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to Me
作者 | Emily Hah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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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壞女孩遇上中國: 項美麗自傳:為《紐約客》撰文六十多年的美國女作家,熱呼呼的戰時傳記,真實版「傾城之戀」。來上海當了中國人的妾;在重慶的防空洞寫成宋家三姊妹的傳記 |
作者 | Emily Hah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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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商品描述 | 壞女孩遇上中國: 項美麗自傳:為《紐約客》撰文六十多年的美國女作家,熱呼呼的戰時傳記,真實版「傾城之戀」。來上海當了中國人的妾;在重慶的防空洞寫成宋家三姊妹的傳記 |
內容簡介 為《紐約客》撰文六十多年的美國女作家,熱呼呼的戰時傳記,真實版「傾城之戀」。來上海當了中國人的妾;在重慶的防空洞寫成宋家三姊妹的傳記;到香港與情報頭子生個孩子。她是記者、冒險家、情婦⋯⋯她還有一個中國情人給她取的名字「項美麗」。在她另一本著作《大煙》(The Big Smoke)中,項美麗曾說:「抽鴉片的企圖,起始自朦朧的孩提時代,那時的我還有許多想要成就的事,像是最偉大的鬼魂專家、世界最佳溜冰好手、冠軍級的馴獅者⋯⋯直到我長大去過中國之後,所有這些夢想都已被拋諸腦後」。在中國的日子成為她一生最重要的經歷,本書是她的自傳,記錄著這期間的雜憶。1935年,她以《紐約客》中國海岸通信記者的身分遠赴上海,戀上了已婚的才子邵洵美,成為他的工作夥伴,甚至因特殊的原因而成了他的「妾」。1939年春,上海局勢危急,項美麗為了完成《宋氏三姊妹》,先赴香港再轉重慶。在宋家姊妹支持下,項美麗獲得許多第一手資料,《宋氏三姊妹》終於在轟炸下的重慶完成,1941年出版後隨即成為美國暢銷書。與邵洵美一別,項美麗在香港再次愛上有婦之夫——英國情報頭子博克瑟。1941年末,單身的項美麗生下一個孩子,不久香港便告淪陷,博克瑟因傷被關進集中營。她獨自撫養女兒,一邊與日人周旋,一邊隔著圍牆為博克瑟送上物資。1943年美日交換僑民時,項美麗與女兒得以遣返美國,本書在此處結束。「透過我遇到的每一位中國人,以及他們的故事,我一點一點地學會以新的視野看待他們」。1944年,項美麗只花了五個星期寫成這九年來的經歷。透過這位敢作敢為的女冒險家,我們見識了許許多多張臉孔——從影響世局的政客、富商,到等待救贖的難民、妓女⋯⋯還有穿貂皮大衣的長臂猿——交織出中國大時代下最平凡與最不平凡的人物故事。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項美麗(Emily Hahn, 1905-1997) 美國作家,1905年出生於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城,是首位威斯康辛大學礦治工程系的女性畢業生。畢業後不久,她以男裝打扮,開車從伊利諾州到新墨西哥展開自助旅行。25歲時到剛果當紅十字會義工,並一個人徒步橫越中非。從1929年起,為美國文學雜誌《紐約客》寫作六十七年之久,撰寫超過兩百多篇文章,是該雜誌資歷最長的一位作者。1935年,項美麗遠赴上海,在中國的九年間,結識了出版人邵洵美並與他相戀,因緣際會完成其代表作之一《宋氏三姊妹》。太平洋戰爭期間,和女兒困於日軍蹂躪下的香港。1943年從香港回到美國後項美麗一直從事寫作,一生出版了五十多部作品,包含小說、傳記、兒童讀物等,其中十本以中國為題材。項美麗與在香港二戰時期英國情報部門的首長博克瑟結婚,二人育有兩名女兒。項美麗於1997年逝世,享年九十二歲。作品包括:The Soong Sisters、Mr. Pan、China to Me、Nobody Said Not to Go、Africa to Me、Eve and the Apes等等。■譯者簡介楊佳蓉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畢業。現為自由譯者,背負文字橫越語言的洪流,在翻譯之海中載浮載沉。譯有《希特勒的皇帝夢》(台灣商務)、《在妳身邊90天》、《一百個名字》(春光)、《黑屋》(皇冠)、《借物少女》系列(台灣角川)等書。羅雅萱台大財金系畢,英國新堡大學口譯碩士。譯作眾多,橫跨商管、設計與小說類,包含《在每個位子上發光:巧用你的工作天賦》、《哈佛最受歡迎的行銷課-建立商業概念的第一本書》、《日常設計經典100》、《購物狂與寶寶》等。
產品目錄 【目錄】1 充滿故事的城市 2 邵洵美3 文人朋友與他們的雜誌4 《聲色畫報》5 《直言評論》 6 一九三六年的早春之旅 7 文青踏青 8 救書記 9 洵美的「求婚」10 「天下」避走小島 11 房客們 12 一個晚上的舞小姐生涯 13 美麗不在家 14 南下拜會孔夫人 15 孔家與謠言 16 上海,再見! 17 鮑伯與活佛 18 憂鬱的重慶 19 蜀道之難 20 在防空洞裡說說唱唱 21 活佛被囚 22 怪異的馬平和23 命運女神的安排 24 三姊妹聚首一堂 25 至急警報 26 短暫的好日子 27 生死岸 28 終告完成 29 再次愛上有婦之夫 30 不能說的祕密 31 太平山上的危險人物 32 米爾斯先生重投懷抱 33 淪陷前的快樂聖誕 34 懷孕了 35 《宋氏三姊妹》問世 36 宛如貓的叫聲37 保衛戰開打38 沙爾文家成避難所39 攔車壯舉 40 同舟共濟41 小日本的惡行 42 醫院內外 43 洗劫 44 逃開集中營的唯一辦法45 離開醫院回家 46 挨餓的日子47 日本人的傀儡 48 你不是壞女孩 49 憲兵中澤 50 人面全非51 配給是個大笑話 52 選擇留下 53 「你打了我一巴掌」 54 盟軍空襲 55 祁禮賓事件 56 與小田打成平手 57 沙爾文被捕 58 小小卡蘿拉想吃糖果 59 服部的禁制令 60 我們要去美國了
書名 / | 壞女孩遇上中國: 項美麗自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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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Emily Hahn |
簡介 / | 壞女孩遇上中國: 項美麗自傳:為《紐約客》撰文六十多年的美國女作家,熱呼呼的戰時傳記,真實版「傾城之戀」。來上海當了中國人的妾;在重慶的防空洞寫成宋家三姊妹的傳記 |
出版社 / | 大和書報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
ISBN13 / | 9789866841576 |
ISBN10 / | 986684157X |
EAN / | 9789866841576 |
誠品26碼 / | 2680900488009 |
頁數 / | 624 |
開數 / | 25K |
注音版 / | 否 |
裝訂 / | P:平裝 |
語言 / | 1:中文 繁體 |
級別 / | N:無 |
內文 : 【內文摘錄】
2 邵洵美
江西路上的公寓乏善可陳,全世界只有我看得上眼。公寓位於中式河岸建築中的一樓,窗戶對著擁擠擾攘的大街,總是髒得要命。家具帶著特殊風情,想了解這種風格,各位必須知道上海的「江西路」是「紅燈區」的同義詞。每回我向別人說起自己的住處,總會引起哄堂大笑,猥瑣的老頭啞聲低語:「那些女孩如何啊? 」
最大的房間大不到哪裡去,但已經很不錯了:其他公寓只是邋遢的洞窟,裡頭擺了餐桌跟深棕色的中式櫥櫃。我的大房間漆成綠色:牆壁跟天花板都是。其中三面牆鋪設看似竹子的金屬網格,還鍍了銀(如果這樣的形容還算正確)。我沒說鍍金是因為除了幾處泛黃的斑點外,那些網格並不是金色的。金屬竹林靠上去很不舒服,所以我白天拿來坐、晚上用來睡的扶手長沙發放在一個很不明智的位置,彷彿是陷入人工竹林的角落。為了保護頭髮跟背部不受竹葉參差的邊緣傷害,前房客往床上堆了大概六十個抱枕,外皮是五顏六色的鮮艷緞布。
床頭旁是一座塞滿書的書架。裡頭的書本顯然是秤斤論兩地購入,挑選標準是一致的高度與厚度。每本書都裹著從沃爾沃斯(Woolworth)之類的地方買來的書衣,綠色或銀色或金色或孔雀藍。有些紙張上有星星圖案。我忘了介紹天花板也覆滿點點星斗,角落還有一彎新月。其餘的家具,像是木頭燈座、椅子、小桌子,全都漆上綠色跟銀色,油漆斑駁掉粉,或是鼓起氣泡。
姊姊海倫僅見過那個地方一次,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站在房裡,環顧四周,然後說了一句:「這地方很便宜吧? 」我反抗似地給出肯定答案,她沒再多談,不久便搭船回舊金山,行前一直在她的旅館裡待到最後一天。她還沒離開前,我的日子已經有了既定的模式。原本是找女士吃午餐,接著迅速約了幾位男士見面,這些便全都改了。這份工作並沒有特別的要求。與英國人工作一向比和美國人共事還要安穩,我的例行公事很快就濃縮成每天跟某個舊時代的中國人來段漫長的訪談。越來越難寫出新鮮的報導,他們反覆述說同樣的事物,以同樣的方式緬懷舊日時光——「這裡以前完全沒有電車軌道」等等等等。我喜歡為英國人效命,主要是因為不需要暗自煎熬,擔心若是沒有踏穩腳步(即使有也一樣),最後會遭到解僱。英國人跟我很像:他們真的不喜歡開除員工,也試著不做這件事。
然而如果我整天只看報紙,我對中國人的認知,恐怕只剩新聞報導中那些聽起來很遙遠的名字,只知道他們在哪邊的內陸與盜匪大戰三百回合。美國的上海《大美晚報》呈現當時局勢的手法比我們高明,其實只是因為美國人把中國人當人看,而大部分的英國人並非如此。喔,我並不是說英國人沒把中國人放在眼裡。有的。他們通常把中國人說成鄉下人,住在景色美麗的村莊,我們搭乘遊艇或是外出攝影時會看到的東西。他們把中國人說得像是僕役,古怪又惹人憐愛。有時他們甚至把中國人視為那些創造北平的帝王的後代。他們很清楚中國人主掌同孚路的店舖跟贓貨市場。可是呢,英國人只跟自己人或是他們認為是上流階級的白人來往。應驗了我的好萊塢髮型設計師的預言。
不過我不能一概而論。還是有些惹眼的例外。除此之外,上海還有一小群從北平來的人,而北平的居民都是文明人。一九三五年,我抵達上海時,整體局勢不斷變動;到處都改善許多,或許只除了我服務的報紙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專欄。我不想對《字林報》太過挑剔。我確實非常喜愛整份報紙的氛圍,因為它讓我覺得自己與大英帝國那些多采多姿的版圖——香港、新加坡、錫蘭——相當親近。
海倫離開後,我捎回家的信件內容驟變,不再浪費好幾頁滔滔不絕地敘述那些我在維多爵士(維多.沙遜爵士是本地的百萬富翁)的俱樂部包廂裡看過的馬賽,原本填滿我腦海的服飾全都消失了。而今我似乎把心力放在看似樸實的事物上頭,即便它們絕非如此。我造訪中國的學校,教授禮儀課程;為了寫出詳細的報導,我參觀幾間小工廠;我看了俄羅斯畫家的作品,老實說,我覺得大都糟糕透頂。我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我的中國朋友,洵美。我已經寫到他好幾次,敘述他的各種樣貌——洵美總是千變萬化,以不同的面貌出席各種場合——因此我不該在此試圖描寫他。無論早晚,我幾乎每天都見到他,多半是晚間。時間於他毫無意義。
洵美與他的嫡親住在楊樹浦,那是位在蘇州河對岸,再往下游一些便是日本人的船塢。他住在該區可說是違反了常理,因為上海的有錢中國人多半偏好租界邊緣較新的屋子,或是那種利落的「摩登」公寓。他說他遠離那些地方,好待在家裡工作,才不會受到種種誘惑,老是往外跑,其實他花了更多時間與汽油,開著那輛修長的棕色納什汽車進鬧區,最具吸引力的書店全都在那兒。我常羨慕他對這座城市的了解。當時我已經對此地相當熟稔,然而在洵美眼中,每間店舖門口的每塊磚頭彷彿都有著自己的歷史。原因之一是他生於斯,長於斯,在上海度過了愉快的時光,想往哪跑就往哪跑。不過呢,我猜真正的原因是他這個人的好奇心重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心思就像個孩子,或是小狗兒,或是那種老派小說家,四處打探,拿一切上心的事物編織故事。
我總是猜不到他接下來會說什麼。他在城裡交遊廣闊,花了許多時間到餐館見朋友,關照他們。在中國,什麼時候都能吃東西;一天之內的任何時刻都有合適的食物。早餐、午餐、晚餐,上海的中國人跟我們一樣也吃三餐,不過廣東人只吃兩次主食,分別是在十一點與四點——上午隨時都能吃十一點那餐:水煮或是炒過的麵條,加上火腿或是小蝦米或是雞絲。你也可以喝甜杏仁茶。下午的點心涵蓋了各式各樣的甜鹹糕點,裡頭填了豆泥或是豬絞肉或是剁細的蔬菜。洵美總說他最喜歡「苦力食物」,簡單的豆芽菜、鹹魚、普通的高麗菜等等,但他愛的是對那些食物瞭若指掌。他能說出眼前菜餚背後的漫長故事,先以中文向朋友說明,他們也跟我一樣喜歡聽他說話,接著他突然憶起我聽不懂,馬上替我翻譯。
在我學會一些中文前,那些聚餐往往令我厭煩。坐上好半晌聽其他人用陌生的語言談話,沒有比這更煩悶的事情了。除了沉悶,我真的極度不自在,用餐的過程得耗費很不符合美國人性情的耐心,那些餐廳也讓我不舒服到了極點。我堅信每間中式餐館都是如此。
中國人為什麼學不會製作舒服的椅子呢?他們能夠吹噓有多喜愛長達數個世紀的文明,福開森博士與他的子弟可以向我介紹中國繪畫和青銅製品到天荒地老,我自己也漸漸迷上他們的食物,可是啊,他們怎麼、怎麼、怎麼可以在那些僵硬、滑溜、狹窄的紡錘形椅子裡坐上數千年? 每次看到圖畫中雅致的古代蘇州庭園,看到賢人坐在那些活像水桶的陶瓷小凳子上,享受天人合一的滋味,我的臀部就回憶起那股冰冷、不適的觸感。即使中國人想,他們也做不出合適的椅子。我去過許多作風洋派的中國人住所,他們拿刀叉吃晚餐,屋裡擺著油畫與英國羊毛地毯。沒有用:他們的椅子總有哪裡不對勁。填塞太多棉花的贗品椅背過矮,往後靠去,頭頸卻找不到安身之處。
總是有些好處的,否則我不會待上那麼久,到最後我也習慣了,忘記要發牢騷。洵美每次都能變出下一個故事,如果我等得夠久,他會記得說英文,直到其他賓客因為無法理解而面露不耐之色。透過我遇到的每一位中國人,以及他們的故事,我一點一點地學會以新的視野看待他們。跟洵美和他的家人相處的日子,我並沒有發現新世界,然而我隨著他們繞到舞台後方,隔著色彩奇異的腳燈窺看同樣的古老世界,很新鮮,很美好。
起先,我不知道自己領悟多少。我覺得那些事物很有趣,甚至對我的工作有幫助;拿現今的事件來寫我的專題報導更有娛樂價值,或許也博得更多人的垂青。我可以自訂主題,在原本上級批准的既定圈子外遊蕩。我還發現上海的歐洲人跟美國人比我以為的更有趣:裡頭幾乎沒人不會成為中國人口中的話題。對我而言,這就像是重新看見他們,先前的印象全都徹底改觀。
不過別的事情正在發生;若我知道得早,一定會警覺起來。來到中國前,我一直是個堅定的「藝術家」。我並不是對寫作或其他方面的才能抱持過度的信心:只是根據我的人生觀,每個像我這樣,靠著某種實際的「自我表達」模式過活,或是打算如此過活的人,對避開政府的運作機制這種想法深信不疑。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堅持這種禁忌,現在寫出來都覺得愚蠢。我允許自己享受別種面向的抽象哲學:我讀過柏拉圖,甚至還有巴特勒。然而我希望可以完全擺脫現代社會的參議院議題。學習人種學,沒錯:身為受過訓練的科學家,我願意寫論文研究非洲部落的習俗,也能被引誘,與人討論公眾道德,但我碰到治理國家的利益問題時,總是猶豫不前。
「我沒投過票。」過去我驕傲地說著,只有尋求一己之利的低等人會投身政治。英國女性執拗地談論選務,把我嚇壞了。我認為唯一值得關注的政府是蘇俄——我對它沒有半點認知,可是每個地方的「藝術家」都認可俄羅斯,所以我也如此。
要是我還留在英國或美國,這份傲慢很快就會被希特勒先生打得粉碎。洵美跟他的朋友下意識地避談希特勒,沒有趁機好好教導我這個美國人。洵美是個利己主義者,對他國家的政府沒有任何具體互動,可他也是一個這輩子都與內戰牽扯不清的中國年輕人。他還沒學會清楚說話前,曾聽他父親的密友講述宮廷裡的流言蜚語。革命刻入他的記憶。他的同學為了展現他們對政黨的支持而罷課,其心態或許無異於我們的學生跑去看足球賽那樣吧。他剛好就是個異數,宣稱自己對南京政府毫不關心,但我們都知道他只是在假裝。就連那些假裝只在乎板球球技的中國老人也是——當政府內部醞釀著種種糾紛時,就連他們也把敏銳的老耳朵貼在地上。
於是我在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六年間過著充實的日子,每天忙碌奔走。我不情願地在簡陋的小公寓裡醒來,摸黑到飯廳由一位男孩服侍我吃早餐(男孩和那些綠色、銀色布置一樣,都是承傳自前租客),之後匆忙趕去辦公室。通常當天的預定事項會在上午便解決。可能是找某位退休的大班訪談(當地用來稱呼成功的商人,之後我大概也會使用這個詞),或是採訪某間宣傳俱樂部主持的泳池開放典禮。或者可能是我自己發揮想像,寫一篇關於某間中藥店在門外掛起關了真正的中南半島樹懶的籠子來攬客。只要我別在專欄裡寫新聞性文章,我們的讀者就能避開思考帶來的痛苦,這樣就好。我可以在辦公室寫,也可以在家裡寫。
午餐是諸多娛樂之一。或許貝娜狄會邀請我去她那間紅黑配色的公寓,幫她逗樂從美國來訪的百萬富翁。或者她請了梅蘭芳來吃飯,這可是真正的大事。我也可能去華懋飯店跟某個女孩子見面吃午餐,在休閒室裡先來幾杯酒;這代表我們可能要應酬幾個男人,開個小宴會。只有一次,洵美到《字林報》的辦公室找我:他蒼白的臉龐與長袍馬褂在個性溫淡的英國記者間掀起騷動,讓他有些難為情,之後他都要我跟他到外灘見面。
有數不盡的方式可以消磨午餐時間。有時候我什麼都沒吃,只在家裡囫圇塞了點東西配飯,接著到外頭看看商店櫥窗,或跑去找裁縫。我處於看什麼都新鮮、還沒玩膩的愉快心態,欣賞一套八隻的小瓷馬,或是迷你仿玉屏風。我買了好幾十個漂亮的禮盒,裡頭是用棉花球包裹的珍玩。
晚間要不是參加晚宴,就是到洵美家聽人談天說地,或是看電影、在床上讀書。即便嗅到空氣中的戰火,我還是很快樂。河對面有日本人在虎視眈眈。我漸漸知曉這些事,但我很快樂。
24 三姊妹聚首一堂
泰迪前來接機,在這樣寒冷泥濘的早晨,實在是天大的恩典。經過六個禮拜,重慶的天氣依然毫無改善,看到他在機場外發抖,我心中不由得浮現些許暖意。他跟我說城裡比以往還要擁擠。與柯琳和其他人重逢實在是太開心了。
「我不是說了我會回來嗎?」我刻意裝出高姿態。
「是啊,可是我們不知道你真有這麼蠢。」柯琳說:「不過還是很高興能再見到你。跟我們說說外頭世界的消息吧。」
我說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記者團隊中又要多一個人,替哈瓦斯通訊社(Havas)的駐外記者皮耶德(Pierard)分擔一些壓力。「雅各.馬庫色(Jacques Marcuse)。」我宣布:「幾年前我在上海見過他一面。對了,他不是法國人;跟皮耶德一樣從比利時來的。」
「他長什麼樣子?」泰迪問。
「又高又瘦、外表邋遢,對某些女人來說挺有吸引力的。」我迅速說明:「其實他讓不少女人迷上他了。」
柯琳那張不好看的尖瘦臉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聰明嗎?」她問。「對政治敏感嗎?還是可以說是歐陸哲學流派?」
「我想他有空的話會關注政治議題。」
「喔,那種啊。」柯琳輕蔑地把他拋到腦後。
外國記者招待所是一塊用圍籬包起來的產業,當時那片圍籬的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效果(我離開後,他們真的把那個地方封鎖起來,還在門口設下守衛)。裡頭有兩三幢大型建築,其中的石砌屋子是辦公室所在地,還擺了幾組廣播器材。旁邊有兩排長長的方塊型房間,像盒子一般的樸素臥室或是辦公室,收容了從原本的招待所裡溢出的人員,那幢用合板跟灰泥蓋成的漂亮建築,現在已經容納不下那麼多記者了。除了去年夏天在招待所中央被炸彈轟出的大洞周圍外,那片土地上各處蓋起小屋。其中一間雅致的獨立小屋離董顯光與妻小的居所很近,那是幸運的貝蒂.格拉漢(Betty Graham)獨享的住處,當時的重慶極少見到未婚的女記者。貝蒂在重慶深深扎根,有時候為路透社服務,有時候是美聯社,有時候是哈瓦斯:只要是報社的工作,她不會顧忌太多。
未婚女記者沒什麼好稀奇的,但貝蒂的存在是董顯光的痛點,董太太說,一個女孩子不該獨自住在招待所裡,身旁全是些粗魯漢子。董顯光很聽妻子的話,因此,為了維持慣例,他替貝蒂蓋了間獨立小屋。我在重慶招待所花了更多、更多的金錢,避開整個問題。
孔夫人沒讓我等太久。在重慶這座寬廣又沒有交通工具的城市,要見她實在是太容易了。我只要走到隔壁就行。
孫夫人跟她一起住在孔家的城堡裡:她把主屋三樓佔為己有。開始寫書後,我第一次窺見這位神祕的宋家二姊,聽聞她的所作所為。城裡的年輕人跟左派人士歡呼迎接她,在他們眼中,她是女神與皇后的綜合體。她的性情害羞又謹慎,努力避開那些人的關注,只特別讓幾個忠誠的老朋友訪問自己,而拒絕大部分渴望她垂青的崇拜者。她半正式的聲明—— 沒有清楚明示—— 她並非這間屋子的主人。
孫夫人的言外之意很快就傳開來,被人不斷引用,證明不幸的紅軍公主被她邪惡的資本主義者姊姊和墮落的銀行家大伯囚禁。我以城堡大門外的記者身分看見也聽見那些傳說,嘲諷地看著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大。我知道孫夫人完全可以自由行動,想見誰就見誰,想去哪就去哪。她與家人度過美好的時光,其中包括從她手中奪下第一夫人稱號的對手蔣夫人。無論她有多低調—— 以孔家貴賓的身分出席招待所,被人拍下她向總司令敬酒的畫面—— 她的仰慕者(特別是外國人)全都堅持她只是階下囚。想到他們美麗的夫人處境如此悲慘,他們忍不住咬牙切齒。這是很有趣的觀察對象,能看到公眾意見一旦形成,就會變得執拗、難以改變。這樣的情況對宋慶齡而言也是相當有利,她可以拒絕入不了眼的無聊訪客,或是震撼她道德觀的對象,而不會傷害到他們的情感。「她姊姊不讓我們進去。」失望的擁護者說著,循原路離開孔家大宅。「我知道她很想見我—— 我們在漢口是那麼要好。可是那個恐怖的姊姊不讓她見任何人。太糟糕了。」
在孔家城堡裡,宋慶齡對孔夫人說:「那個女人? 哎,我知道她一個男人換過一個男人。我不想再見到她。」或是「我完全不贊同他在最近一篇文章裡對俄羅斯的看法。送他一些香菸,說我人不舒服吧。」
鶴立雞群的三姊妹忙到快累死。城裡的每個女人—— 政治人物的妻子、基督教女青年會的員工與教師、女大學生、政治人物的女兒—— 都想向她們致意。我對大同小異的公開晚宴不感興趣,不過當她們連袂遠行,去視察工廠、醫院等處時,傳記作者項小姐一定不會錯過,旁邊還跟了一隊記者和攝影師。她們聚在一起的景象讓人心曠神怡。她們真的玩得很愉快。看著她們咯咯輕笑、互相捉弄,我不禁有些傷感,想到她們很久以前在喬治亞州的學校讀書的模樣,那時,她們心中完全沒有婚姻跟敵對的念頭。我的書越寫越厚,結局遙遙無期,但我不介意。
謠言不斷膨脹、興旺。宋家三姊妹才剛抵達,不到一個禮拜,整座城裡充滿她們的傳說。有個散播謠言的猥瑣男子某天走進招待所,他連眼鏡都閃閃發亮,剛得知的消息讓他樂不可支。「蜜姬,孔博士的夏季別墅就在女子學校隔壁,對吧?」
「他的夏季別墅是山頂上溫泉區的獨立建築,」我加重語氣。「方圓一哩內沒有學校,也沒有半個女孩子。四周全都是樹林。」
「胡扯!」他完全沒有聽見我的話。
「孔博士每天早上看那些女孩做體操,對吧? 他是不是為了感謝校方規劃晨間體操,捐了三十萬元?」
我憤怒地駁斥他的一派胡言,說得口沫橫飛,但他的眼鏡依舊閃耀;他的耳朵關起來了。他是追求真相的記者,絕不接受反論……「嗨!提爾(Till)!」他對竇奠安大叫:「你有沒有聽說孔祥熙跟女子學校的新聞?」
除了宋家事務,我的社交生活全是照表操課。替柯琳在招待所街角借間屋子慶生,屋主是親切的飛機公司業務員,樂意讓我們使用。在慶生會上,柯琳好漂亮,她興奮地穿著從太古洋行商人之妻手中得到的連身裙,整晚跟哈瓦斯的駐外記者雅各.馬庫色跳舞。雅各那晚也相當出眾,拖著沉重的牛皮靴,像是不知道疲憊一般跳了整晚。他的金色長髮飛舞;他四處轉圈,棕色燈心絨長褲包裹的臀部大方地展現在房裡眾人的眼前。他帶著纖細的壽星打轉,直到她頭昏眼花。但她愛得要命。
「他跟你描述的完全不同。」她對我說。
「才怪。」我應道:「先別管這件事了……柯琳,你的美國男友聯絡你了嗎?」
「沒有。」她一臉執拗。「沒有,他沒再寫過信了。」
「拜託,那就寫信給他啊,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想寫。他一定有了別的女人。不用了,都結束了。」說完,柯琳繼續陪馬庫色跳舞。我心下氣惱,卻又覺得或許無論是哪個人來陪伴,都比她孤單又痛苦的這一年好,反正我也無能為力。之後我再也沒有做任何事,沒有給她任何警告。我做什麼都沒用,對吧? 對吧? 真希望有人能篤定地回答我:「是的,就是這樣。」如此一來,我就能舒坦些。
某天,孔夫人跟孫夫人在庭院裡散步,來福槍的發射聲破空而來。孔夫人堅持她還聽見了子彈「咻」地擦過她們身旁,但是動員了全家上下四處尋找,卻一直找不到子彈。孫夫人似乎不太在意這次意外,但在第一次空襲開始時,她顯然緊張萬分。
宋家三姊妹在重慶團聚等於是公開宣示國內勢力的統一,中國媒體自然是歡聲雷動,日本人對此氣得無法自抑。日方的宣傳專家的一切努力,都是奠基於宋家王朝的齟齬導致中國內部分崩離析的前提,這下子可難看了。或許這是他們在三姊妹抵達重慶後的兩三天內,提早展開本季第一次空襲的原因。這次空襲的警告意味比較重,稍後才出現認真的攻擊。不過就示威的成效而言,其實不差,幾顆炸彈落在政府官員的居住區附近,當然三姊妹的居所也在那一帶。那天晚間我過去拜訪,發現孔夫人正在笑孫夫人,後者害怕極了,直想回香港。我暗自詫異,還以為孔夫人會比較緊張呢。她笑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去年這裡還沒有警報系統,一定更慘!」她說:「可憐的孔博士!」
現在正式進入空襲季節,有關當局掀起騷動,打算把過多的人口疏散到鄉間。現在,我在佔領區待過兩年,經驗豐富許多,我很清楚要如何執行這類措施。要靠那些做事仔細的日本人才行。可是中國人應該會反對日本人直接又粗魯的作法:如果日本人想要移除多餘人口,就直接進城,把居民集中起來,一車車送到安全地區。中國官方在重慶做不到這件事。他們甚至做不來精確的人口普查,不知道這座經過改建的古老城市裡住了多少人。沒有人敢去登記,就怕政府說他不該留在這裡,命令他出去。政府官員猛嘆氣,然後做了第二件妥當的事情:繼續挖防空洞。「過一陣子,經歷一兩次真槍實彈的空襲,就能解決這件事啦。」蔣夫人果然明智。「到時候他們都會搬去鄉下。」
人民察覺到情勢不對,開始移居鄉間後,問題馬上來了:繁忙的大型聚落漸漸崛起,親戚紛紛跟上,在附近蓋起小屋。流浪小販落腳開店。其他店舖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其他人也喜歡上這個地方,在你摸清楚東南西北之前,繁榮的村莊早已誕生,規模足以成為日本人轟炸的目標。這種事一再發生。
早期的空襲只在我心中留下模糊印象。滿月的那幾天,轟炸機每晚月出後必定造訪。我們這些招待所房客起床,坐在屋外草坪上,凝視星光點點的天幕,等待事情發生。我們實在是不知好歹、有勇無謀。轟炸地點一開始集中在遠處的軍用機場,離市區越來越近,直到某天晚上,有個英國軍官上樓把我拖出門外,要我無論如何都要跟他,還有他的上司(一名粗壯的皇家空軍軍官)一起下樓。這時炸彈落在附近,我沒再爭辯,跟其他人一樣迅速衝進樓下的防空洞。現在見識廣了,也被當時的愚蠢嚇得發抖,但人總要度過那樣一段愚魯的時期吧。在你親眼目睹慘況前,絕對不會相信事實。
在月光下守夜的日子其實很愉快,等我不再顫抖、打呵欠,就會發現,身旁許多房客都是我喜歡與之為伍的人。
除了一個大嗓門的美國人。他說他是毛皮商人,事實上他是特務,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們知道他的真實姓名,還有他與在招待所附近打轉的德國情婦來往的真實原因。某次突如其來的燈火管制期間,所有的房客都遵守命令待在門外,摩根逮到那個德國女子潛入招待所。她一定是趁機溜上樓,跟某個自稱是難民的德國人進行見不得人的交易。幾天後,中國軍人逮捕了那個難民。跟電影一模一樣,德國人堅稱他沒什麼好隱瞞的,然而他們在他房裡搜出一台發報機。他試著吞下一張紙條,上頭寫的是密碼,完全就是電影橋段。
眾人都被這個情景嚇壞了。在那之前,我們都把他當成真誠的難民。他向我自我介紹,提到我在上海的幾個朋友讓我信服。我會避開他只因為他太無趣了。我把他視為某個來自慕尼黑的日耳曼藝術家,而他也很符合我的想像。可是,在他落網的那晚,我無法如此篤定。他似乎不意外自己會被逮捕,甚至沒有極度憤怒。他的反應很激烈—— 掏出手槍指著士兵,展開一陣扭打—— 但他一點都不意外。
「可以讓我穿好衣服嗎?」他說。士兵讓他更衣,拿繩子綁住他的雙手,押著他從我們面前走出招待所,眾人身穿睡衣,站成一排,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這也是件怪事。如果換作是我,我應該會向群眾求情,但他沒有。
隔天,招待所裡的幾個人聚在一起商量必要措施。我們歐洲人應該團結一致,那件事一定是東方人搞錯了—— 這些主張讓我坐立不安。我不像其他人,沒有那種以種族歧視為本的假想,只覺得有些噁心。你們說他逃離歐洲前曾遭納粹折磨?那他怎麼會成為軸心國的間諜?
我沒聽聞這個故事的結局。我離開重慶時,他還在牢裡。後來聽過各式各樣的傳言,其中最合理的是他並非納粹的間諜,而是為中國紅軍效命。
某些記者一如往常,裝作知曉一切卻又不便多說的模樣。美國的特務絕對知道,可是他也三緘其口。我真想知道,現在他會不會在打牌時,跟朋友說起當年對我們說的那些鬼話。我想應該不會。當年,他開口閉口幾乎都是女人,招待所裡每個人都知道他為什麼要付錢給那名德國女子,接受了怎樣的服務。不過他沒提及燈火管制後,他們在樓上幹的勾當。
在砲火下的重慶待了一個月,孫夫人已經受夠了,打算在五月初跟她的大姊回到平靜的香港。孔夫人對她的丈夫深感愧疚,不過他的休假遙遙無期,而且她答應慶齡不會讓她自己回香港。在我們最後一次對談中,她說:
「你最好待在這裡。我改變心意了。比起在香港,你在這裡工作效率更好,那裡充滿令人分心的事情。我妹妹蔣夫人承諾會與你更密切地合作,現在她已經有空了。待在這裡,把書寫完:為了你著想,我希望它能大放異彩。然後,你要建立新生活。」孔夫人這麼說。
「你人真好,幫了我這麼多忙。」我真誠道謝。
「我是有點內疚。」她承認:「因為我又出手干涉了。但我相信這是最好的安排。」
「說到新生活。」我說:「別為我擔心。我習慣於建立新生活。」
「希望是如此。」儘管如此回應,孔夫人的語氣卻略帶狐疑。