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lack Book
作者 | Orhan Pamu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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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
商品描述 | 黑色之書:◎聯合推薦清大教授/廖炳惠漢學家/馬悅然政大土耳其文系主任/彭世綱中國時報/楊澤、聯合報/陳義芝、自由時報/蔡素芬三大報副刊主編◎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 |
作者 | Orhan Pamu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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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
商品描述 | 黑色之書:◎聯合推薦清大教授/廖炳惠漢學家/馬悅然政大土耳其文系主任/彭世綱中國時報/楊澤、聯合報/陳義芝、自由時報/蔡素芬三大報副刊主編◎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 |
內容簡介 ◎聯合推薦清大教授/廖炳惠漢學家/馬悅然政大土耳其文系主任/彭世綱中國時報/楊澤、聯合報/陳義芝、自由時報/蔡素芬 三大報副刊主編 ◎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 土耳其最重要的小說家-奧罕.帕慕克 最新作品 我在這個城市裡假扮成別人 因為我相信 那是唯一通往妳消失時刻的路徑在身分間擺盪,如幾何般繁複──《黑色之書》 熠熠生輝的東方之星「在尋找故鄉的憂鬱靈魂過程中,發現了文化衝突與重疊的新象徵」奠定國際文壇地位之作《我的名字叫紅》多視點書寫原點 這是一本虛實難辨、猶如阿拉伯幾何圖案般繁複的偵探小說也是一本講述伊斯坦堡神秘過去與現代身世的城市物語更是一本在書寫與身分認同間擺盪的作者自傳 卡利普是伊斯坦堡執業的律師,某天下班回家,迎接他的只有妻子魯雅留下的告別字條,接著他發現魯雅的哥哥耶拉也失蹤了。魯雅是個偵探小說迷,耶拉則是知名的報紙專欄記者,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於是卡利普開始有如偵探般展開對兩人的搜尋。他潛入耶拉的公寓,偽裝成耶拉,住進他的房間、接他的電話、穿他的衣服,甚至代筆寫他的專欄。因為卡利普認為,唯有對耶拉的想法與生活瞭如指掌,才能找到心愛的妻子與耶拉…… 藉由說故事來建立自身的身分認同是此書的一大主題,因此除了此書本身的故事之外,作者還藉由各個角色之口陳述了許多故事中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又牽涉到土耳其過去身為鄂圖曼帝國的歷史,以及當今依斯坦堡的現況,進而探討土耳其面臨外來文化衝擊的文化認同問題。 「我永遠無法說服妳為什麼我相信一個沒有英雄的世界我永遠無法說服妳為什麼那些創造出英雄的可悲作家們自己不是英雄我永遠無法說服妳妳必須要滿足於一個平凡的生活我永遠無法說服妳在那平凡的生活之中,我必須擁有一個位置……然而,我直覺相信,等我們到了七十三歲,當魯雅不再有條件盼望另一種生活的時候,她終將會愛我。」
各界推薦 「歷史記憶與文字之謎的匯通,大概是帕慕克最為可觀的面向,……他讓《黑暗之書》的每一個章節、段落都充滿了文字謎題與神妙解答。」--清大教授/廖炳惠 「帕慕克的《黑色之書》和高行健的《靈山》形式上有相似之處。兩位作家皆運用兩個角色來敘述一種無上的追求。……《黑色之書》是一部有凶殺案而不指明出凶手是誰的偵探小說,而大方的作者讓讀者用自己的推理能力發現凶手。」--漢學家/馬悅然 「帕慕克的作品一向擅長揉和歷史素材和現代文化元素,交織出一片綺思炫然的精神追尋內容,在他龐大迷人的述體系下,不斷撞擊一個人最內在的情感和思考,沉重如鐵,回聲鏗然。」--作家/蔡素芬 「一場黑暗、精采、新穎創作的壯麗飛行……提供多樣化的閱讀樂趣,從哥德式、波赫士式到其他風格,最傑出的一點是將伊斯坦堡呈現為一個邪惡、複雜之城。」--英國小說家/派翠克‧麥克葛瑞茲(Patrick McGrath) 「這部異乎尋常而令人目眩神迷的作品賦予偵探小說截然不同的風貌,使謀殺案不再能穩坐此類作品終極謎底的崇高地位,也讓奧罕‧帕穆克成為當代小說中最清新、最原創的聲音。」--英國《週日獨立報》(Independent on Sunday) 「相當不錯…這部小說一而再、再而三地衝撞土耳其文化認同搖搖欲墜的問題。」--英國《泰晤士報文學增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這部傑出之作的熱烈激昂與透徹明晰淡化了它本身的悲觀論調…憂鬱與反諷兩相平衡,複雜得令人暈頭轉向,但未曾稍減它的魅惑力。本書可與安伯托‧艾可、卡爾維諾、波赫士和馬奎茲最優秀的作品並駕齊驅。」--英國《觀察者週刊》(Observer) 「《黑色之書》是一部令人火冒三丈卻又樂在其中、難以忘懷且富有想像力的長篇荒謬故事,也是一座以一則則動人而幽默的小故事構築成的迷宮。」--英國《衛報書評》(The Guardian Review) 「懸疑的元素、雙重的身分、一層又一層無止無盡的故事迷宮……奠定於博學的歷史與神學論述之上,故事層層堆砌起來。聰明!創新!」--英國專欄作家/史考特‧馬克林(Scott McLemee) 「富有創造力…生意盎然的現代國族史詩。」--英國《週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 「一部出色的小說,如同土耳其風味軟糖般,為讀者的頭腦帶來一場美味而精巧的饗宴。…設計佈局有如波斯地毯。」--美國《舊金山記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 「一部非比尋常、令人急得跺腳的小說。」--美國《國家雜誌》(The Nation) 「土耳其小說家帕穆克創新而顯得散漫雜蕪的新作《黑色之書》可比令人目眩神迷的阿拉伯式花紋圖案,充滿精采的小故事、形而上的思想辯證、夢境、象徵寓言、荒謬主義幽默、童年回憶、政治與社會諷刺和深入歷史之旅。」--《出版人週刊》(Publishers Weekly) 「本書沉浸在伊斯坦堡的氣息與景物之中,著實獨一無二。」--美國《圖書館學刊》(Library Journal)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一九五二年出生於伊斯坦堡,就讀伊斯坦堡科技大學建築系,伊斯坦堡大學新聞研究所畢業;並曾在紐約客居三年。自一九七四開始創作生涯,至今從未間斷。帕慕克在一個文學家庭中成長,他的祖父在凱莫爾時代建造國有鐵路累積的財富,讓他父親可以盡情沉盡在文學的天地間,成為一位土耳其的法文詩翻譯家。生長於文化交融的之地,養成他不對任何問題預設立場,一如他的學習過程;他在七歲與二十一歲時兩度考慮成為一位畫家,並試著模仿鄂圖曼伊斯蘭的細密畫。他曾經在紐約生活三年,只為了在如同伊斯坦堡般文化交匯的西方城市漫步街頭。他數度在伊斯坦堡科技大學建築系唸書,卻在伊斯坦堡大學新聞研究所畢業。約翰‧厄普戴克將他與普魯斯特相提並論,而他的歷史小說被被認為與湯瑪斯‧曼的小說一樣富涵音樂性;除此,他也常被書評家拿來跟卡爾維諾、安貝托‧艾可以及尤瑟娜(Marguerite Yoursenar,法蘭西學院第一位女院士,作品《哈德里安的回憶》等。)等傑出名家相評比,他自己也說他非常喜歡尤瑟娜,她的傑出散文所呈現的調性與語言都是帕慕克所運用的特質。
書名 / | 黑色之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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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Orhan Pamuk |
簡介 / | 黑色之書:◎聯合推薦清大教授/廖炳惠漢學家/馬悅然政大土耳其文系主任/彭世綱中國時報/楊澤、聯合報/陳義芝、自由時報/蔡素芬三大報副刊主編◎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 |
出版社 / |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 |
ISBN13 / | 9789861732046 |
ISBN10 / | 9861732047 |
EAN / | 9789861732046 |
誠品26碼 / | 2680231514002 |
頁數 / | 520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級別 / | N:無 |
內文 : 卡利普關掉公寓裡所有的燈,屋裡只剩清晨時積雪反射的藍光。為了不讓好管閒事的門房起疑,他把垃圾筒拿出去,不過事先又檢查了裡面的內容物一遍。他泡了茶,替刮鬍刀換了新刀片,刮好鬍子,換上乾淨但未熨過的內衣和襯衫,然後把被他翻來翻去一整夜的房間收拾整理。當他換衣服的時候,門房已經把《民族日報》塞進門縫。他一邊喝茶一邊看報,耶拉的專欄提到「眼睛」的主題,關於他多年前某個深夜在貧民窟裡閒蕩時遇見的眼睛。卡利普記得讀過這篇文章,以前已經刊載過了,僅管如此,他仍感覺到同一隻「眼睛」瞄準著他,讓他不寒而慄。這時電話響了。
一定是魯雅!卡利普心想。在他拿起話筒時,他甚至已經挑好了今天晚上兩人要去哪一家電影院:皇宮戲院。但話筒那頭傳來令人失望的聲音,他馬上毫不遲疑地編出一個故事來打發蘇珊伯母:對,對,魯雅退燒了;她不但睡得很好,甚至做了一個夢;當然,她想跟媽說話;稍等一下。「魯雅!」卡利普朝走廊裡喊,「魯雅,妳媽在電話上!」他想像魯雅起身下床,一邊找拖鞋一邊懶洋洋地打呵欠、伸懶腰。接著,他在內心的放映機上換了另一捲帶子:體貼的丈夫卡利普走進房裡去叫妻子接電話,卻發現她像嬰兒般熟睡在床。他甚至還故意走進走廊再走回來,做出假的「環境音效」,為第二捲帶子增添真實感,讓蘇珊伯母信以為真。他回到電話旁:「她又回去睡了,蘇珊伯母。她因為發燒眼睛腫得張不開。她大概洗了把臉後又躺回床上睡著了。」「叫她多喝點柳橙汁。」蘇珊伯母巨細靡遺地指示他尼尚塔希哪裡可以買到最便宜的紅橙。「我們今天晚上可能會去皇宮戲院。」卡利普信心滿滿地說。「注意別讓她又著涼了。」蘇珊伯母說,或許擔心自己干涉太多,她轉換一個亳不相關的話題:「你知不知道你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很像耶拉?還是你也感冒了?小心別傳染到魯雅的病菌。」他們同時掛上話筒,輕輕地,不是怕吵醒魯雅,反倒像是怕弄傷了話筒,深深感覺到同樣的恭敬、溫柔、和寧靜。
掛上電話,卡利普回到耶拉的舊文章,再次沉入他不久前讀到的角色、剛才提到的「眼睛」的注視、以及他自己的混沌思緒中,一會兒他猛然頓悟:「一定是這樣,魯雅回去找她前夫了!」他很驚訝自己居然沒看出這麼明顯的事實,整個晚上蒙蔽在自己的逃亡假想裡。帶著同樣的堅決肯定,他決定打電話給耶拉,告訴他自己所經歷的精神折磨,以及他做出的決定:「我現在就要去找他們。等我在魯雅第一任丈夫那裡找到她時──不用花太多時間──我怕自己可能勸不動她回家。只有你才知道怎麼樣哄她回家(「回到我身邊」,他想這麼說但開不了口),所以我應該怎麼說才能叫她回來?」「首先,穩住你自己,」耶拉會認真說,「魯雅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鎮定下來。我們一起從頭到尾好好想一想,來我這,到報社來。」
可是耶拉既不在他家裡也不在報社,還沒到。走出門前,卡利普原本設想要把話筒拿下來,但他沒有。假使他真的做了,到時候要是蘇珊伯母說:「我打了好幾次,老是通話中。」他便可以回答:「魯雅沒有把話筒掛好,你也知道她老是心不在焉,老是丟三忘四。」……
卡利普關掉公寓裡所有的燈,屋裡只剩清晨時積雪反射的藍光。為了不讓好管閒事的門房起疑,他把垃圾筒拿出去,不過事先又檢查了裡面的內容物一遍。他泡了茶,替刮鬍刀換了新刀片,刮好鬍子,換上乾淨但未熨過的內衣和襯衫,然後把被他翻來翻去一整夜的房間收拾整理。當他換衣服的時候,門房已經把《民族日報》塞進門縫。他一邊喝茶一邊看報,耶拉的專欄提到「眼睛」的主題,關於他多年前某個深夜在貧民窟裡閒蕩時遇見的眼睛。卡利普記得讀過這篇文章,以前已經刊載過了,僅管如此,他仍感覺到同一隻「眼睛」瞄準著他,讓他不寒而慄。這時電話響了。
一定是魯雅!卡利普心想。在他拿起話筒時,他甚至已經挑好了今天晚上兩人要去哪一家電影院:皇宮戲院。但話筒那頭傳來令人失望的聲音,他馬上毫不遲疑地編出一個故事來打發蘇珊伯母:對,對,魯雅退燒了;她不但睡得很好,甚至做了一個夢;當然,她想跟媽說話;稍等一下。「魯雅!」卡利普朝走廊裡喊,「魯雅,妳媽在電話上!」他想像魯雅起身下床,一邊找拖鞋一邊懶洋洋地打呵欠、伸懶腰。接著,他在內心的放映機上換了另一捲帶子:體貼的丈夫卡利普走進房裡去叫妻子接電話,卻發現她像嬰兒般熟睡在床。他甚至還故意走進走廊再走回來,做出假的「環境音效」,為第二捲帶子增添真實感,讓蘇珊伯母信以為真。他回到電話旁:「她又回去睡了,蘇珊伯母。她因為發燒眼睛腫得張不開。她大概洗了把臉後又躺回床上睡著了。」「叫她多喝點柳橙汁。」蘇珊伯母巨細靡遺地指示他尼尚塔希哪裡可以買到最便宜的紅橙。「我們今天晚上可能會去皇宮戲院。」卡利普信心滿滿地說。「注意別讓她又著涼了。」蘇珊伯母說,或許擔心自己干涉太多,她轉換一個亳不相關的話題:「你知不知道你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很像耶拉?還是你也感冒了?小心別傳染到魯雅的病菌。」他們同時掛上話筒,輕輕地,不是怕吵醒魯雅,反倒像是怕弄傷了話筒,深深感覺到同樣的恭敬、溫柔、和寧靜。
掛上電話,卡利普回到耶拉的舊文章,再次沉入他不久前讀到的角色、剛才提到的「眼睛」的注視、以及他自己的混沌思緒中,一會兒他猛然頓悟:「一定是這樣,魯雅回去找她前夫了!」他很驚訝自己居然沒看出這麼明顯的事實,整個晚上蒙蔽在自己的逃亡假想裡。帶著同樣的堅決肯定,他決定打電話給耶拉,告訴他自己所經歷的精神折磨,以及他做出的決定:「我現在就要去找他們。等我在魯雅第一任丈夫那裡找到她時──不用花太多時間──我怕自己可能勸不動她回家。只有你才知道怎麼樣哄她回家(「回到我身邊」,他想這麼說但開不了口),所以我應該怎麼說才能叫她回來?」「首先,穩住你自己,」耶拉會認真說,「魯雅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鎮定下來。我們一起從頭到尾好好想一想,來我這,到報社來。」
可是耶拉既不在他家裡也不在報社,還沒到。走出門前,卡利普原本設想要把話筒拿下來,但他沒有。假使他真的做了,到時候要是蘇珊伯母說:「我打了好幾次,老是通話中。」他便可以回答:「魯雅沒有把話筒掛好,你也知道她老是心不在焉,老是丟三忘四。」……
電影不但毀壞孩童的視力,更毀壞他的心靈。
──烏魯奈
卡利普一醒來,就知道又下雪了。或許他在睡夢中早已知悉,感覺到一片寂靜吞沒了城市的喧囂。乍醒時他還記得前面的那場夢,但才剛轉頭望出窗外,便忘得一乾二淨。黑夜已深,卡利普用瓦斯爐始終燒得不夠熱的水洗了個澡,然後換上衣服。他拿起紙和筆來到桌前,坐下來,花了一點時間檢查線索。他刮了鬍子,穿上魯雅很喜歡的那件人字呢夾克──耶拉也有一件完全相同的──然後在外頭披上他的粗厚大外套。
雪已經停了。路旁停放的車輛和人行道上覆蓋著幾吋積雪。週六夜晚的購物人潮手裡提著大包小包,顫顫巍巍地走路回家,彷彿他們正踩在外太空某座星球軟綿綿的地表,一時還無法適應步伐。
到了尼尚塔希廣場,他很高興看見主要大道已經空了。一家雜貨店的門口照每天夜裡的慣例架起一個攤子,擺上一疊疊裸女雜誌和八卦報刊,卡利普從中間抽出一分隔天早晨的《民族日報》。他橫越馬路,走向對街的餐館,找了一個路上行人看不到的角落位置坐下,點了一份蕃茄湯和烤肉餅。趁食物上桌的空檔,他把報紙拿到桌上,開始仔細地讀起耶拉的周日專欄。這篇也是多年前已經刊載過的文章之一。如今第二次讀來,卡利普仍記得其中幾句耶拉的至理名言,有關於記憶。他一邊啜飲咖啡,一邊在文中做記號。步出餐館後,他揮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前往巴基喀市郊的錫南帕夏區。
計程車行駛了很久,漫長的車程中,卡利普望著周圍的景象,感覺自己似乎不是身處於伊斯坦堡,而是在另一座城市裡。古穆蘇佑坡往下通往多瑪巴切的斜坡處,三輛市公車互相穿插停靠,人群蜂湧而上。公車站和共乘小巴車站裡沒有半個人影。雪花落入城巿,專橫地壓境而至,街燈漸暗,城市裡獨有的夜間活動沉寂了下來,四周頓失聲息,彷彿退回到中世紀的單調夜晚,房舍的門窗緊閉,人行道上空蕩荒涼。覆在清真寺圓頂、倉庫、違章建築上的積雪不是白色的,而是藍色。卡利普看見紫唇藍頰的流鶯在阿克薩瑞街頭徘徊、年輕人拿木梯子當雪橇從城牆上一路往下滑、停泊在公車總站前的警察巡邏車不停轉動著藍光、從總站發車的公車裡,乘客畏懼地向外張望。年老的計程車司機說了一個疑點重重的故事,關於很久以前某個不可思議的冬天,金角灣的水面凍結成冰。借助計程車內的頂燈,卡利普在耶拉的專欄上標滿了各種數字、符號和字母,但依然什麼都找不到。最後,司機抱怨說他沒辦法再往前開了,卡利普只好在錫南帕夏區下車,開始步行。
豔陽丘比他記憶中的還要靠近大馬路。街道沿著窗簾掩蔽的兩層樓水泥磚房(由原本的違章建築改建補強),沿著陰暗無光的商店櫥窗,平緩上坡,來到一個小廣場處嘎然而止。廣場上矗立著一座阿塔圖克的半身像(並不是一整座雕像),正是早晨他在市內電話簿地圖上看到的那塊長方型標示。一座不大不小的清真寺牆上寫滿了政治標語,他憑著記憶,選了旁邊的一條路。
他甚至不願意去想像魯雅在眼前某一間破爛房子裡,那些房子的排油煙管從窗戶當中伸出、陽台被壓得向下傾斜。然而十年前,他曾經躡手躡腳來到敞開的窗口,看見了此刻他不願意去想像的情景,倉惶之下落荒而逃。那一個炎熱的八月傍晚,魯雅穿著無袖印花棉洋裝,坐在堆滿紙張的餐桌前忙碌,一隻手指扭著一縷鬈髮轉呀轉。她的丈夫背對窗戶而坐,正在攪拌杯裡的茶。一隻即將啪地跌落的飛蛾,圍著懸吊在頂頭的光禿燈泡繞呀繞地飛,一圈比一圈更搖晃。丈夫與妻子之間的桌子上,擺了一盤無花果和一瓶殺蟲劑。卡利普清清楚楚記得湯匙敲撞杯子的叮噹作響,以及鄰近樹叢中夏蟬的唧唧鳴叫。不過他怎麼也想不起有這麼一個轉角,旁邊豎立著一根半埋在積雪中的路標,上頭寫著:瑞夫貝街。
他走完整條街後又折返。巷道的一頭有幾個小孩在擲雪球,另一頭貼著一幅電影海報,一盞燈映亮了上頭一個相貌平庸的女人,眼睛被塗黑,戳瞎。由於所有的屋子皆同樣是兩層樓房,門上也都沒有門牌號碼,因此當卡利普第一次經過的時候,他漫不經心沒有多注意。等到走第二趟時,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認出了那扇窗戶、十年前他不屑碰觸的那只門把,以及那片晦暗、沒有粉刷的牆壁。房子加蓋了二樓;旁邊增建了一座園圃;泥巴空地換成了水泥地。一樓室內漆黑一片。附有獨立出入口的二樓,微藍的電視螢幕光芒從緊閉的窗簾滲透而出。如同槍管般穿破牆壁指向馬路的排油煙管,噴出一股硫磺色的煤炭煙霧,宣佈著好消息:來訪的不速之客打開門後,將會發現這裡不僅有熱食可吃、有溫暖的爐火、還有一群傻傻盯著電視的熱心好人。
卡利普小心翼翼踩上積雪的台階,一步一聲伴著隔壁空地上一條狗兒的警示吠叫。「我只要跟魯雅講一下下就好!」卡利普自言自語,但其實也搞不清楚心裡究竟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對她前夫說。等見到她後,他會要求她解釋在道別信中沒有講明的理由,接著他會叫她馬上回家收拾所有她的東西、她的書、香菸、湊不成對的絲襪、空藥瓶、她的髮飾、她那些眼鏡的盒子、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她的細長髮夾、她孩提時代的木鴨子玩具;然後,離開,別再回來。「每一件關於妳的物品,都帶給我難以承受的痛楚。」由於他沒辦法當著那傢伙的面說出這些,所以他最好能說服魯雅到另一個地方去坐下來說話,「像成年人一樣」。等他們來到這個地方,開始以「成年人」的樣子對談,這時,或許也有可能說服魯雅別的事情。只不過,這附近除了全是男人的咖啡館外沒別的地方可去,他該上哪兒找這麼一個談話的地點?
卡利普先是聽見小孩的聲音(媽,開門!),接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這個女人顯然絕不是他的妻子、他二十多年來愛戀的對象、他從小到大的摯友。頓時他才明白,到這裡來找魯雅是件多麼愚蠢的行為。他本想臨陣脫逃,但門已經開了。卡利普一眼便認出妻子的前夫,但對方卻不認得卡利普。他是個中等年紀、中等身高的男人,正如卡利普所想像的一樣。同樣地,卡利普也將永遠不會再想起這麼樣的一個人。
前夫花了一點時間,讓眼睛習慣外頭危險世界的黑暗,卡利普也靜待著對方慢慢認出他來。在此同時,好奇的腦袋一顆顆冒出來,先是妻子,然後是小孩,接著是另一個小孩,詢問著:「爸,是誰呀?」爸爸被問倒了,在原地呆楞了好一會兒。卡利普決定抓住機會溜掉而不要進屋,連忙一口氣把自己來訪的理由交待清楚。
他很抱歉三更半夜打擾他們,可是他實在是不得已。今天他之所以來到他們家──改天會再來正式拜訪(甚至帶魯雅一起)──是為了調查關於某個人、某個名字的一些資料,事關重大,極為迫切。他正在替一個被誣告謀殺的大學生辯護,噢不,事實上的確有人死了,只不過真正的殺人兇手行蹤飄忽成謎,像個鬼魅似的在城市游走,曾經有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