場地,排除不和諧的元素。並且讓適宜的植物自由生長。 」 對歐姆斯德而言,真正的困難在於,得在不到兩年而且破碎不堪的時間內,不改信念的呈現四十年後才會 真正實現的成果。你既無法改變大自然不急不徐的腳步節奏,又很難一一說服那些困在當下、沒有記憶於 是也沒未來預見能力想像能力的人們。這樣的難題其實才是真正的難題,構成了歷史的隱喻。 也因此,1893年這一場,或說《白城魔鬼》這本厚厚的歷史回望之書,就不只是一場世博會加一個連續殺 人案而已了。歷史有時需要一點驚訝,甚至需要一點小小的巫術把戲,把我們從失神渙散的狀態中喚醒過 來,像一個讓人心生好奇如童年的時間裂縫,一個入口,但也就只是一個入口而已,終究,你穿過它,在 你眼前就不僅僅只是一齣戲而已,而是歷史渾厚多樣而且質地真實的真正面貌,對稍有耐心的人,對仍保 有一點心智熱望不死的人,你很容易發現這是更慷慨的應允。 就像我們一開始就說的,一場波瀾壯闊的萬國博覽會和一樁受害人數超過兩百的連續殺人案,它們在歷史 的偶然相遇究竟是什麼?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